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南在京通二倉大案之后不問政務的趨勢越發明顯,馮紫英估計這是幾方面因素造成的。
一來因為秋狝在即,皇家秋狝意味著皇上對皇子們的考核進入一個新階段,詩文、經義和時政策務,另外射獵武技也勉強可算,但相比前三項分量要輕得多,對于一個皇帝來說,只要身體康健即可,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射術和武技。
同時這里邊還有一個潛在因素,甚至在這個階段比前幾項都更重要,那就是皇子們在士林中的名聲。
永隆帝骨子里對詩文和經義都不是太重視,但是這是士林文人引以為傲和與其他人區分的根本,尤其是經義,所以表面上依然要格外推崇,但時政策論才是永隆帝看中的關鍵。
這幾樣里邊詩文經義皇子們都大略有些幾處,唯一缺失一點的可能就是時政策論,但這也怪不到皇子們,之前不允許他們參政議政,他們自然沒有鍛煉機會,但現在不一樣了,永隆帝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培養幾位皇子,進而加以篩選,而時政策論亦可在日后時間乃至于登基之后來慢慢培養提升,而在士林中的名聲威望反而成為一個關鍵要素,這關系到朝中士林文臣對你的認可度。
永隆帝最為遺憾的就是自己在士林文臣中的名聲不算太高,比自己的長兄義忠親王遜色不少,特別實在江南,這也是他即位之后只能戰戰兢兢謹慎行事的主要原因,無他,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朝中文臣們都對他不太看好,這讓他一度極為苦惱。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重蹈覆轍,更希望兒子們能在這上面汲取教訓。
那么如果現在就能在士林中有一份良好的口碑名聲,無疑是對日后一旦即位就能贏得較為穩固的士林支持度大有裨益,也有利于朝局穩定,甚至在日后施政時也能輕松更為游刃有余。
正因為如此,近期幾位皇子都十分活躍,頻頻參加各種文會詩會,力求能夠在這期間讓各自名聲得到較大提升,這也給了吳道南這種在京師城中素以文才著稱的文臣很多機會.
幾乎每一家舉辦的文會詩會都要邀請吳道南到會,吳道南也是樂此不疲,加上也傳言明年初,可能他就會卸任順天府尹接替顧秉謙出任禮部尚書,所以他就更對順天府的這些俗務感到厭煩了。
另外一個原因是吳道南意識到自己在政務上的確不擅長,有時候插手反而會適得其反,甚至引來上下質疑,有損自己形象,所以他現在也越發撒手。
再加上京通二案帶來的各種矛盾和壓力也讓他不寒而栗。
他本來就是一個怕麻煩不抗壓的性子,多來幾個找上門來的有來頭的角色,就讓他左右為難。
既怕拒絕引來對方不滿,得罪的都非富即貴,日后遺患無窮,可應承下來又無法處理好,還要擔心來自都察院和刑部那邊的非難,所以他更是對這類事務敬而遠之,和馮紫英的甘之若飴截然兩樣。
正是這樣一種情形,給了正好利用京通二倉大案確立了自身威信的馮紫英以極大機會,讓他可以沒有多少顧忌的來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對整個順天府衙“班子”結構和人事組成進行改造調整。
當然作為一份府丞,像治中、通判、推官、儒學教授的職務他是無權插手的,甚至連經歷、照磨、知事這類有品軼的官員他也無權將其解職,但是作為府丞他卻能夠利用手中權力采取排擠、削弱和邊緣化自己不滿意的角色,甚至迫使你自己主動辭任。
而馮紫英更為看重的吏員這個層級,那作為府丞就有權力進行處置了,只要有合適理由,甚至不需要理由,只要認為你工作不力,能力不足,都可以予以解聘,重新安排自己人來上崗。
順天府這樣的核心大府,其龐雜的事務,不是那么三四十個有品軼的官員就能玩轉的,這里邊關鍵還在于吏員這個群體。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其本意并非指衙門永存,而是指官員常來常往,而吏員基本固定。
像六房的司吏、典吏、書辦、協書,統稱書吏,多達百y余人,他們幾乎壟斷了整個吏員群體的中高層,權力和影響力相當之大,有些手腕老辣歷練成jing的書吏更是能架空上司官員,成為隱形黑手。
相比之下如三班衙役、禁卒、仵作、劊子、門子、鋪兵、斗級、庫子,雖然人數多達千余人,甚至在外界普通百姓看來更能作威作福,耀武揚威,但是論層級‘已經算是吏員中下層的角色了。
在京通二倉大案了結之前,馮紫英只是借勢對吏房和刑房兩房的司吏進行了調整,并未真正對整個六房太大動作,但是現在時機日益成熟,馮紫英就覺得可以動一動了。
吏房司吏李文正現在算是馮紫英的鐵桿心腹,是從刑房司吏調任來的,相較于在永平府時兵房更重要,在順天府這種京畿要地,兵房所管轄的民壯和急遞鋪這些事務就要讓位于關系到整個經濟社會治安的刑房了。
吏部禮兵刑工商,現在是七房,在順天府,吏房固然是毫無疑問第一房,那么能夠和戶房爭奪第二位的只能是原本排在第五位的刑房,無他,就是順天府的各類刑事治安件太多了,而且動輒牽扯京中貴人,所以如何拿捏,掌握其中尺度,進而博取人脈資源,也是一門手段。
吏房之后是并駕齊驅的戶房和刑房,接下來的四房中,禮房看起來都覺得是名聲好,但是沒有實惠的所在,但是在順天府卻不一樣,一來有一個名聲極大的順天府學,而來禮房管著全國各地寄籍在順天府的官宦商賈子弟科舉要務,你本來是外省籍的士子,能否獲得順天府禮房的承認,得以參加雙天賦這邊的縣試府試以及秋闈春闈大比,那就要看順天府禮房的態度了。
單憑這一點,就沒人敢小覷順天府的禮房,甚至有些人覺得禮房不但清貴,而且順天府的禮房還權勢極重,油水頗大,所以并不亞于戶房和刑房。
接下來就是兵房、工房和商房。
兵房不必提,三班衙役中的民壯論理該是兵房管,但實際上因為業務主要是防火防盜,那么又屬于刑房這邊來管,所以兵房更多的是管兵籍、清理兵籍戶口和急遞鋪日常事務。
工房和商房對于順天府來說也是一個既繁雜但又牽扯頗多的機構。
因為順天府有京師城在,那么城中的街道溝渠維護修繕和新改擴建,都需要順天府的工房和工部協商來,所以扯皮事情太多,有利可圖大家都都爭搶,無利可圖甚至還要賠本生意自然大家相互推諉,其中固然油水不少,但是勞心勞神。
商房也差不多,因為京師城各大門根據戶部商部的分工,涉及到商稅的收取需要分品種來,尤其是順天府目前有意在大沽那邊開關,那么又涉及到與商部協調,所以一樣是油水大事務繁雜的活兒,所以遠不及前幾房那么清楚舒爽。
按照當下順天府衙的權力構成,除開已經自我邊緣化的吳道南不提外,那么經歷司和照磨所這兩個部門應該是隸屬于馮紫英來直管的.
像七房,理論上除了吏房可以屬于馮紫英來對接,像戶房事務屬于治中梅之燁權責范圍較多,禮房事務則是要受儒學教授謝朝東指導,兵房、工房、商房以及戶房部分事務則是包括傅試在內的通判們的職權對接范圍,而刑房以及比刑房更高一層的司獄司事務則是推官宋憲對接。
至于說下邊還有一些諸如稅課司屬于治中管轄,雜造局、大倉、河泊所則對接負責這方面事務的通判,巡檢司則屬于推官業務指導,但隸屬于府丞直管。
但這些事務的分工也只是一個理論上的大體分工,因為大周的律法規范中往往都是大框架下的一個指導性東西,相當模糊,很多都是約定俗成而行,但是若是遇上一個強勢主官,往往就會進行調整。
不過馮紫英雖然強勢,但是他身份卻還有些尷尬,他不是正牌子的府尹,而是二把手府丞,只不過是一把手無心政事,才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所以在如何來潛移默化的進行調整部署,還得要講求循序漸進和手段手腕。
但他也沒法再拖了,好不容易趕上了一個京通二倉大案的機會把自己的聲威給確立起來了,如果不抓住時機來按照自己意圖對府衙里的人事結構和下一步工作事務進行布局,那未來就會更棘手,所以他必須要有動作。
汪文言和吳耀青作為自己近似于幕僚師爺的角色,也要參贊其中,幫助自己策劃布置。
這一場調整會波及到整個順天府衙內的人事架構,也需要一個過程,但是這個頭要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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