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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中樞遷回長安后,又新設了許多司署。不過由于長安城中有兩座大內皇苑,所以辦公場地也是充裕有加。
宅廄署作為新近設立的部門,雖然職權不小,但卻沒有像集英館那樣近傍宸居、新造官邸的顯赫,僅僅只是在西大內太極宮南皇城中一處閑苑安頓下來。
這座閑苑位于皇城的東南角,與大理寺刑獄只有一墻之隔,周遭樹木成蔭卻乏于打理,環境看上去頗有陰森。院舍也頗為破舊,完全顯露不出宅廄署如今掌管合城百坊宅廄產業的威風。
年關將近,長安城中也變得更加寒冷,附近不知哪處暗渠擁堵凍實,使得污水泛濫溢出,讓宅廄署門前巷道濕滑難行。
清晨時分,諸朝士陸續返回皇城、繼續新一天的忙碌,也有許多官吏們向宅廄署行來。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悶響,接著便響起破口大罵聲:“幾個留直懶鬼,昨天明明吩咐你們早起運灰墊路!偷懶誤事,摔死了老子,統統要往南市刑場走上一遭!”
官署內幾人探頭向外望去,便見宅廄丞馬芳正趴窩在濕滑的地面上,一身官袍滿是碎裂的冰渣凍土,揣在懷里的半張胡餅也抖落出來,一臉的氣急敗壞。
幾人見狀不敢怠慢,匆忙入前將馬芳攙扶起來,一邊幫他拍打著衣袍,一邊賠笑告罪道:“兄弟們怎么敢偷懶,只是馬丞上直勤早,外出搜運草灰的還沒返回……”
大清早來上班,結果卻在官署門前摔了一個狗啃屎,馬芳自然沒有什么好心情,在屬員攙扶下罵罵咧咧走進官署中:“還說不敢偷懶,現在已經到了幾時?老子穿街過坊都已經入衙,難不成是要驪山割草燒灰?幾員返回后著入堂前,不賞他們幾鞭子不能解恨!”
彼此共事已有不斷的時間,吏員們也知這位長官只是叫囂得兇惡、但卻并不刻薄,說不定待會兒自己轉頭就忘了。不過還是有人不無忿忿的說道:“一樣是為國效力,咱們宅廄署整日游走坊間,做的是臟苦事情,常要結怨權門,搜刮來錢帛美貨又全被上司取走,分得一個衙堂還是偏遠臟亂……”
“把你們安排在政事堂辦公好不好?”
馬芳聽到這抱怨聲后眼皮一翻,沒好氣道。
吏員聽到這話頓時干笑兩聲,扶住了馬芳嬉笑道:“那又好得有些過分了,政事堂咱們是不敢想。但后街導官署,事員、用力都遠不比咱們宅廄署,卻偏偏占了那么大片院舍,若是能調換一下……”
“嗬,這口氣聽著可不像下署力士,比臺省相公們還威風許多!”
馬芳嘿嘿冷笑一聲,撣著衣袍打趣道。
吏員見馬芳不再追究前事,也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湊上前諂笑道:“卑職一個役長,哪有威風可言。只是咱們衙中誰人不知馬丞有仰望天顏的榮眷,來日面圣之際,馬丞順口一提,于咱們困擾得起臥不安的難題,也只是圣人一言而已。”
“狗殺才,你這話是夸是貶?圣人操勞軍國大事,是想見就能見到?即便再有此幸,老子厚顏給自己求個美職前程不好、敢拿這種雜事打擾?”
馬芳笑罵著邁步入堂,坐定之后,臉上笑容便收斂起來,敲案沉聲道:“昨日擴宅已經到了哪一坊?將幾個抗拒門戶取來,逐家拜訪!不要偷懶延誤,年前審定事務,老子趁節在家殺羊酬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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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日常跟下屬們偶有嬉笑,可一旦工作起來,馬芳態度還是端的很正。正如他自己所言,早年一個閭里浪漢,全無背景仗恃,只憑勤懇于事,如今已經是在品官身,際遇如此,馬芳心里也是充滿了感恩,所以對職事一絲不茍。
眼見馬芳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吏員們也都不敢再嬉笑打趣,連忙將今天需要處理的事務整理一番送入堂中。
馬芳早年久在閭里游蕩,本身也不是什么飽讀詩書之人,滿案文書并不自己批閱,自有專門的文吏為他誦讀,同時將他所口述的處理方案錄于紙上。雖然連基本的文字都認不大全,可處理起公務來效率卻不低。
如今宅廄署中還有兩名令長與數名監事判官,但正如吏員所說,他們的日常工作就是得罪權豪門戶。馬芳做起事來自有一股不管不顧的認真,但其他主官則就未必如此,因此一些擺明了難啃的權門骨頭便都被分派到了馬芳案上。
馬芳對此也是來者不拒,只要輪到他手上的案子,還少有不能解決的。因此就連上官太府少卿武攸宜對馬芳都是青睞有加,將其稱贊為宅廄署第一干將,并且打算在宅廄事宜處理完畢后,便將馬芳直接召入太府寺任事。
入堂一個多時辰,案頭堆積的文書事務快速的處理歸檔,眼見午前就能完全處理妥當,馬芳正盤算著午后帶人入坊再去拜會幾家抗稅門戶,突然堂外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發生了什么事?”
外間的嘈雜聲直接影響了馬芳聽讀文書,工作被打斷,他有些不悅的敲案喝問道。
“稟馬丞,外間、外間有中使行入……”
吏員匆匆登堂,不無緊張的說道:“中使登堂,宣言要見馬丞,朱令、柳令都已經在堂迎接中使。”
馬芳聽到這話后,心里頓時也緊張起來。他雖然常向下屬們吹噓,號稱自己與當今圣人有通家之好,但心里自然明白與圣人之間自有天淵鴻溝,是絕對沒有那種閑時串門的交情。會不會……會不會是圣人聽到了他這些吹噓之詞,所以特意遣使問罪?
“恭喜馬丞啊,中使此來,想必是圣人……”
吏員見馬芳仍然坐在席中、并不急于起身,便入前叉手笑道,馬芳聽到這話后頓時打個激靈,陡地站起身皺眉沉聲道:“不要胡說!”
說完這話后,他便不無憂慮的邁步向堂外行去,走出幾步后又回望案上已經將要處理完畢的文書,心中滿是不舍,抬手道:“見過中使后,若我仍在,午后帶你們入坊征繳,若……唉!”
吏員們聽到馬芳語氣并不輕松,一時間也是愣了一愣,還待追問,馬芳卻已經邁步行出。
衙署正堂內,一名中官端立堂中,兩側宅廄署諸眾匯聚一堂,待到馬芳入堂,宅廄令朱某便抬手指著他笑語道:“馬丞來了。”
那中官不茍言笑,入前一步打量馬芳幾眼,然后便展開令書說道:“宅廄丞馬芳聽敕,芳在事新司,草規嚴執,忠勤可勉,達于上聽,特授散秩宣義郎,鴻臚寺典客令同正員,見敕之日,即赴鴻臚寺履新聽用!”
馬芳這會兒還在憂心忡忡的懊惱于自己大嘴巴惹禍,對中官所宣讀敕書內容聽不真切,片刻后耳中傳來一連串的道賀聲,才將信將疑的抬頭問道:“我、臣……這、這是升官了?”
“恭喜馬丞、不對,應是馬令!”
宅廄署眾同僚們紛紛上前,指著馬芳笑語道,言語間也頗有艷羨。宅廄署作為新設官衙,主官宅廄令也僅僅只是從七品的官秩,兩個主官都已經是四五十歲的年紀。而馬芳所擔任的宅廄丞則僅僅只是從八品下,短短幾個月時間里便跨越了一整個大官階,與上司平起平坐。
而且鴻臚寺作為禮賓寺署,事務又要比太府寺、特別是宅廄署清儉得多,起碼不用擔心動輒便會得罪權貴。
聽到同僚們的賀喜聲,馬芳這才連忙向著大明宮方向再拜蹈舞,起身后已經是一臉興奮的潮紅。
且不說馬芳再得攫升,同屬上司宅廄令半是艷羨、半是惋惜的拉著中官詢問道:“敢問中使,馬令赴新將執何事?卑職并非斗膽窺度上意,實在署事新設,馬令在署勤事有功,此署中人皆有見,事半而棄,讓人傷心啊!”
“也不是什么秘密差事,朝廷將遣使員前往吐蕃國中通事,馬宣義在選使中。在署事務盡快交接,家中事情也請安排妥當,幾日后便要長行蕃土、宣威遠邦,班公故事,將要效法啊!”
中官聽到這問話也并不隱瞞,入前望著馬芳不無勉勵示好的笑語道。他在侍禁中,是知道朝廷擬選百數人的名單,圣人卻特意將這個馬芳挑選進來,能夠被圣人記掛在心,雖然這個馬芳長得雜胡一般、不甚起眼,但中官也不敢對其失禮。
聽到中官講出馬芳的任用職事,原本還是群眾賀喜的熱鬧場面頓時有些冷卻。直到中官離開后,宅廄令朱某、柳某才入前拍拍馬芳的肩膀,只是臉上的羨慕之色已經不見,有的只是深深惋惜,更有與馬芳交情不俗的吏員忍不住跺腳忿聲道:“此必在朝權徒弄情,欲害馬丞!”
“怎么說?我這是升用,雖然勞使遠邊有些不美,但也談不上加害吧?”
馬芳聞言后自有些不解,詫異問道。旋即便有人向他解釋吐蕃兩路使者在城中斗毆故事,甚至還死了幾個吐蕃重要的權貴,可以想見此行必然兇險多多。
馬芳近來忙于宅廄署事,對于這些事情真是沒有了解,不過在聽完這話后還是皺眉不悅道:“我生類胡態、能通蕃語,在選也是當然!朝廷選才任能,自有公道,怎么可能容忍奸計陰弄!即便有權豪見惡,但圣人英明、不容邪祟,諸同僚這么想,可就大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