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莊距離淮南城并不遠,夕陽灑在千畝良田間的官道上,遙遙可見遠處頗具水鄉特色的建筑群。
許不令獨自一人走在道路上,思索著方才青樓中的對話。
許不令初來乍到,對杭州王氏以及江南的形勢都不了解,這樣敵明我暗的情況顯然不可取,得盡快把這些了解清楚。
還沒走到蕭綺居住的臨河別苑,背后便傳來了車輪聲,還有男子打招呼的聲音:
“小王爺。”
許不令回頭看去,后方行來了一輛寬大馬車,蕭家的大管家花敬亭正翻身下馬行禮。
車上坐的應該是蕭綺,沒有打開車門。
許不令見此也不用去找了,回身走到跟前,抬手行了一禮:
“蕭大小姐,真巧。”
馬車上沉默了下,顯然覺得冤家路窄,回蕭家就這一條大路,既然遇上了,總不能不搭理許不令。稍許過后,馬車上傳出了平靜的嗓音:
“許世子,上來吧。”
許不令輕笑了下,飛身而起躍上了馬車。
車廂很寬大,里面還擺了兩個書架和書案床榻,蕭綺常年在江南走動,待在車船上的時間比在府上還多。
此時蕭綺正坐在小榻上翻看書籍,黑亮秀發簡潔盤起,幾縷青絲墜下,襯托著弧線美妙的臉頰,水潤杏眸散發著清澈透人的光澤。身上的墨黑長裙,恰到好處的包裹著豐潤身段兒,裝扮簡潔大方,略顯嬌媚的長相被高冷氣質中和,看起來便只剩下端莊了。
因為和寶寶長得一樣,許不令自然而然生出了幾分親切感,見蕭綺看書很出神,便直接在蕭綺旁邊坐下了。
蕭綺感覺到坐下的小榻微微一沉,偏頭看向坐在旁邊的許不令,眼神很冷。
許不令無奈起身,坐到了對面,開口道:
“蕭大小姐……”
蕭綺抬起手來:“回去再說,不然就下去。”
馬車外都是隨從護衛,其中不乏耳目通達的高人,聊上次滾床單的事兒確實不合適。
不過許不令也沒想在這里聊上次的事兒,臉色平靜,輕笑道:
“今天去城里閑逛,遇上了王瑞陽,有事兒和大小姐聊聊。”
見許不令說起正事兒,蕭綺眼底微不可覺的放松了幾分,合上了書本。
常言‘禮儀始于正衣冠’,作為一個門閥的家主,言談舉止甚至是坐姿都要求一絲不茍,避免失了身份。
不過蕭綺此時顯然沒有正襟危坐的興致,雙臂環胸靠在軟塌上,還很不規矩的翹著二郎腿,一副上司看待下級的審視目光。
這個姿勢對尋常人來說很失禮,但許不令可是見過旗袍高跟鞋的,只覺得這個姿勢很養眼,半點不介意。
“王瑞陽半個月前就來了淮南,名頭是和舜耕書院的同窗敘舊。既然你剛來就找上了你,可能是專門為你而來。他對你說了什么?”
蕭綺的聲音都和湘兒一模一樣,不過語氣天壤之別,蕭綺說話的口氣幾乎不帶任何感情,暗藏著幾分壓迫力,約莫就是‘我說,你聽清楚了’的意思。
這股氣勢是常年熏陶出來了,自然而然并非刻意為之。
許不令思索了下:“我手上有幾件玉器,應當是前朝大齊傳下來的,江湖人都在搜尋這東西……”
“王瑞陽和你打探玉器的消息?”
“沒錯,打鷹樓也在搜尋玉器,其中牽扯甚大,我想知道王家為誰辦事兒。”
蕭綺心思敏銳,打鷹樓、王家、玉器三個線索稍作串聯,便明白了大概。她稍微想了下:
“江南的事兒和你沒關系,你來提親,老實在蕭家住著即可,不用過問這些。”
“我又不是過來當贅婿。”
蕭綺沉默了下來,盯著許不令的眼睛,面無表情,如同即將動怒的母獅子。
這個眼神能把很多人看的額頭冒汗,可惜許不令對這些天生免疫,坦然自若的對望著。
畢竟是藩王世子,蕭綺拿許不令沒辦法,最終還是淡淡哼了一聲:
“杭州王氏不得朝廷重用,肯定會另謀出路,在江南,自然和吳王走的近。今天吳王送來了請帖,過些日子壽宴,請你和我一起前去賀壽,目的恐怕只是為了見你。”
許不令心中了然,想了想:“江湖傳言四件玉器湊齊是尋找通天寶典,吳王一個藩王不可能信這些東西,他要找什么?”
蕭綺搖了搖頭:“不得而知,如果你所言屬實,動用這么多勢力搜尋,要找的東西肯定比左哲先留下的一卷書貴重。”
許不令想想也是,又詢問道:
“吳王和朝廷的關系怎么樣?”
這個問題有些敏感,蕭綺坐直了幾分,蹙眉盯著許不令:
“你懷疑吳王暗中謀逆?”
許不令攤開手:“懷疑又如何,就你我兩人知曉,商量下可能性,總比后知后覺的好。”
蕭綺從來就事論事,房事和正事分的很清楚,關乎家族利益的大事兒,不可能知無不言,認真道:
“那你先告訴我,你許家是不是暗中圖謀大統。”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你嫁給我,我才能和你談這事兒,你不嫁我,我說了你也不會當成真話。”
蕭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當下也不問了,偏過頭看向了別處。
許不令略顯無奈,想了想:“我和湘兒已經成了夫妻,咱們又……”
蕭綺眼神一冷。
“……又是親家,也不瞞著你。打鷹樓背后必然有靠山,打鷹樓上下都和朝廷有血仇,想做什么不言自明。我懷疑背后是吳王,但不知道吳王的動機和成功的可能性,想問蕭大小姐對此怎么看。”
“動機和可能性……”
蕭綺臉色認真了些,蹙眉沉思片刻,才輕聲道:
“……吳王在藩王中年紀最長,先帝在位時期入京讀書,因下棋一事和先帝的四皇子發生口角,廝打之際不慎將四皇子推下高臺摔殘了,所幸老吳王是先帝兄長,積威深重,硬把吳王保了下來……
……吳王繼位后,和幼子巡視江南,曾在江面遇險沉了船,吳王逃過一劫,愛子卻淹死在江中。到現在也沒查清楚是意外,還是有人暗中動手腳……
……如果說吳王造反的動機,只可能是吳王懷疑先帝懷恨在心,對他下了手,但敢怒不敢言,一直隱忍不發。而當今圣上繼位后,又對你下了手,表明了削藩的意圖,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吳王不得不開始謀劃……”
說道這里,蕭綺眉頭緊蹙,看向許不令:“江湖人搜尋四件玉器的消息,好像就是你在渭河遇伏之后不久,這個說法倒是站得住。”
許不令緩緩點頭,又詢問道:“那吳王若是真為此造反,有幾成勝算?”
對于這個,蕭綺搖頭笑了下:“你父王許悠麾下二十萬虎狼之師,造反都是有去無回。吳王麾下不過十二萬江南廂軍,上次打仗還是幾十年前平叛。真要起兵,魏王、豫王其中一人就能把吳王滅了,更不用說后面的楚王和關中鐵騎,想打到長安不可能,依靠長江天險據守江南也守不住。孝宗皇帝把吳王一脈放在富甲天下的江南,四面又沒有外敵,就沒想過給他兵馬。”
說白了就是可能性為零,連和肅王一樣同歸于盡的機會都沒有。
許不令揉了揉額頭,既然吳王沒可能造反,那就摸不清意圖了。
蕭綺看了許不令幾眼,忽然微微瞇眼,輕聲道:
“唯一可行的法子,是慫恿你造反破了長安,然后宋氏六王為奪大統自相殘殺,吳王富甲天下有錢有糧,肯定被魏、豫兩王拉攏,撐到最后,即便不能篡位,至少現在的地位不會受到影響。”
許不令輕輕笑了下:“我又不傻。”
蕭綺想想也是,要讓許不令心甘情愿的當馬前卒,除非她和許不令腦子都進水了。
閑談之間,馬車在柳樹林中停了下來。
許不令說完了正事,接下來該兩個人的私事兒了,起身打開車門,抬手示意。
蕭綺在車上坐了片刻,明顯有點猶豫。
可來都來了,遲早都得說清楚。
蕭綺最終還是起身下了馬車,讓護衛丫鬟在別苑外等候,帶著許不令進入了別苑,往閣樓上的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