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簽押房外間。
“這還不嚴重嗎?”吳承恩急的滿頭冒汗。
“槍手隊都出動了,翻不起什么浪花來。”徐渭不以為意的撇撇嘴道:“不就是幾個暴民搶糧鋪子嗎?正好殺雞儆猴。”
“我擔心的不是糧鋪子,是謠言!”吳承恩坐在炕鋪另一端,手指敲著小機,神色嚴峻道:
“東塘街的騷亂能平息,可斷糧的謠言壓不住啊,一天之內就會傳遍全城,三天之內便能傳遍全縣。到時候神仙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你看看,寫書的就這毛病,好危言聳聽。”徐渭掏掏耳朵,吹吹小指道:“芝麻綠豆大點兒事兒,從你們嘴里說出來,就是天塌地陷。佩服佩服。”
“芝麻綠豆大?”吳承恩氣笑了,抱著胳膊一盤腿道。“險些忘了,你徐文長可是抗倭的大謀主;計誑汪直,誘捕徐海的智多星。昆山縣里這點事兒,當然看不上眼了。”
“可以這么說吧。”徐渭便躺平了,兩手枕著胳膊,不勝唏噓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你別光吹牛啊,有本事把事兒平給我看。讓老夫瞧瞧,你是不是有真本事?”吳承恩斜睥他一眼。
“激將法是不是?”徐渭翹著二郎腿道:“沒用的,除非你答應給我更新一章。”
“無恥!”吳承恩怒道:“神圣的寫作,不能用來做骯臟的交易!”
頓一下,他又泄氣道:“就為昆山百姓破一次例吧。”
“哈哈哈,早說不就完了嗎?”徐渭倏地坐起來,神情振奮的吩咐那護衛道:
“告訴小金,嚴格執行禁令。一,所有搶米的暴徒,全都施以鞭刑,然后枷號十日。”
“二,所有哄抬物價的米店老板,也要一起枷號。”
“三,沒收所有犯罪工具。”
“是!”護衛啪的行一禮,轉身而去。
“我靠,你好無恥。”待那護衛出去,吳承恩指著徐渭笑罵道:“沒收犯罪工具,虧你想得出來。”
“很多時候,同一件事情,換一個說法,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徐文長經驗豐富道:“比如你饞哪個姐兒的身子,直接說俺想跟你睡覺,那是色中惡棍。可你要說,我希望明早一睜開眼,看到你在朝陽中對我微笑。那就叫深情浪子了。”
“可你現在只是個猥瑣的胖子了!”吳承恩卻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徐渭的自我陶醉。
“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徐渭聞言大感受傷,心說而且只有一個蛋。便側身朝墻躺著,生氣。“寫書的沒一個厚道人。”
“厚道人怎么寫書啊。”吳承恩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又問道:“你還沒說怎么平息謠言呢。”
“就不說,憋死你。”徐渭哼一聲。
“你要是說了,我現在就去寫一千字出來。”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吳承恩專治徐文長。
“那可以。”徐渭果然坐起來,笑嘻嘻的對吳承恩道:“簡單的很,前人早就有法子,照方抓藥即可。”
“什么法子?”
“一個叫‘董卓進城’;另一個叫‘劉秀賺城’。”徐渭賊笑一聲,略一詳解。
“優秀!”吳承恩不禁豎起大拇指,轉身就去交辦。
“快去寫書啊。”徐渭見狀催促道。
“哦哦,知道了。”吳承恩卻只應聲,不動彈。“先把正事兒辦完了哈。”
“騙子。”徐文長氣鼓鼓的重新歪倒,以后得讓吳承恩先交貨再給他出主意。
東塘街上。
金科聽了那蔡家巷護衛的傳話,馬上讓人將幾個米店老板也綁了。
“為什么要綁我們?”米店老板們忙嚷嚷起來。
“爾等哄抬物價,囤積居奇,違反了抗洪禁令第一條!”金科冷哼一聲道:“按照禁令當枷號十日,名列恥辱碑!帶走!”
干槍手營的都是窮人,樂得見這幫黑心糧商倒霉。每年越是饑荒,他們就越是故意不賣糧食,早就該治一治了。
槍手們馬上撲上去,把幾個米店老板按在地上,用麻繩五花大綁起來。
然后金科將一個捕快叫到一旁,小聲問道:“沒收作案工具什么意思?暴徒都是空手的啊?總不會把他們手砍下來吧。”
“呵呵,營長想岔了。”捕快卻奸猾奸猾的,便小聲道:“上頭的意思,怕是指米商們囤積居奇的作案工具吧?”
“哦。”金科恍然直拍額頭。“肯定沒錯了。”
這種時候,大米比銀子還有用。
他便又一揮手,下令道:“將囤積的物資沒收充公!”
“是!”槍手們便將幾家米店的糧食搬出來,又推來大車往預備倉里運。
五家店加起來,居然足足有三千石,比縣里的存貨還多,一直運到天黑還沒完事兒。
老百姓全都跑到街上看熱鬧,對著那一輛接一輛的糧車指指點點,大罵奸商不是東西,居然囤了這么多糧還漲價惜售。
山羊胡子老者和大痦子中年人也混在人群中,看著胥吏揮舞牛皮鞭,當眾對搶糧的暴民施以鞭刑。
還有那幾個戴著枷鎖,跪在八字墻下的米商……
搖搖頭,老者退出了人群,大痦子也跟著出來了。
“反應挺快啊。”山羊胡子頗感意外道:“老練、狠辣,無恥。姓趙的不像是頭一回當知縣。”
“沒點手段,他也不配讓咱們大爺記恨啊。”大痦子點點頭道:“他把當官的全都弄到堤上,縣里全都是他自己人說了算,咱們想使絆子太難了。”
“無妨。”山羊胡子,輕笑一聲道:“你只管繼續散播消息,只要你們全縣都知道斷供的事兒,他趙守正就是神仙也壓不住場。”
“哎,好。”大痦子點點頭道:“回頭我跟那幾家說說,一起給他上眼藥……”
話音未落,就聽鐺鐺的敲鑼聲響起。有衙役沿街高聲道:
“本縣糧食充足、供應穩定,每日都有兩千石糧食送到,足夠全縣百姓食用,無需驚慌,無需搶購!”
仿佛為了證明衙役的話一般,五艘四百料的大糧船緩緩從留暉門駛入,沿著至和塘穿城而過。
看到那些堆滿糧食的平底貨船,吃水線幾乎要與船舷齊平了,岸邊的老百姓如釋重負的歡呼起來。
“不是說一粒糧食不許運進昆山嗎?”大痦子見狀,險些驚掉了痦子。
“見鬼。”山羊胡子死死盯著那糧船上招展的‘伍記’旗號,一陣咬牙切齒。“姓葉的娘們好大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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