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如果由你接替麥卡錫的工作，你覺得自己可以勝任嗎？”

毫無預警地，拉斯就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完完全全出乎意料，即使是老道如陸一奇也不由感到意外——

按照原本軌跡，麥卡錫并沒有在2008賽季丟掉這份工作。

但擔任主編多年沉淀下來的內功還是讓陸一奇控制住了情緒，僅僅只是眉尾輕輕一挑，隨后就展露出了笑容，“我已經做好接受一切挑戰的準備。”

從用詞到語氣都非常講究，沒有狂妄自大地展現出信心，而是用“挑戰”來確定自己經驗尚淺年齡尚輕的事實；又鎮定自若地表示準備完畢，勇敢而堅定地迎接所有一切可能。尤其是那雙明亮的眼睛，更是充滿了篤定。

落在拉斯和湯姆森等人的眼中，卻是一點都不像二十九歲的年輕人。

“哦……”拉斯拖長了尾音，“年輕人具備沖勁和熱血，這是好事；但你確定自己不會太年輕？成為一支球隊的主教練，可沒有那么簡單，媒體的關注、球迷的期許、勝利的壓力，當然，還有管理層的牽制與干涉，更不要說更衣室的矛盾了。”

“你知道為什么輪船之上，船長往往都是經驗最豐富的資深水手出身嗎？因為他們的工作非常復雜艱難，一點點判斷失誤，輪船就可能會觸礁或者迷失，然后就被汪洋大海吞噬。主教練也同樣是如此。”

拉斯端著逐漸冷卻下來的茶杯，慢條斯理地說著，眼神并沒有注視陸一奇，但話里話外的試探卻始終沒有離開。

“呵。這難道不是亙古不變的議題嗎？到底應該相信經驗，還是應該相信創新？到底應該選擇傳統，還是應該選擇變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至于正確與否，只有時間能夠證明。”

陸一奇的回答再次帶來驚喜，沒有正面回應拉斯的刁鉆問題，卻在扎實的回答之中隱藏著生活的智慧。

“年齡，可以是劣勢，卻也可以成為優勢。問題就在于，到底應該選擇現在，還是未來？”陸一奇也意味深長地回答到，話題卻已經從他的身上轉移到四分衛身上了：到底應該選擇羅杰斯，還是選擇法弗？

然而拉斯也不按常理出牌，“如果我既要現在又要未來呢？”

咄咄逼人的氣勢暴漲，瞬間就把陸一奇逼迫到了墻角。

但陸一奇卻絲毫沒有緊張，更不要說退縮了，反而是挺直腰桿，從容不迫地說道，“那么變革就是唯一選擇。”

言語之間的自信就這樣漫溢出來，熠熠生輝的眼睛堅定不移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盡管沒有明說，意思卻再明確不過了。

拉斯終于抬起了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陸一奇，停頓片刻，展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舉起了手中的茶杯。

陸一奇再次端起開水壺，朝著茶葉注入了一泡熱水，然后往拉斯的茶杯里倒入淡綠色的茶湯。

沉穩的雙手絲毫不抖。

拉斯并沒有端起茶杯，而是保持著茶杯懸空的姿態，眼神微微一閃，“所以，你認為上賽季取得了十三勝三負的我們，依舊充滿了缺點和短板，也依舊需要更多變革，是這樣嗎？”

回馬槍。

明明是拉斯要求陸一奇提出意見，現在卻反過來責備陸一奇“意見太多”，好的壞的都憑拉斯一張嘴。

但陸一奇卻絲毫不意外，與其說面試都是如此，不如說上位者都是如此。

“那么，按照如此理論，賽季十六場比賽全勝卻依舊沒有能夠奪冠的新英格蘭愛國者，就應該是完美的。”陸一奇不慌不忙地“左顧而言他”，但話語里的鋒芒卻寸步不讓。

既然拉斯要狡辯，那么陸一奇也用偷換概念的狡辯來展開還擊——說起辯論，記者出身的陸一奇還真的沒有怕過誰。

“哈哈，你這是瞧不起我們沒有贏得超級碗嗎？”拉斯歡快地大笑起來，手中盛滿茶湯的茶杯卻絲毫沒有晃動，氣沉丹田的動作非常穩當。

陸一奇卻沒有跟著一起笑起來，而是目光灼灼地望向拉斯，“每一支球隊進入休賽期之后的變革與調整，不都是為了爭奪超級碗嗎？紐約巨人并不完美，但他們找到了擊敗賽季不敗的新英格蘭愛國者的辦法；同理，綠灣包裝工也并不完美，而我們需要找到自己通往超級碗的辦法。”

“所以……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拉斯的笑容突然就收斂了起來，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聯系來龍去脈，潛臺詞就再明確不過了：

麥卡錫前后在聯盟打滾了二十年，也不能自信滿滿地說自己已經完全做好了成為冠軍教頭的準備，而你？

陸一奇沒有回答，此時此刻任何形式的肯定回答都會顯得太過驕傲乃至于自大，因為陸一奇確實資歷太淺；但如果否定回答，目前為止建立起來的自信與從容就會全部跨掉。換而言之，這里沒有正確答案，甚至沒有回答的空間。

那么，陸一奇是如何回應的呢？

坦然。自信。從容。堅定。同時，面帶微笑，主動迎向拉斯的打量目光，清澈的眼神沒有任何閃躲，堂堂正正地用眼神與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的信念，這比語言更加直接也更加準確：

任何狂風驟雨，全部都放馬過來！

沉默。

整個屋子里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陸一奇和拉斯沒有說話，但隱隱可以察覺到緊繃氣息的流動，似乎正在進行氣場交鋒對決，明明沒有聲響，卻能夠感受到火花四射的硝煙正在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陸一奇的眼神始終沒有退縮。

然后，拉斯笑了。

那緊繃的嘴角輕輕上揚起來，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欣賞與贊嘆——老實說，陸一奇的反應確實堪稱完美，無可挑剔，笑容從嘴角延伸到眼底，拉斯輕輕頜首做出了肯定的答復，感嘆了一句，“年輕人的世界啊，真是美好。”

湯普森朝著拉斯投去了視線，沒有能夠立刻明白；等待拉斯再次將茶杯端起來之后，他才終于意識到了拉斯的意思，主動接過話頭，“諾亞，新賽季，就由你擔任綠灣包裝工的主教練，你覺得如何？”

“正式的，還是臨時的？”陸一奇的反應也打破常規，目光依舊停留在拉斯身上，不慌不忙地回復了一句。

湯普森的表情微微愣了愣，倒是拉斯和施耐德雙雙笑了起來，陸一奇也跟著露出了笑容，此時才轉頭看向湯普森，眼神跟著溫柔下來，又再次恢復了平時的內斂和儒雅，“抱歉，我剛剛經歷了一個跌宕起伏的賽季，我需要謹慎一點。”

湯普森這才反應過來，又好氣又好笑，“當然是正式的。我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后半句話就有些譴責的味道了，似乎不滿陸一奇質疑他們的誠意——

如果只是臨時主教練，怎么可能需要他們親自出動呢？不僅是三次面試，而且還是四名高層集體出動！

這當然不是玩笑！

“那么這是我的榮幸。”陸一奇也沒有再辯解什么，當機立斷地答應了下來。

湯普森卻是輕輕搖了搖頭，正式從拉斯手中接過了后續談判的主動權，“在正式簽約之前，我們需要有一個口頭協議，如果新賽季的勝率不能超過百分之五十，那么我們有權在一個賽季之后結束合作協議。當然，你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列入合同。”

麥克麥卡錫擔任主教練的第一個賽季，戰績四勝十二負，勝率是25。

按照上一世的發展軌跡來看，綠灣包裝工2008年的勝率是37.5。

對于陸一奇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嚴格的條款。

側面就能夠直接感受到，綠灣包裝工最終選擇陸一奇取代麥卡錫擔任主教練的這一決策——

上一世根本就沒有發生的事情，內部必然存在著激烈爭議，并且支持派也承受著巨大壓力，不等陸一奇上任，就已經提前準備好了“甩鍋”策略。

“沒問題。”陸一奇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

爽快的回應讓湯普森眼底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就欣賞這樣直截了當、豪氣云天的性格，此時甚至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不不不，不用那么著急，我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商議，合作可沒有那么簡單。”

面對湯普森的打趣，陸一奇也跟著展露了一個笑容，自我調侃地吐槽道，“能夠接手綠灣包裝工的主教練工作，我當然需要急切一些，在你們的大腦恢復清醒之前，牢牢抓住機會，確保生米煮成熟飯。”

“哈哈。”眾人全部紛紛哄笑起來，整個氣氛都洋溢著輕松愉快的味道。

拉斯更是直接看向了湯普森，打趣了一句，“年輕人果然是充滿活力，我們這群老家伙已經跟不上了。”

“你們確定嗎？”陸一奇又再次接話說到，眾人紛紛投來視線，流露出困惑，“親自長途跋涉前來曼哈頓面試，單單是這份魄力與主動，就絕對看不到年齡的痕跡，我相信那些老家伙們更喜歡在自己的辦公室等待面試者上門。”

風趣幽默，帶著些許尖銳辛辣的嘲諷，另外還有些許調侃，最重要的是，直言不諱的背后隱藏的是恭維。

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在陸一奇輕盈的話語里迸發出了燦爛的人格魅力，不動聲色之間就完成了一次吹捧。

這份功力，絕對不簡單。

拉斯連連拍掌大笑起來，其他人也是笑聲不斷，眼神里紛紛流露出心滿意足的光彩。

湯普森此時也是春風滿面，破格提拔陸一奇是他的主意，現在能夠成行，他也跟著沾光，自然是再滿意不過，“不過，在正式簽約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需要討論，非常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