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斑斕,夕陽殘影。
瓦萊莉雅靜靜地注視著陸一奇,她意識到,自己還是小覷了這位教練。
她明白,他的年輕和種族,無疑將會成為NCAA本賽季的重要看點,無論堪薩斯州立大學在最后兩場冠軍賽之中表現如何,他都將如同彗星一般橫空出世,這也是她產生興趣的原因,忍不住探究更多。
但她此時才意識到,他的老道與睿智,還在期待之上,即使面對ESPN的專訪,即使面對創造歷史的輝煌,也依舊能夠保持寵辱不驚的冷靜,單單是這一份胸襟,就已經展現出了與NCAA不符的成熟。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對ESPN說“不”的。
“期待著奪冠之后再見面嗎?”瓦萊莉雅打趣了一句。
陸一奇抿了抿嘴角,理所當然地說道,“如果沒有奪冠的話,你們也就失去興趣了。”這才是媒體的真相。
瓦萊莉雅輕笑了起來,“我們角逐新聞爆點,卻不見得是豺狼虎豹,請不要把我們與華爾街那群西裝混淆。”打趣之間,陸一奇卻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這讓瓦萊莉雅滿眼都盛滿了笑意,對陸一奇越來越感興趣了,然后,她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瓦萊莉雅格蘭杰。”
陸一奇低頭看了看瓦萊莉雅伸出來的右手,落落大方地擺放在自己眼前,自信而坦然地挺直了腰桿,剛才短暫的尷尬和混亂已經放在了身后,于是,他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完成握手動作,完成自我介紹。
“陸一奇。”
瓦萊莉雅用力握了握陸一奇的右手,卻發現對方的手掌如同巖石一般堅硬,無法撼動分毫,反而是她自己的手掌隱隱作痛,但表面上,她還是很好地隱藏住了自己的情緒,微笑地說道,“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兩個人沒有再多說什么,松開右手,而后雙雙轉身離開。
遠遠走出幾步之后,瓦萊莉雅這才齜牙咧嘴地揉起自己的右手,嘴里忍不住嘟囔地吐槽“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東西做的”;隨后就意識到,自己的背影可能泄露情緒,連忙又挺直腰桿,硬生生把跑步鞋踩出了高跟鞋的效果。
“就算表演搞砸了,退場也必須保持優雅。”瓦萊莉雅如此想著。
晚上返回酒店洗澡完畢之后,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瓦萊莉雅卻不由再次回想起自己與陸一奇的某個交鋒瞬間:
調查工作?
為什么他會提醒自己需要做好調查工作?對于記者來說,調查工作是基本功課,她當然也完成了自己的準備功課,那么到底出現了什么紕漏呢?難道是她遺漏了什么關鍵消息?亦或者是錯過了什么重點?
靈光一閃,瓦萊莉雅快速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打開陸一奇背景資料的相關頁面——這些資料著實不多,她此前已經翻閱過數次,卻沒有什么收獲,但這次不同,她有目的性地尋找著,很快就找到了:
畢業院校:密歇根州立大學。
畢業專業:新聞系。
畢業論文:淺述網絡時代體育新聞娛樂化的社會成因以及未來社會影響。(優秀畢業論文)。
“什么?”
瓦萊莉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為什么遺漏了如此重要又如此關鍵的信息,整個胃部灼熱起來,她忍不住從沙發上跳起來,仰天長嘆、原地打轉,“那家伙肯定笑到肚子痛,上帝,我以后沒臉出現了。”
該死!
站在酒店房間的地毯上,瓦萊莉雅宣泄著自己的懊惱,一頭金色長發被揉成雞窩頭,然后她低垂著腦袋,認真想了想,又重新打起精神來,再次拿起了電腦,進入谷歌,開始搜索陸一奇的畢業論文。
“論文論文論文……啊哈!這兒!抓住你了!”
酒店隔壁房間正在召開吐槽大會的ESPN團隊都可以聽到那歡呼的聲音,一個個面面相覷、滿頭問號,然后一個聲音遲疑地詢問到,“瓦爾(Val)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我們需不需要過去確認一下情況?”
陸一奇并沒有嘲笑瓦萊莉雅的打算,他還準備在媒體圈子里幾乎扮豬吃老虎一段時間,沒有必要太早暴露自己,就假裝今天的小插曲不曾發現過——即使瓦萊莉雅指證,他也會義正言辭地否認一切的。
另外,現在陸一奇還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等待處理,沒有時間回想一位媒體記者所帶來的拙劣表演:
編輯短信。
對于老一輩來說,執筆撰寫書信,一字一句都需要慢慢斟酌,滿紙墨香的涂涂改改,就是心情反復的真實寫照。
對于年輕一輩來說,編輯短信就是自己的“書信”,雖然看不到刪改部分,但捧著手機來來回回刪除、編輯、修改、斟酌,最后全部刪除,只剩下空白對話框,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過一般,這是屬于他們的忐忑。
現在陸一奇就正在經歷如此過程:抬頭挺胸地端坐在客廳沙發上,雙手捧著手機,如同正在捧著圣經。
“媽媽,我們又贏得了一場勝利……”
“媽媽,下周球隊即將……”
“媽媽,賽季結束了,我們進入了……”
“媽媽,你身體還好嗎?爸爸呢?”
“媽媽,這周我們……”
“媽媽,我們成功擊敗了密蘇里大學……”
“媽媽,賽季還有兩周就結束了,今年球隊進入了冠軍賽階段……”
反反復復,刪刪減減,看似沒有太多區別的話語卻始終在斟酌,然而陸一奇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斟酌什么,因為那些話語都沒有任何意義,干巴巴得毫無靈魂,只是一堆無意義的符號組合,翻來覆去也都是同樣一堆廢話,那么修改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但內心的忐忑與不安卻始終在煩躁著,即使不斷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也只是徒勞。比賽過程中的冷靜與睿智,在此時根本派不上用場。
總覺得自己好像又成為了一名小學生。
最后,陸一奇干脆把手機丟在了桌面上,猛地站立起來,氣呼呼地轉身朝著浴室方向走去,準備洗澡;走了一半,又重新繞了回來,拿起手機,快速編輯了一些文字,不管不顧地咬緊牙關就按下了發送鍵,然后丟下手機,轉身一溜煙地朝著浴室跑了過去,就好像手機是一個窮兇極惡的魔鬼一般。
“媽媽,球隊進軍冠軍賽了,我將會場邊指揮球隊。我會在售票處為你們預留兩張球票,以下是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