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莫慌。”趙昊勉強保持著金雞獨立、舉火觀天的架勢,吃力道:“熱心市民是挽留你,又不是造反,你怕什么?”
“呃……”趙守正一愣,我還沒說啥事兒啊。
旋即,他吃驚的對兒子耳語道:“我明白了,是你們去鳳凰洲那天,串通好的。對吧?”
“父親想多了。”趙昊卻正色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更沒跟人串通過。”
嗯,只是利誘……
“先不說這些,外頭那些老百姓怎么辦吧?人可越聚越多了,弄不好又得鬧事兒。”趙守正頭大如斗,來潮州時間不長,民變、造反、械斗之類的破事兒,聽得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所以父親趕緊換好官服,出去見他們啊。”趙昊終于失去平衡,兩腳著地道:“你就是那點豆腐的鹵水啊。”
“我這么厲害?”趙守正驚喜道。
“那是當然了。”趙公子笑瞇瞇豎起大拇指。
“可我說什么呀?”趙守正卻旋即沒了信心,忙追問道。
“遵從這里。”趙昊伸手按在他胸口上,氣定神閑道:“想怎么說怎么說,不管走還是留,都由父親自己決定。”
“唉,好……”趙守正讓他說得有些蒙,被小紅和小青領孩子似的帶進去換衣服了。
“公子。”馬姐姐遞棉巾給趙昊擦汗,她有心擔心未來公公,小聲問道:“有必要這樣嗎?不是說侯知府就是被這種事害了嗎?”
“不一樣的。”趙昊搖搖頭道:“侯必登那是任滿了,朝廷也已經決定要調走他了。他們再鬧,那叫對抗中央。我爹這事兒,朝廷還沒章程吧?省里也沒想法吧?所以這叫眾望所歸。鬧一鬧非但無傷大雅,而且大有好處。等朝廷有了決定再鬧,那才會犯忌諱。”
“現在只是造勢罷了。”說著他輕聲笑道:“放心,有兩位潘大人把關,這點分寸還是能掌握住的。”
“林中丞應該不會在意這些吧。”馬湘蘭為他遞上芭樂汽水,輕聲道。
“是給廣東官場看的,這里不是南直隸。”趙昊淡淡道:“而是有完整地方官僚機構的廣東承宣布政使司。三司長官的品級都比廣東巡撫要高,上頭還有個總督。不把事情辦得扎實點兒,不是給林中丞添麻煩嗎?”
“是。”馬姐姐發現政治才是真正復雜的事情,自己在生活中游刃有余的智慧,總是不夠使。
所以自己只是個秘書……
六月里的潮州,太陽剛出來,就變得毒辣無比了。
猛烈的日光很快把地面烤熱,蒸騰的熱氣讓府衙柵門外烏壓壓的人群愈發躁動。
“撲掉雷媽。開門開門!”
“弔累老母啊,死父崽!”
潮州百姓本來就是群暴躁老哥,見衙門遲遲不開門,便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偏這時,那譚千戶又聞訊帶兵來護駕了……平時他沒這么主動的,但趙二爺實在太慷慨了。這才打完仗幾天?之前許諾的賞金,就已經一個子兒不少,統統付清了!
這樣的財神爺怎么能有閃失呢?
所以官兵們也格外強硬,不惜跟老鄉親大打出手,也要保護趙二爺。
雙方很快對罵推搡起來,火藥味越來越濃,眼看局面就要收拾不住。這時,吱呀一聲,府衙大門緩緩敞開了。
就像被按下靜音鍵一般,場中忽然鴉雀無聲,雙方齊刷刷望向柵門內。
只見趙守正身穿藍色纻絲圓領官袍,胸前補著白鷴,頭上戴著雙翅烏紗帽,腰間系著銀花帶,腳下踏著皂面粉底的官靴。
這形象這氣質,簡直就是戲臺上的青天大老爺啊,天生的正面角色啊!
好多大姑娘小媳婦登時心都化了……
不服不行,偶像派官員就是有優勢。所以吏部在大挑時,才會那么注重相貌啊……
趙守正一出來,便質問那譚千戶道:“你們在干什么?!”
“回司馬,末將是來保護府衙,聽候司馬差遣的。”譚千戶趕忙道。
“胡鬧?我下命令調兵了嗎?”趙守正狠狠瞪他一眼道:“還不把你的人回去!”
“可是這兒……”譚千戶一臉擔心道:“這些刁民怎么辦?”
“住口,說的什么話?!”趙二爺呵斥道:“這些是與本官同生共死的父老鄉親,怎么會傷害我?”
說著他把手一揮,下令道:“打開柵門!”
“啊?”張班頭嚇一跳,沒這道柵門隔著怎么行?”
“讓你開門沒聽見嗎?!”俞悶也呵斥一聲,他對衙門口這一套熟,跟著趙二爺出來掌掌眼。
“哎……”張班頭趕緊讓人把柵門打開,心頭升起一絲明悟,這一方肥美寶地,再不歸自己做主了。
見趙二爺把官兵撤走,柵門大開,潮州市民爆發出忘情的歡呼聲。
這說明趙二爺真是跟百姓一心的呀!
他越是這樣,他們就越不肯越雷池半步,都規規矩矩站在柵門外,也沒人丟老母了。
“諸位這是要干什么啊?”見他們終于消停,趙二爺便問道:“不去上工,跑到府衙曬太陽來了?”
聽了翻譯的話,老百姓不好意思的笑了,有人開口問道:“聽說朝廷要把大人調走?”
“胡說八道,誰傳的謠言啊?”趙守正朗聲笑道:“我才來潮州剛十天啊!就要把我調走,朝廷沒事兒干了嗎?”
“哈哈哈……”百姓一陣哄笑,緊張的氣氛消散不少。
“本官只是要回自己在庵埠的駐地,迎接省里來的大員罷了。”趙守正又笑道:“所以我還是潮州的同知,大家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了。”
“不行,我們不讓你回庵埠!”誰知百姓聽了這話,再度騷動起來。“我們不要別的知府,就讓大人當吧!”
“休得胡鬧,本官才被超擢為同知幾天?”趙守正吹胡子瞪眼道。
“我們不管!大人還是狀元哩,狀元公當知府都是屈才!反正你要是不答應。我們就不走了。”潮州百姓耍賴開了。
趙守正無奈,苦口婆心勸說起來,可他們就是認準了死理,怎么說也不聽。
眼見著日近中午,不少百姓有中暑的跡象,趙二爺心疼的趕緊讓人將煮好的綠豆湯,分給百姓喝。
為了百姓的健康,他讓步道:“好好好,我先不離開潮州,你們也先回去,不要在這里聚集,真會熱死人的。”
“大人答應給我們當知府了?”百姓們期冀的望著他。
“此事休要再提!”一直慈祥老母般的趙守正,忽然板起臉來,嚴厲道:“這里是大明的疆土,我是大明的官員,這種事情只能由朝廷決定。誰敢擅作主張就是造反!聽明白了嗎?!”
“是……”見趙二爺真發火了,百姓們也不敢得寸進尺了。他們打定主意,反正不能讓趙司馬離開潮州城。
于是留下幾個人盯著衙門的動靜,大部分的散去了。
看著人潮退去,趙守正長長松了口氣,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他后背都濕透了。
他身后府衙的院墻上,趙昊和吳承恩踩著梯子目睹了這一幕。
“跟上回守城時一樣,”見趙守正自露面起,贏得信任、安撫情緒、穩定事態、順帶敲打,一氣呵成。吳承恩一臉不可思議道:“表現的十分完美。”
“我爹的本能很可怕,總是會下意識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趙昊也是嘖嘖稱奇道:“‘百般不會,只會作官’這話,還真不是吹牛。”
“所以說,東翁能在這么短時間內,徹底贏得潮州百姓的心。除了我們做了些工作之外,也離不開他個人的魅力啊。”吳承恩終于承認趙二爺的作用了。
不像當年在昆山時,覺著有他兒子加持,拴條狗都能當個好知縣了……
“那是當然了。”趙昊卻很高興,他雖然好瞧不起老爹,卻特別希望別人都覺得老爹了不起。
趙二爺取消了行程,可巡撫大人蒞臨,不能不到府境迎接啊。
于是舒通判接過了這個光榮的任務,登上了已經整裝待發的府衙官船。
與他同行的,還有趙衙內……
這讓舒通判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趙司馬會讓他兒子,去迎接巡撫大人?
這是什么套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嗎嗎?
在舒通判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輕視啊!
也難怪舒通判會這么想,因為他對趙公子根本一無所知。
就像在昆山縣時,顧大棟等鄉紳早就知道趙公子的底細了,何縣丞等佐貳卻還蒙在鼓里一樣。選址那天他不在場,劉子興那幫人也不會跟他多嘴。
沒辦法,誰讓佐貳官放屁也不響呢?
不過舒通判倒也沒什么壞心,相反他覺得趙二爺前途無量,還想跟趙昊好好親近親近呢。
可惜他把趙昊當成了普通的晚輩,一路上居然還想擺長輩的架子。
趙昊也配合他,世叔長世叔短的叫著,還給他添茶倒酒,耐著性子聽他吹牛皮,覺得蠻好玩的。
官船一路順流而下,當天就到了南澳島。
舒通判趕忙指揮著帶來的五百官兵和一百工匠,將被燒毀的碼頭清理出來,重新鋪設棧橋。
緊鑼密鼓的剛剛完工,巡撫大人的船隊便抵達了南澳島。
看著已經挺像樣子的碼頭,舒通判不由一陣心潮澎湃,只等著林中丞好好夸獎自己一番了。
舒付能干!
見那艘大廣船上,穿著紅色官袍的林巡撫,朝著自己這邊望來,素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還露出驚喜的神色。
舒通判簡直激動暈了,他忙整整自己的衣冠,準備向林中丞行禮。
卻聽林潤先朗聲笑道:“這是太陽打哪邊出來了。我這面子不小啊,你居然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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