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關山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為了殺我,拋棄到手的功名利祿,拋棄到手的榮華富貴,至于嗎?不要說你是天市垣大帝,那里只有妖魔鬼怪,連個人影都沒有。天市垣大帝,根本就是一個你用來騙自己的幌子罷了。”
瑩瑩出現在蘇云肩頭,道:“天市垣是一處你無法想象的寶地,元朔所在的世界,只不過是這塊寶地上的一顆明珠,你以為士子會為了這顆明珠,丟棄整個寶地?”
溫關山瞥她一眼,嗤笑道:“瀅,你又在自欺欺人。”
瑩瑩冷冷道:“我不是瀅。你也不是秦武陵。瀅死后,性靈進入書本之中,我便是書中誕生的精怪。你也是如此,你也是一個精怪,丹青。”
“瀅,你在說什么傻話?”
驛站中,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走了出來,正是秦武陵,與溫關山并肩而立。
秦武陵的笑容溫暖,像是一個可以依靠可以信賴的大哥哥,笑道:“我一直都是秦武陵,一直是你的領隊學哥,從未變過。我鎮壓龍靈,克制人魔,解救韓君,韓君卻恩將仇報。他野心勃勃,我不得不藏匿于朝堂之上,與他爭斗,免得天下落入他的手中。”
瑩瑩露出憐憫之色,搖頭道:“丹青,我也曾被性靈前世的記憶蒙蔽,以為自己是士子瀅。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對于我來說,瀅的性靈只是一段固化的回憶,與我的性格,與我的未來,沒有半點影響。”
“真是好笑。”秦武陵臉上的笑容斂去,冷冰冰道。
瑩瑩道:“秦武陵是個忠厚穩重成熟的師兄,寬以待人,厚德載物,甚至不惜性命也要救韓君。而你卻只是以為自己是秦武陵,但處事卻陰狠狡詐,為了自己權勢不惜弒帝,殺死哀帝,不惜弒兄,殺死溫關山,不惜弒師,殺死岑夫子,不惜篡位,披上帝平的皮。”
溫關山和秦武陵的面色陰沉下來,齊齊冷哼一聲。
而驛站中突然妖氣大作,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在藏在驛站里,那驛站也壓不住其兇威!
“夫君。”柴初晞悄聲提醒道。
蘇云挑了挑眉毛。
那驛站里妖氛濃烈無比,撐爆驛站,剎那間形成一個犬首人身猙獰恐怖的妖魔形態,高數十丈,周身妖氣形成黑色的氣流,將溫家上下紛紛卷起,撕碎!
溫家家丁四散奔逃,卻沒有一個能夠逃脫,紛紛死在那犬首巨妖的妖氣之下!
犬首巨妖雙目如血,犬口唇角裂開,犬齒流涎,看著仙云上的蘇云等人,露出威脅之色。
瑩瑩視而不見,繼續道:“你先是追蹤韓君到西土,看到新學進步卻不思進取,不想著將新學引入元朔,反而臣服余燼,甘做余燼的敲門磚,反而與神帝玉道原勾結,助他傳道元朔!你看到舊學的衰落,卻不思改變,甚至打算盡滅舊圣絕學,強攻火云洞天!”
驛站裂開,突然從倒塌的驛站中走出一個個強大的身影。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個個氣象非凡,各有各的容貌,各有各的氣質,甚至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中,可以看出他們不同的性格。
他們是前朝的朝中大臣,是帝平皇朝的文臣武將!
然而,這些人此刻卻都露出怒容,似乎在為瑩瑩的話而惱怒。
這種惱怒,是惱羞成怒,是被揭開老底看到自己赤裸裸的內心而惱羞成怒!
“你為了探明朝天闕的下落,化作野狐潛入天市垣,在胡丘村任教六七年,與溫關山所化的犬妖成為兄弟,不惜縱容七世家造反作亂,讓朔北陷入動蕩之中!”
瑩瑩冷笑道:“你為了自己徹底掌權,不惜獵殺道圣和圣佛,徹底鏟除四大神話,而那時,元朔只剩下道圣和圣佛還能對抗西方!你為了自己的權勢,竟要自毀長城!水鏡先生百日變法,你也從中作梗,掀起動亂,唯恐失去權力。你的所作所為,與秦武陵沒有半點相似!你只是你,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筆怪,一個叫丹青的筆怪!”
仙云下,驛站四周,百十位文臣武將和溫關山一起發出一聲低沉怒吼,憤怒仰頭,目光噴火,似乎要撕碎這個大膽的小書怪。
瑩瑩大聲道:“秦武陵,奉武帝之命,葬龍陵格龍的那位領隊學哥,早就死在葬龍陵了!丹青,你模仿他模仿了一輩子,以為你就是他,然而自始至終,你都是你自己!一個卑微的,矮小的,陰暗的,惡毒的筆怪!這才是真正的你!”
“夠了!”
秦武陵怒吼,騰空而起,殺上仙云。
他的身后,溫關山、老茍與一眾文臣武將,各自氣勢爆發,悍然殺上仙云!
瑩瑩字字誅心,像是一支支鋒利的羽箭,射在他的道心上!
他與韓君作對,因為與韓君斗智斗勇時他會感覺到自己是秦武陵,他臣服余燼,因為余燼看出他的道心上的薄弱,可以讓他消除一切懷疑。
但在他內心的最深處,他始終知道自己不是秦武陵,自己只是別人用來寫字的筆,沾著最臟的墨,出身污穢!
他不是秦武陵。
秦武陵光芒萬丈,光鮮靚麗,英俊神武,上至王公貴胄,小姐公主,下至販夫走卒,青樓笑女,無不喜歡他。
但是沒有人會喜歡一個矮小的筆怪,哪怕這個筆怪天資聰穎,在岑夫子拿著它寫字時,便領悟到岑夫子的絕學,并且看出其功法神通的破綻,哪怕這個筆怪可以模仿他人的功法神通,可以一神分化,哪怕這個筆怪有著滿腹經綸,滿腹抱負。
“我是秦武陵!我不是丹青!”
秦武陵氣勢滔天,他不僅僅擁有《真龍十六篇》,更是精修各種舊圣經典,他的上百尊化身,施展出各種不同的舊圣絕學,竟然無一重復!
不僅沒有重復,而且他的每一種舊圣絕學都妙到毫巔,宛如舊圣降臨親自施展一般。
不僅如此,他還施展出各種西土新學,同樣驚采絕艷!
天下能夠讓蘇云也為之驚艷的人,少之又少,屈指可數,元朔卻獨占其三。而妙筆丹青便是其中之一!
沒有人可以同時掌握這么多的圣人絕學,但他卻可以!
然而就在上百位大高手殺到仙云上的一剎那,蘇云腳下重重一頓,仙云之上,云氣之中,四座仙宮大殿從云霧之中拔地而起,四座祭壇出現在仙宮大殿前!
而蘇云和柴初晞恰恰是站在四座仙宮祭壇的中央,蘇云抬手,一面仙箓騰空。
這四座仙宮祭壇,與蘇云等人在熒惑大陸,穿過地底通道來到北冕長城腳下,見到的仙宮祭壇一模一樣!
從前,蘇云因為外敵來襲,沒有來得及將這四座祭壇研究透徹,只來得及收走那面仙箓,一直無法讓祭壇再現。
而武仙人為了送走帝廷仙尸,卻將這四座仙宮祭壇傳授給他,而且不僅是四座,完整的祭壇,共有八座。
但對蘇云來說,解決丹青老師,四座仙宮祭壇已經綽綽有余。
中央祭壇上,蘇云和柴初晞躬身一拜。
祭壇開啟,仙箓浮空,兩人身后的空間頓時開始折疊,退去,浮現出偉岸的北冕長城!
空間還在瘋狂折疊,萬千異象從他們身后呼嘯浮現,武仙宮出現,浮尸遍地,像是時光和空間被固定,保持著他們死時的狀態。
呼——
他們身后的空間來到武仙大殿,羅大娘等人的尸身一晃而過,隨即仙劍出現在供壇上,懸浮在他們身后,不斷旋轉,劍光折射北冕長城下的萬千世界,鎮壓天下任何有實力突破世界極限的存在!
此劍在,無人敢成仙!
“借劍一用!”
蘇云轉身,伸手,握劍,劍光灑出。
在他握住仙劍,劍招一出的一瞬間,蘇云便感覺到不是自己在控制仙劍,而是仙劍在控制自己。
他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天象靈士,而是掌握著天劫,掌握著眾生命運的仙劍。
他的光芒照耀之處,一切都將摧枯拉朽般被毀滅!
“嗤——”
劍光如孔雀開屏般炸開,仙云四周,殺來的上百尊大高手只見明亮無比的劍光剎那間飛來,從他們的身體中穿過。
隨即所有劍光飛回,猛地一收。
所有人僵在空中,依舊保持著飛行保持著進攻的姿態,甚至連他們的神通也像是被凝固在時空之中。
這幅景象,與武仙大殿中的恐怖景象有幾分類似。
在武仙大殿中,那些嘗試盜取仙劍的人們,也是如此一般。
突然,老茍的脖子處冒出一條血線,巨大的狗頭從脖子上滑落。接著,溫關山的眉心裂開,后腦勺處一道血光噴出,灑在后面的人的臉上。
那人上半身無聲無息的飛起,而那人身后,元朔舊朝一個個文臣武將各自死于非命。
一具具尸體從天空中墜落下來,砸在地上,隨即血肉盡去,變成了一張張沒有血肉的皮囊。
秦武陵站在仙云上,雙目瞪圓,盯著蘇云和柴初晞,盯著蘇云肩頭的小書怪瑩瑩,冷笑道:“借仙劍來殺我,你能借幾次?”
他話音一落,蘇云氣息急劇衰落,一身真元被剛才那一擊揮霍得干干凈凈,半點不存!
瑩瑩握緊小拳頭,絲毫不讓,大聲道:“借一次就夠了!你還不是?”
突然,秦武陵身上傳出嗤嗤泄氣的聲音。
他干癟下來,很快變成一張人皮。
他的頭顱中蠕動,一個小小的筆怪艱難的從他口中鉆出來,坐在人皮上,呼呼喘著粗氣。
他是一個如瑩瑩般冰雪可愛的尺許小人兒,只是他的目光卻越來越黯淡,氣息越來越微弱。
“我是秦武陵……”他呼呼喘氣,呼出血沫子,臉色灰暗下來。
“你不是。”
瑩瑩打斷他,道:“不過,你倘若不把自己當成是他,你可以活得更好,活得更精彩。而現在,你的執念葬送了你。”
那小小的筆怪目光越來越昏暗,頭顱越垂越低,嘿嘿笑道:“你懂什么?我這輩子……”
他仆倒下來,身軀裂成兩半,漸漸的從肉身變成了兩截斷筆。
“瑩瑩,我們走吧。”
蘇云喚醒正在落淚的瑩瑩,道:“我們回天市垣,那里沒有這些恩怨爭斗。”
瑩瑩抹去眼淚,坐在他的肩頭,惆悵道:“我的青春,就這樣去了……”
仙云飄去,越來越遠。
坍塌的驛站四周,到處都是人皮和狗皮,過了片刻,一桿斷筆聳動一下,接著立起,化作一個只有上半身的筆怪小童,冷笑道:“當年我連人魔都騙得過,更何況你們幾個毛頭小子……好疼!仙劍果然厲害,差點便從性靈分身追溯到我的本源……我這傷,恐怕要養幾十年……”
就在這時,只聽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一個鬼鬼祟祟的少年溜了過來,東躲西藏。
“鬼!這里有鬼!”
那少年身上受傷,因為沒有人治療,傷口化膿,突然一把抓起只剩下上半身的丹青,厲聲道:“秦武陵,我認得你!你變成鬼了也不放過我!我與你拼了!”
丹青大怒:“你認錯人了!秦武陵不是我這個模樣!放開我,你個瘋子,你放開我!”
韓君突然不知怎么的又發了瘋,叫道:“秦武陵,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鬼傷到你!”
后方,數十個沒有臉的人提著一張張臉,歪歪斜斜的向他們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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