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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一行人回京比方從哲、齊永泰二人早一步。
在獲知了賀虎臣他們成功地在榆河和鞏華城一線阻擊了宣府軍的東進之后,馮紫英就知道事情成了。
賀虎臣部肯定擋不住宣府軍大軍,但是只要爭取到一天時間,尤世功的薊鎮大軍就會到了,他不信尤世功不明白這樁事情的輕重。
雖然宣府軍的實力要比尤世功的薊鎮軍更強大,但是尤世功背靠京師,據鞏華城而守,一樣有優勢。
宣府軍也不敢兵分幾路,那很容易造成脫節,甚至被圍剿,畢竟這里是薊鎮的主場,宣府軍也不敢將所有大軍全數調入東進,他們還需要給自己留后路。
只要宣府軍打不開局面,那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們只能被陷在這里。
如果朝廷態度更堅決一些,直接宣布牛繼宗是反叛圖謀不軌,那么宣府軍弄不好內亂都有可能。。
這就要看牛繼宗的控制力有多強,以及義忠親王能不能做出果斷對策了。
馮紫英確信,只要義忠親王不能做出正確的對策,那么宣府軍弄不好就分崩離析,畢竟將官們愿意跟著你牛繼宗搏一回榮華富貴,但士卒們卻沒那么多心思。
想到這是要造反,那是抄家滅門之禍,有多少人愿意干?
你牛繼宗再怎么也不過就是一個宣大總督,何德何能,怎么敢造朝廷的反?
但如果義忠親王出手果斷,立即豎起大旗,挑明這是張家自身的奪嫡,那么對于宣府軍的士卒們心里就要好接受許多了,跟著廢太子起事嘛,不寒磣,前朝“靖難之役”也好,“奪門之變”也好,戲本里多了去,耳熟目詳。
畢竟這義忠親王和皇上之間這一二十年的奪嫡故事便是民間知曉的人也不少,甚至還有一些話本小說或明或暗地創造出一些話本,以前朝的故事來隱喻,許多市井小民還真的挺喜歡這類故事。
二十年的太子委實是太出名了,義忠親王在京師城中的名聲也十分大,這也是永隆帝登基十年仍然倍感壓力,甚至更擔心自己幾個兒子的緣故。
不過看樣子義忠親王還有些舍不得放棄直接上位的幻想,希望能得到朝中文臣們的支持,但這顯然不現實。
也不看看首輔和次輔是誰?葉向高和方從哲,這兩位可是江南士人首領。
你的心腹嫡系湯賓尹、繆昌期、顧天峻、朱國禎、賈敬等人都在南京自立山頭了,一干江南士紳也是搖旗吶喊,擺明要把他們二人拉下馬來取而代之,他們怎么可能還倒向你?
難道讓他們這些當過首輔次輔的大佬日后去給湯賓尹、繆昌期這些人當小弟?
或者你還要讓湯賓尹和繆昌期他們來給葉向高、方從哲他們打下手?
那從龍之功從何說起,還有何意義?下邊人還不得鬧得沸反盈天,你基本盤就得要崩了。
一句話,這是一個無解的矛盾,葉、方二人不會信,湯、繆等人也不可能接受,義忠親王也做不到擺平雙方。
所以馮紫英在獲知了宣府軍受阻的第一時間就和柴恪計議之后給張懷昌去了信。
之所以是以馮紫英名義發信,也是考慮到柴恪現在是吏部侍郎,不好過多摻和軍務,而馮紫英畢竟是晚輩,又是北地青年士子領袖,張懷昌可以接受,葉向高和李三才那邊也不會太在意。
只要在延慶州那邊給宣府軍背后來一擊,就能迫使牛繼宗放棄幻想,趕緊南下。
馮紫英還是有些擔心孫紹祖在大同鎮那邊的動向。
萬一大同局面不利,讓他率軍和牛繼宗的宣府軍合兵一處,再加上察哈爾人如果也和義忠親王勾搭上,還有白蓮教的潛在威脅,局面如何演變還真的不可控。
尤其是從老爹和崔景榮那里了解到北地旱情越來越嚴重的情況下,山西、陜西局面都非常緊張,可以說民變叛亂的苗頭已經清晰可見了。
如果再拖下去,被義忠親王窺覷到了虛實,真不肯南下了,就要在京畿作亂,不說他能不能成,單單是把京畿腹地攪得稀巴爛再南下,那日后朝廷想要挽回這一切,都會困難幾倍。
現在就是麻秸稈打狼——兩頭怕,馮紫英不知道葉向高和方從哲他們看到這一點沒有,也不清楚義忠親王意識到這一點沒有,但是這種局面拖下去對雙方都有危險。
義忠親王遲遲不舉旗,宣府軍就會人心浮動,甚至內訌,同樣這樣拖下去,一旦大同鎮那邊局面不利,義忠親王又選擇一個合適時機舉旗,那可能會導致整個北地的大動蕩,如果白蓮教趁機作亂,山陜民變爆發,那局勢就不可收拾了。
義忠親王可以倚仗江南的支持,迫使朝廷做出讓步,除非永隆帝醒來,否則到最后,弄不好朝廷還只能委曲求全妥協,這是馮紫英不能接受的。
“估計兵部的命令已經到了薊鎮了,紫英,你是說尤世功早有準備,你和他說過?”柴恪顯得很閑適,斜靠在車廂廂板一側的靠枕上,他是主動招呼和馮紫英同乘一輛車回京師城的。
“早在上個月我去天津衛視察時就和尤世祿見過面,讓尤世祿轉達過我的擔心,前日忠順王去見尤世功時,我又讓人帶信給了尤世功,讓他提前做好準備,明知道宣府軍來者不善,那就別指望人家主動退回去,你不給他背后來一下子,他會主動走人?”
馮紫英在柴恪面前沒什么遮掩,兩人關系不一般。
“現在就看義忠親王怎么做了。”柴恪笑呵呵地道:“我都很好奇,義忠親王會怎么做,朝廷又該如何應對?紫英,如果你是義忠親王,你會怎么做?”
馮紫英想了一想,這才道:“自行宣布監國,解散內閣,擢拔湯賓尹、朱國禎、繆昌期為閣臣,嗯,還可以把齊師和官師都加入進去,讓齊師為次輔,官師為閣臣。”
柴恪為之色變,駭然道:“紫英,你怎么想出來的這一招?”
湯賓尹、朱國禎和繆昌期也就罷了,但把齊永泰和官應震也加進去,那就有些陰毒了。
“呵呵,齊師和官師肯定不會接受,但無所謂啊,這不就是分化瓦解人心么?齊師是北地士人領袖,官師和你是湖廣士人領袖,這動作一出來,他們二位不接受沒關系啊,但下邊北地士人和湖廣士人心里肯定要嘀咕啊,這義忠親王也不錯啊,起碼更看重北地士人和湖廣士人,誰說他只看重江南士人?這心思一活泛,內部人心就會浮動,若是動作再狠一點,直接改組七部,讓您出任吏部尚書或者兵部尚書,估計湖廣士人肯定會歡呼雀躍吧,他們可是對朝廷輕慢湖廣士人早就耿耿于懷了,”
柴恪苦笑,他當然知道湖廣士人對本屆內閣和七部人事安排十分不滿,湖廣士人內部的聚會中,每每都有人提及,作為湖廣士人領袖的官應震和他都是十分尷尬,他們內心也不滿,但是湖廣士人素來和北地士人同氣連枝,齊永泰都只能做個閣臣,他們又能如何?
齊永泰也多次告誡他們相忍為國,顧全大局,他們可以接受,但是下邊人卻不樂意啊,因為那也會影響到整個湖廣士人的發展。
“不過義忠親王這一手未必也能得逞。”馮紫英笑了一笑道,“他不敢在京中這么做,只要這么做了,朝廷就該斷然采取措施將其拿下,他要做也只敢逃回南京才敢做,不過那就影響力小得多了。”
“朝廷采取措施,萬一太上皇”柴恪凝神苦思。
馮紫英一愣,也想了想,“如果太上皇沒有老糊涂,那就不可能摻和這些事情,都是他的兒子孫子,何況都這把年齡了還來摻和,吃力不討好,不劃算。”
“就怕人老糊涂啊。”柴恪嘆了一口氣,“不過如你所言,我也估計義忠親王沒這份膽量,除非得到太上皇授意。”
“除開這么做,義忠親王還能做什么?”柴恪又問。
“還能做的,只怕就只有南下了,柴公,陳繼先這個人,朝廷安排他出任淮陽鎮總兵,是什么考量?”馮紫英問道。
柴恪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目光中卻有些探索的意思,“這是皇上和內閣議定的,這個人像一個迷,當初出任五軍營大將據說就是太上皇和皇上之間的妥協,但究竟是誰向誰妥協,不得而知,而起我感覺好像皇上對他時而十分信任,時而又有些不放心,所以看不透,最終讓其到淮揚鎮,只怕還是覺得京營需要絕對可靠吧。”
還是沒搞懂這個陳繼先的底細,連馮紫英都有些佩服這一位昔日老友的老爹了,居然能讓大家都搞不明白他的底細,也真的是個人物。
不過現在一旦義忠親王真的舉旗了,那陳繼先的淮揚鎮就地位至關重要了,徐州要出要沖,他又完整地把自己嫡系帶了過去,他的態度直接決定著未來風向走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