金湖縣位于洪山湖南側五十里外,在洪山水寨四處劫掠之后,已經成了這片區域唯一安穩的地方,縣城組織了民兵日夜巡守,雖然城里到處是拖家帶口的流民,客棧酒肆里卻還殘留著些天平時節的歌舞升平。
江湖永遠是傳遞消息最快的地方,可能是從洪山水寨逃出來的水匪路上看到了過程,天色還沒亮,滿城便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所有江湖客都在談論著一個炸雷般的消息:
‘無名俠士十月二十三日夜,單槍匹馬滅洪山湖、戰薛承志,完勝而歸!”
這個消息從水匪口中傳出,多數江湖人還不信——說單槍匹馬把洪山湖攪個底朝天有可能,單挑打贏江南龍頭薛承志也有可能,但先滅洪山湖、再滅薛承志,就有點瞎扯了,這根本就不是人能辦到的。
但正如蕭湘兒當年那句話‘大玥萬里疆域,本就該英杰輩出’,這么大的江湖,冒出幾個常理難以揣摩的天之驕子,實在太正常了。
隨著凌晨時分薛承志也到了金湖縣,在當地江湖朋友的招待下醫治傷勢,也正式確認了這個消息。
薛承志縱橫江湖一輩子,知道遲早有被年輕人打趴下的一天,雖然這一天來的有點突然,但江湖消息根本瞞不住,大方承認了今晚在體力占便宜的情況,還沒打贏肅王世子的事實。
薛承志親口承認技不如人,便意味著江南唯一的武魁讓位了,‘鐵槍雙雄’的稱號,從陳沖、薛承志,變成了陳沖、許不令,大玥青魁也在這一時刻正式晉升為十武魁。
不滿二十歲的武魁,后無來者不敢說,但肯定前無古人,有多驚人不言自明。
至于薛承志為什么和肅王世子打起來,薛承志肯定不好把吳王的安排說出去,只是解釋路過碰巧遇上,言詞頂撞了肅王世子。
這么說也算送佛送到西,放低姿態給許不令揚名。薛承志雖然有吳王的話為定心丸,但今晚上打的畢竟是肅王世子,干凈利落把武魁位置讓出去,順便塑造許不令偉光正的形象,也相當于道歉,免得許不令事后找麻煩。
消息確認后,霎時間在金湖縣掀起了軒然大波,并以驚人的速度往外擴散,恐怕很快就能傳遍天下了。
而許不令出現的洪山湖的緣由,則是眾說紛紜。
有的說是肅王世子心系百姓,看到水匪為禍鄉野出手除暴安良;也有人說當代八魁鐘離楚楚被洪山水寨為難,肅王世子出手英雄救美;還有什么‘肅王世子瞧上了八魁師徒,欲收入房中大被同眠’的,亂七八糟什么八卦都有。
許不令騎著追風馬,稍晚一些抵達金湖縣時,酒肆茶館里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聲情并茂。他受了傷,不想在這種時候無端生事,對于亂七八糟的傳聞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反正都說的相差不遠……
鐘離玖玖聽到這些卻是有些惱火,因為江湖傳言只有許不令和楚楚的名字,沒把她這始作俑者帶進去,唯一沾點邊的還是‘大被同眠’,鐘離玖玖如何能忍,還想跑去三教九流匯聚的客棧把話說清楚,這自然是被攔下來了。
小夜鶯今天擔任射手給許不令解決水寨的弓箭手,其實功勞很大,不然許不令絕不敢在對方有弓箭手的情況下橫沖直撞當靶子,只可惜江湖人看不到藏在暗處的夜鶯,自然也就沒有她的名字。
夜鶯對此倒也不在乎,她是丫鬟嘛,公子出名她自然就跟著出名了,也不在乎這一丟丟。
四個人天色微亮時抵達了存放白駱駝的客棧,許不令苦戰半晚上又長途奔波,身上的傷痛和疲倦席卷身心,到了屋里倒頭就躺下了,夜鶯則跑去借廚房做些補充體力的吃食。
冬天的凌晨很冷,客棧的房間沒有什么取暖設施,除開床鋪桌椅便再無其他物件。
鐘離玖玖關上了窗戶,站在床前單手插著腰,一整天的忙活下來也有些疲倦了,不過事情還沒做完,拿了工錢也沒法就這么休息。
“楚楚,你去打些熱水過來。”
鐘離楚楚輕輕點頭,端著木盆出了房門。
鐘離玖玖在床邊俯身,將靴子脫了下來,把四仰八叉的許不令擺正。
許不令十分疲倦,沒有睡過去,卻也不想再動了,只是輕輕舒了口氣:
“謝啦。”
“謝什么,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姐姐我做事從來童叟無欺……”
鐘離玖玖在床邊坐下,把圓凳拖過來,拿出隨聲的幾個小藥瓶,認認真真的配藥。
床和圓凳高度齊平,鐘離玖玖坐在床邊折騰凳子上的物件,必然得俯身。鐘離玖玖敢和寧玉合爭高低,身段兒是很過分的,臀寬過肩,這個姿勢將裙子崩的緊緊的,畫出一道滿月似的弧線,頗具規模又充滿張力,似是熟透了的大桃子……
真圓……
許不令目光向著外側,瞧見鐘離玖玖毫不設防的背影后,心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偏開目光望向了上方,微笑道:
“玖玖姑娘,嗯……其實是個挺賢惠的女人,不像是傳聞中那么……那么古靈精怪。”
鐘離玖玖把小瓷瓶里的幾種藥粉倒在一起,用茶杯里的水攪拌,回應沒什么精神:
“你們中原人,都要求女人三從四德、賢惠守禮,連江湖上的女俠,都得做出一塵不染的白蓮花模樣。不按照你們規矩來的,都被指為惡婦、蕩婦……
……我從小在南越的寨子里長大,那邊很多寨子都是女人當家,我這樣都屬于比較溫柔的。小時候不喜歡寨子里的苦日子,聽說中原遍地黃金和神仙住的地方一樣,便離開南越跑到了這里。起初也想和寧玉合、你娘那樣的女子一樣,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青睞……
……結果倒好,接近我的,一半是貪圖我的美色,一半因為我是南越的人,說話做事不夠規矩,便把我視為‘蠻夷’。我本來還想去娥眉、武當這種地方拜師學藝來著,那個青虛真人,就是那時候認識的,說死說活不收我,還把我往出攆,最后也算了……
……人嘛,不都是為了活一口氣,你們中原人看不起我,我自己去爭,有什么錯?我用毒是自保,順手救的人,再少也比寧玉合一個啥都不會的白蓮花多吧?憑什么你們都向著她,對我這么不公平:還名門正派,我呸!就是一群瞧不起別人出身的偽君子……”
鐘離玖玖提起陳年往事,明顯有些惱火,說著說著就不服氣了。
許不令安靜聽著,搖頭笑了下。鐘離玖玖性子皮了些,確實和這個世道的女人格格不入,不過說被中原人歧視就不合適了。江湖人都論資排輩重規矩,沒有師門家族的背景的草根,又不能力壓群雄用拳頭說話,不被人重視太正常,江湖又不是善堂。寧玉合是差點當皇后的人,江湖人多多少少都會給面子,非要比的話,肯定覺得被虧待了。
不過這些話,說了也沒意義,鐘離玖玖性格是如此,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總不能強行讓她‘改邪歸正’。
鐘離玖玖說了半天,見許不令不回應,又淡淡哼了一聲:
“你也是中原人,和他們一樣,心里看不上我。愿意拜寧玉合為師,卻死都不肯拜我為師,不就是覺得我一個南越毒女,配不上你這藩王世子,只配在手底下打雜……”
許不令微微攤開手:“玖玖姑娘,你這話就太傷人了,我怎么會瞧不上你的出身……”
“男人的嘴都信不得,反正我只看事實,你什么時候老實拜我為師,我才信你……”
鐘離玖玖拿著調好的藥物,轉過身來側坐在許不令身邊,挑了挑下巴:
“躺好,有點疼。”
許不令老實躺著,露出胸口的幾塊淤青。
鐘離玖玖用棉花沾著藥水,輕輕擦拭許不令胸肌上的烏青,發絲垂下掃在胸口的皮膚上,房間里只剩下兩道淡淡的呼吸聲。
淡然幽香縈繞周身,許不令掃了眼近在咫尺的嬌美面容,又把目光移開,然后又掃了眼。
鐘離玖玖仔細擦拭著傷處,手指感覺到了許不令心跳快了些許,微微挑起睫毛瞄了下。
四目短暫對視,又迅速錯開了。
鐘離玖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繼而眼中顯出淡淡的不屑:
“切就這定力,還武魁……”
說著站起了身來,把手上的棉花丟給許不令:“你自己擦。”
許不令表情平靜:“玖玖姑娘,我付過銀子的。”
鐘離玖玖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丫頭,當即就要擼起袖子,狠狠給許不令擦幾下。
好在鐘離楚楚此時端著木盆走進了房間,鐘離玖玖見狀也懶得和許不令計較,轉身走向房間外:
“我累了,先回房休息,楚楚你給他上好藥,也早點休息吧。”
“哦……”
鐘離楚楚端著木盆,用腳把房門關上,來到床邊放下了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