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606、四年7月5日 晴 北上南下東進西出

難怪說外部問題永遠要比內部問題好解決,即便是一千多年后也通常會用外部沖突來解決內部矛盾。

打仗的事,還真的是簡單呢。幾日下來,和左柔已經把草原可以使用、可能使用的戰術全部演練了一遍,發現能夠應對的方法的確是不少,他們的陸地戰術其實變化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多,主要還是集群沖鋒所帶來的戰略和戰術效果。

對付這種集群沖鋒,正常情況在科技領先的前提下,使用大量爆炸物可以打亂他們沖鋒的節奏,步兵陣地和炮兵陣地之間也可以布置大量的鐵絲網和絆雷,這樣騎兵還沒有貼近就會被打成篩子。

還有就是水泥碉堡,水泥的燒制技術現在已經非常成熟了,第一條水泥路已經在金陵城經過了一年時間的驗證,效果相當完美,而且那種竹筋速成堡壘在西夏之戰中也體現出了對騎兵優秀的克制作用。

算不上優秀的軍事家,但他卻是個優秀的資源調度者和宏觀戰場分析者,在優秀的后勤保障和科技壓制的前提下,面對草原騎兵的沖擊,他有很大的把握能把對面打得支離破碎。

這日,閑來無事正在長安工坊中閑逛,他看到不少金遼的年輕人也在工坊中學習,雖然不能進入核心區域,但他們的態度的確是讓人欽佩的,這已經是七月的天氣了,不站在樹蔭底下都活不下去的時候,可那些人卻能夠身穿長衫站在冶煉爐的旁邊,用筆詳細的記錄每一爐鋼鐵的出爐時間和火焰變換。

他們身上的長衫已經濕透,但汗水卻還在源源不斷往外涌出,而工匠早就有了在炎熱環境下工作的經驗,在冶煉爐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大水缸,里頭裝著用鹽和糖調配的井水,味道不算好,但的確是解渴的很。

只是嘛……這幫工匠都不太講衛生,這水缸上頭總是漂著一層油星子,但那些年輕的書生們卻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當感覺自己被熱得搖搖欲墜之時,就會出去喝上一大瓢味道不太好的鹽糖水,強打起精神后再回去繼續跟著學習。

雖然說這些人都是金遼等國的人,但說實話沒有老師不喜歡這樣的學生,也不例外,所以有些人在覬覦核心區域的時候,他一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學吧,都學去吧。所有人都學會了,未來才有希望。只是即便是這樣,他們能學會的概率也低的嚇人,因為工業不是張口能來,睜眼就能學的東西,它是一個體系,物理化學數學等等的基礎科學一樣不能少,后續更是還有諸如材料、冶煉、結構等分支學科。

還是那句話,這些東西都是需要花時間、花精力、花金錢慢慢堆積上來的,不是說看上幾眼就能學會的。

他記得自己當年去軍事博物館時,那個講解員說過的一句話“工業的差距,絕對不是理論能夠彌補的。美國七十年代就已經誕生并應用的產品,很多國家一直到四十年后都無法復刻,因為那是強大國力帶來的全方位碾壓”。

至今宋國的工坊都不能夠自負盈虧,仍需大量國家財政來扶持,而工坊所有賺來的錢都投入到了教育事業中,以工坊為核心的工業教育體系已經成了體系,從今年開始會大規模的輸出有一定文化和技能基礎的產業工人和具備相當文化和技能的中級技術人員以及具有先進文化和技能的工程師。

當它形成這種流轉模式之后,光靠單純的師徒傳教已經遠遠不能完成知識的傳承了,這是遼國、金國甚至可能全世界都不具備的得天獨厚的條件。

而掃盲教育也開始逐步在商人的參與下走入了田間地頭,皇權下不去的地方,錢可以。這些大商人聯合起來給鄉紳施壓,讓他們允許底層的勞動人民進行基礎的文化培訓。

這一環一環的遞進,它需要的是一個強大而穩定的國家、需要的是一個具有執行力的政府和對新生事物不那么反感的權力中樞。

就這,金遼拿什么來學?就像佛寶奴所說的那樣,她明知該如何是好,但卻無能為力。這種虛弱的無力感,讓她現在越來越喜歡逃避現實。

而趙性則剛好相反,他接手的是個百廢待興的爛攤子,沒有太多像遼國那樣需要破后而立的東西,相對來說宋國這個三國最弱反而卻是最容易開始下手革新的地方。

這也就是為什么,短短三五年的時間,大宋就從最弱一躍變成了舉足輕重的大國,一呼一吸都驚天動地。

“飛起來了!”

突然一聲咋呼將小宋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他跟著看熱鬧的人潮涌到了外頭的空地上。

這片空地對面就是正在大興土木的新大明宮,佛寶奴說那是朝臣送她的禮物,但她知道那只是耶律貴族們毛錢的新手段罷了,但她卻只能看到裝作沒看見。

反倒宋國這一塊地方,雖然看著便是一片荒蕪之地,但顯然要比那個宮殿有生氣許多。因為這里是長安工坊的試驗場,每日都會有數不盡的百姓過來看那些工坊里的怪人在這擺弄新奇的物件。

而近日,恰恰是最有趣的一日,因為他們折騰了許久的大皮囊看著終于要起飛了。

小宋從人群中穿行而過,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如同用破布頭縫起來的熱氣球正在飄飄搖搖,它的上半部分已經鼓鼓囊囊,連帶著整個熱氣球本身都隱約有一種飄忽的感覺。

下頭有幾個已經曬到如烏骨雞一般的人正在用一個氣筒似的東西往一個鐵罐子中打氣,他們每次打氣之后,鐵罐子的出口處都會噴出怒吼的火焰,而在空氣中甚至聞到了煤油味。

等等!

小宋的眼睛豁然睜大。

煤油???

突然,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起來,這股熟悉的味道,難道真的是煤油?

他快速分開最前端的看客,來到最最前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沒錯!就是煤油的味道!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因為煤油的出現顯然超過了他的預期,因為當煤油的誕生就代表著前工業時代的來臨!

而需求量的激增,那么就能夠刺激油田的開采和挖掘。當然,這都是次要的,因為這是煤油啊!

小宋是化學系的,他當然知道煤油是什么,但他之前一直沒有往這個方向發展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的基礎是石油,他真的沒有辦法四面開花,他只能選擇更容易制備的焦炭。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工業桂冠上的明珠之一,居然就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誕生了!

他不再去看那熱氣球起飛,而是一路狂奔沖回了化學院,他一腳踢開門,就看到化學院里烏煙瘴氣,一股子嶺南煙瘴之地的風采。

最明顯的地方,就是在角落有一個巨大的金屬蒸餾器,下頭燒火,上頭接著玻璃管子,還有幾個人在那往蒸餾器外頭的水槽中澆水控溫,而在另外一頭的罐子中源源不斷的滴出棕色的液體。

走上去,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子下一聞。

他媽的!就是煤油!

他連忙呼喚來主管,那主管一聽是宋大人召喚,還以為自己犯了什么錯,戰戰兢兢的就過來了。

“這玩意,你們是怎么想到的?”

一過來聽到著急忙慌的問這個問題,他懸著的心終究是放下了,長出一口氣后開始介紹了起來,而且他越說激動,最后甚至開始眉飛色舞、手足并用了。

其實說來也是有趣的很,就是之前那幫混蛋的物理組報了計劃過來,說要一種很猛的明火。

瞅瞅這個需求,這基本上不亞于在一個賣肉夾饃的攤子上點了一只狗。很猛的明火是什么東西?

那既然沒有,大家都碰個頭商量一下唄,就現在已知最猛的火是焦炭發出的火,但那不是明火。那么就是火油了,但火油被物理組嫌棄太重了。

眾所周知,物理組是爸爸組,他們要什么就得給什么的那種,化學組是二弟,不得不聽大哥的話。所以這幫化學組的人絞盡腦汁。

于是乎就有一天他們因為開碰頭會開到太晚了,就去喝了幾杯小酒,喝著喝著,突然化學組組長一拍大腿:“咱們去將那火油給蒸了去!”

蒸火油,這是個全新的課題,但其實也并不是那么難,他們先從冶煉組那邊報了需求,定制了特別形狀的玻璃管,為了這些形狀古怪的玻璃管,冶煉組那頭吹玻璃的師父都吹出了腮腺炎才把他們要的東西湊了出來。

之后他們又給物理組那邊出難題,說你們要又輕又猛的油沒問題,把蒸餾器給爺爺們改咯。

于是物理組那頭也加班加點的開始按照化學組這邊的需求改進了蒸餾器。

至于能不能成誰也不知道,反正就嘗試唄。最后他們就開始動手蒸餾那些黑臭粘稠的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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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的時候遇到了許多問題,爆爐子、炸膛、碎玻璃管,反正能想到的問題他們都碰到了。

不過隨著失敗的次數多了,他們逐漸總結出了經驗,那就是控溫。

于是他們就一點點的嘗試,怎么降低爐膛溫度,甚至請來了不少燒窯的師傅好吃好喝的供著。

最終他們開始出現成品了,但也碰到了新的問題,首先預見的問題就是這火油里似乎有很多東西,這導致弄出來的東西不純或者特別易燃易爆。

這顯然不能拿去當飛球的燃料對吧,不然物理組被炸死幾個,他們要過來拼命的。

可是這蒸餾就是這樣,溫度高了就會爆爐,溫度低了就啥也不出。

不過困難歸困難,根本攔不住這些貪玩的人在這里尋找樂趣,于是他們設計了銅管蒸餾法和分級冷卻法,一步一步的將爐中火這頭猛獸控制了下來。

很快,他們發現原來從高到低不行,但從低到高就完全沒問題了,而這火油中最先被蒸餾出來的東西,就是這輕油。

再往后也有東西出來,但它們太過于易燃易爆,并不適合交付給飛球組,所以化學組就留下自己琢磨了。

“這輕油好,風吹不滅、火猛、遇水仍燃,一丁點就能燒許久。”

小宋聽到這里的時候,他激動的臉都漲紅了,如果說去年的科技獎給了弄出栓動步槍的銅陵鍛造組,那今年如果沒有意外這十萬貫就要給點亮石油化工的長安化學組了!

“好好好,好啊!”

說話都有些囫圇了,然后沉思片刻,點頭道:“你們稍安勿躁,我去找些人來把這里來一趟大改。對了,你們怎么讓這輕油變得那么純凈呢?”

“用紗布包裹竹炭放入其中,密封靜置三日取上層輕液便好了。”

小宋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激動的甚至難以出聲,只是沖著天空不停的鼓掌。

人力有時盡,但天下不止一個人啊。

他沒有再說什么廢話,只是拍著大腿走了出去,再回望一眼化學院,仍是心潮澎湃。

石油化工終于出現了,而且并非在穿越者的引導中誕生,而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需求中誕生、在一群人絞盡腦汁中誕生、在無數人以此為樂中誕生。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紅了眼眶,不是為了一杯煤油,而是他明白,這個時代終于開始發生了改變,幾乎靠著他一人之力種下的種子,如今終于發出了芽、開出了花。

以一人之力抗衡著時代,這種事為什么不值得激動到哭泣。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坐在那靜靜,一個人好好的靜靜。

這個世界終于開始往他希望的方向運轉了,雖然他作弊了,因為他是個穿越者,但也正是因為他是個穿越者,他才能意識到扭轉一個時代究竟有多么的難有多么的步履蹣跚。

把數百年的發展壓縮在有生之年,這件事本身就是奇跡,而就是那個相信奇跡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和奇跡一樣了不起了。

小宋終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能一路狂奔去遼國,坐在妙言的面前給她講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