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邸中堂,伶人們翩翩起舞,宴樂聲美妙悠揚。
李潼饒有興致的欣賞著堂上歌舞,不時跟他姑姑聊一聊神都時下流行的曲樂風格。
他雖然是從內教坊編曲出道,但最近這大半年的時間忙于各種人事,對此關注度已經沒有以前那么高,此時跟太平公主聊起這些內容,自覺已經有些跟不上潮流的發展。
雖然在物質條件并不充足的古代,文娛只是一部分才能享受到的精神娛樂,但大體上也能反應出一些時代精神面貌。
如今的武周,雖然還沒有真正進入盛唐的博大與包容,但也繼承了初唐的開放與進取。
政治上的混亂與焦灼并沒有影響到文化上的試探與變革,陳子昂所倡導的詩歌革命,已經具有了不弱的影響力,李潼偶爾在府中甚至都聽到府員們鑒賞談論陳子昂的幾首《感遇》詩。
盛唐先驅的賀知章,李潼也從他表弟陸景初口中聽過幾次,并不止一次的表示,如果賀知章北上神都,陸景初一定要將他引見入府。
由賀知章,李潼又不免聯想到同為吳中四士的張若虛,他還抄過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開篇呢。不過眼下他也不指望再靠文抄混名聲,也不打算將整首詩都抄下來,還是留給張若虛吧。
唐人作詩,同題同韻本就是常事,特別《春江花月夜》這種樂府舊題,就算李潼寫過也不影響張若虛的發揮,甚至還有可能促成這首詩的提前面世。
李潼的《春江花月夜》,時論本就稱是基于隋煬帝舊題的發揮與再創作,也引發了時流針對此題經久不衰的續作,張若虛所作本也是由此啟發而來。
太平公主或是沒有太高的詩情文采,但受其母影響,對詩歌曲樂的鑒賞水平卻不低,因此跟李潼討論起相關話題時,也是有來有往,不乏臧否之言。
坐在側席的豆盧欽望,臉上掛著微笑,不時也插口說上幾句,能夠顯露出其人對此同樣造詣不低。這也很正常,經過百多年的發展,關隴勛貴們早已經不再是早年的六鎮苦哈哈和北地破落戶,文化水平絕對不低。
不過豆盧欽望眼下不急不緩的模樣,倒跟剛在親自在府外迎接的殷勤有些不符,頗有幾分有恃無恐的味道。這也讓李潼得以確定,他姑姑肯定是已經向豆盧欽望透露了一些他將要前往嶺南的內情。
但這也并不足以說明太平公主已經完全放棄了李潼而徹底投向關隴,最起碼到目前為止,李潼對豆盧欽望這種關隴老狐貍還是有著一定的震懾力,與李潼保持融洽關系也能讓關隴對太平公主更看重,后續合作也能掌握更多主動權。
至于定王武攸暨,相對而言則就沉悶一些,盡管與太平公主同坐主人席,但卻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早年尚稱魁梧的身軀,如今也已經有了明顯的發福跡象,再也找不到李潼舊年初見時的英武。
眼見武攸暨這副模樣,李潼也忍不住嘆息一聲。
能夠摧毀一個男人的,不只有龐大的生活壓力,還有沒享受過通過自己努力獲得成功和沒有人生的奮斗目標,武攸暨本也不是一個內心堅強的人,幾樣全占了,也就只能安心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
心中雖然這么想,但他也沒對武攸暨有什么同情,甚至還在考慮待會兒要不要直接砍了武攸暨?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想想挺帶感的。
不過在權衡一番后,李潼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無論他姑姑跟武攸暨感情好不好,那是人兩口子的事,如果他直接砍了他姑姑的老公,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接下來政變之后的局面,他跟他姑姑還有很大的合作空間,也沒有必要因為武攸暨這個米蟲跟他姑姑直接交惡。留不留武攸暨,還是留給他四叔考慮吧,興許還能制造點兄妹矛盾。
在太平公主眼神暗示下,豆盧欽望斟滿杯中酒,端起玉杯行至李潼席前,兩手將酒杯平端于前,對李潼說道:“人在事中,難免身不由己,偶或有違心言行觸犯殿下而不自知,飲勝此杯,請殿下宏量包涵,不吝賜教。”
說完后,他仰起頭來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抬手擦了擦沾到須上的酒漬,倒是頗有幾分一笑泯恩仇的豪邁。
太平公主也舉手示意薛崇訓上前為表兄斟酒,然而李潼卻抬手將酒杯覆住,并望著太平公主微笑道:“親長召問,不敢有辭。先飲幾杯,已經不勝酒力,稍后還要入直北門,實在不敢再貪杯誤事。”
此言一出,豆盧欽望這個老狐貍臉色都有幾分掛不住。至于堂中那些豆盧家子弟們,則一個個怒形于色,對代王之倨傲充滿不忿。
太平公主聞言后,神情也是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微笑道:“知你事心深重,也就不勸強飲。但既然豆盧相公有言,且以茶代酒,也是不負情義、禮敬長者。”
李潼聽到這話倒是從善如流,舉起茶杯淺啜一口,并對豆盧欽望點點頭,笑語道:“相公言重了,小王年少氣盛,需要長者包容是真。”
豆盧欽望聞言后,嘴角抽了一抽,又看了太平公主一眼,然后才退回席中。
眼下的豆盧欽望,在李潼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就算有什么不爽,也不必直接當面辱之。之所以這么做,還是借此試探一下他姑姑跟豆盧欽望究竟達成了多深的默契,看他姑姑如此反應,明顯是還沒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因這一樁小插曲,接下來宴會氛圍便不如剛才那樣融洽,但在太平公主的主持之下,倒也還能繼續下去。
不知不覺,街鼓聲已經響起,此時已經是初冬時節,天日短暫,街鼓聲響起時,已經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慎之、慎之?”
李潼正遙望東北方向,突然聽到他姑姑幾聲呼喊,連忙轉回頭來道一聲失禮。
太平公主見他有些心神不屬,于是便說道:“既然你夜中還要入直,那么不妨就此罷宴?”
李潼聞言后搖了搖頭,主動舉杯笑道:“親長相邀,還未盡興,哪能半中退席。”
一邊說著,他一邊解下自己一份符令,轉頭遞給旁邊的樂高,吩咐道:“且著諸親事先入坊中等候,待我罷席。”
樂高恭聲應是,接過符令后便匆匆往堂外行去。太平公主見狀后,便也吩咐一名家人跟隨導引。宵禁雖然不阻貴人,但多達百數親事壯卒的出入,如果不是長居坊中的貴人,想要入坊還是不免有些阻滯。
堂中幾名豆盧家子弟眼見代王眼下又作貪杯姿態,頻頻舉杯作祝,大概是存著將這少王灌醉誤事的想法。李潼倒也不再作倨傲姿態,淺飲了幾杯,找找微醺的感覺。
洛北新潭附近的碼頭上,隨著宵禁的街鼓聲響起,非但沒有冷清,反而變得加倍熱鬧起來。
秋冬之際,諸州物貨入都,正是各種商事的一個旺季。今年朝廷對市易管制有所放寬,也大大的刺激了商賈們。
特別一些大豪商們,也是花了大價錢才在新潭搶占到一個囤物發貨的位置,當然要抓緊時間調度物貨,變現回利。
當然,這一份價格不菲的入場費也不是白交的。此前朝廷宵禁嚴格,一旦街鼓聲響,舟車之類全都不準出行,可是現在卻給了這些新潭的貨主們一些便利,準許他們夜中也可行舟,在幾條專用的運渠之間調度物貨。
但制度是一方面,施行起來卻是另一回事。
負責洛北宵禁巡察的乃是左金吾衛,如今左金吾衛大將軍、河內王武懿宗貪鄙至極,入夜后便指使街徒肆意攔截河渠貨船,就算船上有允許夜行的街條,也必須要上繳一份行船錢才會放行。
洛南的魏王堤附近,也有魏王府家奴私設水柵,收取路資,否則便是窺望宗王宅私的罪名扣下來。
因此入夜后這一段水程又被稱作水鬼索錢,只有通過新中橋附近的水口離開洛水、南下轉入通濟渠才算安全,能免破財之災,可以將貨物順利的轉入南市。
所以每當即將入夜,新潭附近的碼頭便是一片搶發貨船的繁忙景象,想要在安全時間內抵達安全的范圍。
李葛指揮著壯力們將厚厚的草氈搬上貨船,并對站在船頭的楊顯宗重重點頭,低聲道:“小心,必勝!”
“必勝!”
楊顯宗也小聲回了一句,敢戰士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大邑中搞事,過去這段時間仔細制定計劃,甚至冒險進行過兩次演習,對于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了然于心,倒也談不上緊張。
三艘貨船全都裝載完畢后,楊顯宗將手一揮,貨船便駛離停泊的內潭,于碼頭處排隊準備行出。
看著楊顯宗押船離開,李葛眼中閃過一絲羨慕,但也明白各有分工,他所掌管的故衣社壯丁們并不在今夜起事的序列中。
那些壯丁們雖然也多有出身府兵門戶,但久離行伍,本身組織性并不強,貿然沖出,也只會被禁衛軍隊輕松狙殺于坊街之間。
此時街鼓已經響到了第二通,新潭碼頭處各種聲音更加嘈雜,特別在看到楊顯宗等人所押三艘貨船由另一側水道直行插隊,那些擔心在安全時間內趕不及抵達新中橋的船主們不免嫉妒得破口大罵。
三艘貨船插隊離開碼頭后,便自渠道直入洛水,沿著水面上依稀可見的浮標駛入洛南的水道。楊顯宗遠遠眺望,發現前方道術坊附近的水道處還沒有放下阻航的浮排,便擺手示意暫緩搖櫓,放滿船速讓后方的貨船先行。
夜中行舟,必須要用燈火打明行船貨號以便監督。此時河面上雖然已經頗為濃厚,但前后船火仍然像是春夏草窩里的螢火蟲那么鮮明。
很快有后方的貨船趕上,拿眼一打量,便認出這三艘船正是剛才插隊行出新潭的船只,此時非但不加速前行,反而在河面上打轉,不免有船主幸災樂禍的笑罵就算搶步出航又有什么用,船上沒有得力的船夫把持槳櫓,照樣還得落后于人。
街鼓聲徹底停住又過了小半刻鐘的時間,魏王邸附近燈火揚起,一張張竹木扎成的水排被放出了水面,有些船只趕不及沖過去,只能乖乖降慢船速,等待魏王府水鬼們入前索拿財貨。
但也有些船只不想承擔這個損失,索性直接轉道返回新潭碼頭。盡管舟船返航也要交上百十錢罰金,但跟接下來的魏王府與左金吾衛索拿相比又實在算不了什么。
“加速!”
楊顯宗一聲低呼,三艘貨船仿佛睡夢中被激活的兇獸,速度陡然提升起來,在水面上劃起三道醒目的白浪,很快便插入彼此間隔已經很遠的船隊中。
這會兒倒是沒有人再去咒罵這插隊的行為,后船反而盼望前方的船只被多索拿一些,魏王府那些水鬼們滿足之后,對他們下手可能就會輕一點。
前方兩船行過,很快就到了楊顯宗所押這三艘船,前方幾道浮排拉回后又被放出。
“是寶利貨號的船!”
魏王堤負責放排盤查的護衛們看到行船貨號,各自擠眉弄眼,心知又遇上了肥羊。
這個寶利貨號,據說是有代王殿下的關系,此前幾次還強硬的沖擊攔截,結果在南市外被金吾衛街徒們連人帶貨扣下來,最終代王也沒有出面,被狠狠勒索了一筆重財才算了事,但這筆錢卻沒落在魏王府。
魏王府對此自然不滿,所以接下來自然是加重對這個貨號的盤剝,想要通行,比其他貨號要多交幾倍錢。
區區一個商賈而已,就算扯上什么虎皮,可代王是什么身份,又怎么會過問這種小事?看不起他們魏王府,總要付出代價。
別的船只交上一份錢,就可同行過去。但寶利貨號這三艘船被攔停之后,很快有魏王府護衛便注意到船身吃水很重,幾個月盤剝下來也算是有了經驗,知道這是在運輸重貨,于是便有人大喊道:“把船拖過來,要登船盤查!”
幾根鉤索被拋到了船上,勾住船舷便向堤岸附近拉,幾聲悶響,船身撞在了石堤上,幾個魏王府護衛更是破口大罵道:“若撞壞了堤壩,拆了你們筋骨也賠不起!”
叫罵間,幾人登上了船,其中一個掀起草氈,揮杖砸在一個灰撲撲的瓦甕上,瓦甕破裂后,頓時揚起一團香料粉末。
那魏王府護衛深嗅一口,頓時眉開眼笑,指著楊顯宗笑道:“船上都是此類貨,得加……嗬、嗬、”
楊顯宗手腕一翻,貼臂反握的短刃已經探出,直接勾開了眼前之人的咽喉,并抬腿一腳將其身軀踹得后飛起來,同時口中低喝道:“動手!”
船內厚鋪的草氈紛紛被掀開,被掩蓋于下的哪里是什么香料貨品,分明是一個個魁梧勇健的敢戰士!
敢戰士們踏上船板,一躍登堤,手中刀光映火,直將堤岸上那幾十名魏王府護衛們砍殺逐散。本就是有心算無心,魏王府那些護衛們做夢也想不到船上會出現這么多持械的兇徒,片刻后已被砍殺近半,余者也都紛紛沿堤岸左右潰逃。
第一艘船上六十多名敢戰士,一半沖上前去繼續追砍潰逃的魏王府護衛,另一半則快速的抽起堤壩上的橫木,將水柵推開,讓后方兩艘船得以暢通無阻直接駛入魏王池,脫弦之箭一般沖入道術坊魏王邸后園中。
楊顯宗等人在魏王堤發難之前一段時間,也就是街鼓一響的時候,道德坊雍王邸中,嗣雍王李守禮正與他的馬球隊員們叫鬧著沖出道德坊,直往臨坊的道術坊而去。
“魏王這個老物,貪婪如豬,邸門向水打開,勒索小民財用,實在大敗宗家名望!我與他臨坊為居,卻要飲他的腥臭之水,世人不知,還道我與他是一樣同污貨色,這實在不能忍!”
李守禮手里握著一根粗大木棍,一邊揮舞一邊叫嚷著:“世人或是畏懼魏王,但在我家兄弟面前,魏王算是什么貨色!早前代王已經將他打殺出坊,但他竟還不知悔改,居近來玷污我的名譽!今日入坊訓問,他若不給我一個滿意交代,此事休想了結!”
另一側李祎也揮杖大叫道:“魏王享有流水的財路,今日入坊也不是恐嚇,讓他拿出浮財幾緡,給咱們球場替換幾匹良駒,算他有眼色,沒有平白滋擾咱們道德球場!”
一行人百十員,能夠整日跟嗣雍王一起廝混游戲的,自然也都不是尋常人家兒郎。年輕人本就火氣旺盛,在雍王邸又宴樂一下午,這會兒也都不免酒氣上涌,自覺得去魏王門前打次秋風也不算什么大事。
就算惹毛了魏王,咱們還有代王呢,大不了跟著代王一起再抄一次魏王邸!
于是一番喧鬧中,一眾人很快就抵達了道術坊的南坊門,這會兒街鼓聲已經收尾,坊門也在緩緩閉合。
聽到坊外傳來的嘩噪聲,坊丁們探頭一望,便看到一群華服紈绔正醉態濃厚的向此處沖來,心中不免一慌。若是旁人至此喧擾,那沒得說,呼喊同伴們沖出去打逐驅趕一番就好了。
可是最前方那個咬牙切齒,衣擺掖在腰間的年輕人分明是臨坊嗣雍王,其身邊眾人也都是道德坊馬球場上的常客。
坊丁們日常愛往道德坊觀看馬球,此時一搭眼,便將來人認個七七八八,自覺應付不了,一邊吩咐同伴趕緊往坊中魏王邸通報,一邊則打開坊門,將紈绔們迎入進來。
沖過坊門之后,李守禮倒是清醒幾分,頗為威武的擺手喝道:“趕緊奪下示警鑼鼓,不能讓魏王家人呼喊幫手!河內王掌管街徒,真要聞警趕來,咱們不是對手!”
神都城坊市規劃嚴格,每一坊中除了基本的街鼓之外,還有分類不同的鑼鼓警鐘,用以傳達水火并匪盜滋擾的訊號。這些鑼鼓之類,由坊中的坊正與武侯街鋪掌管,哪怕道術坊只有魏王一家居住,同樣也不例外。
此時嗣雍王等一眾紈绔們沖進坊中來,明顯也不適合發出各種警號。坊丁們自覺有魏王邸中人應付這些麻煩,也犯不上當面沖撞。
于是很快,坊門并武侯街鋪都被這些紈绔們給控制起來,相應的示警諸物也都被收繳到一處,確保魏王府情急之下不會將金吾衛街徒給召來。
李守禮這會兒也有些酒氣上頭,已經不太能記清楚三弟的叮囑。但好在隊伍里還有個李祎,號召紈绔們在坊門和街鋪之間擺設雜物,甚至連街鋪門板籬墻都拆卸下來,架設起了一條雖然沒啥大用但看起來挺礙眼的隔離帶。
紈绔們在布置這些的同時,魏王邸中也沖出十幾人,及至上前喝問,李守禮便又指著對面破口大罵,只叫魏王拿出幾萬緡錢帛,否則他們今天便不走。
此時眾紈绔也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一個個笑鬧不已,有的索要駿馬,有的索要美婢,氣得對面魏王邸人臉色鐵青,但也自覺有些應付不了,一邊盯著這些紈绔們防止他們沖進王邸,一邊則繼續派人向府內通傳。
“大王,有些不妙啊,魏王邸親事幾百員,咱們手中卻沒有合手器杖,若真用強爭執,怕要被侮辱當面!”
李祎這個狗頭軍師拉著李守禮大聲說道。
李守禮這會兒更不需仔細思索,直接就本色出演了,拍手大吼道:“魏王有黨徒,難道我無?今天既然已經沖來,若是返身退走,來日還有什么面目再見神都兒郎!將我府中諸親事喚來,魏王今日如果不割財厚贈,休想驚退我等好兒郎!”
其他眾人聞言后紛紛拍手叫好,已經有人熱心的沖回雍王邸去招呼府中諸親事仗內趕來此處。
此時的魏王邸后園中,楊顯宗等兩百名敢戰士已經駕船沖過魏王池,直接在魏王邸后園登岸。如此驚變之下,魏王府中也早有警覺,偌大庭院中到處都有奔走的身影,諸親事帳內由各處沖出,驅殺這一股突然沖入的強盜。
“速去街鋪傳警,速去!”
魏王武承嗣這會兒也已經是嚇得臉色慘白,衣袍下肥胖的身軀瑟瑟發抖,站在中堂前一邊喝令示警,一邊大聲叫嚷著讓府中護衛們至此來保護他。
“殿、殿下,雍王自率黨徒來擾,已經攻破了坊門……”
此時前庭也有家人匆匆行入,向著武承嗣大聲稟告道。
武承嗣聽到這話,一時間更是驚得兩眼激凸,臉龐上冷汗涔涔涌出,一把抱住身側一名護衛,語調也帶上了哭腔:“是代王、代王……這、這個豎子要殺我!代王要殺我!誰?誰能活我,賞錢萬緡,速速護我入宮!我要見圣皇,我要……陛下才能救我!”
似乎是為了回應武承嗣的話,此時魏王邸后堂已經傳來敢戰士們的吼叫聲:“逆賊武承嗣,禍國殃民,虐害皇嗣!奉政事堂宰相命,今日入坊殺賊!國賊武承嗣,今日必誅,余者無助賊勢,可以活命!”
魏王邸親事帳內,合有七八百之數,但也并非同時入直,尋常時節的話,應該是有兩三百人常備。
但自從府邸被抄過一次之后,武承嗣也是滿心的警惕,府中常備護衛都在四五百人之間。而且如今的魏王邸還有一些工匠入駐仍在繼續營建,若只論壯力,邸中起碼近千之眾。
可是,新建的魏王邸實在是太大了,占了整個道術坊,而且那些匠人們隨著敢戰士們殺入其中,早已經嚇得慌了神,紛紛往偏僻處躲避,這就使得整個王邸更加混亂,甚至就連原本還有戰斗力的帳內護衛們都分散各處,不能在第一時間集結起來進行抵御。
當然,魏王邸的擴大雖然給防守帶來極大壓力,但也給楊顯宗等敢戰士們帶來了麻煩,回廊巷道折轉如同羊腸,不能直來直去的沖殺。
盡管兩百敢戰士所向披靡,入府后幾無能當者,但在道路折轉間浪費了一些寶貴的時間。所幸魏王邸中堂建造得頗為宏大,可以望著這座建筑奔行接近。
“速速撲滅中堂燈火!”
魏王邸中還是有機警之人,先是下令讓中堂引入黑暗中,又抓住早已經魂不附體的武承嗣疾聲道:“請殿下暫藏邸中密處,卑職先引眾外探敵情虛實,召來金吾衛護送殿下入宮!”
武承嗣這會兒早已經是驚得滿臉鼻涕淚水,聞言后便死死抓住進言那人臂膀,厲聲道:“你也要棄我而去?狗賊,我往日待你不薄,我若身死,你等能活?不留邸中,速速護我入宮、我要入宮!”
武承嗣一番拉扯叫嚷,又浪費了一些時間,那名親事府典軍聞言后頗有無奈,直接扯下了武承嗣外罩的華服,將一名護衛外袍給他胡亂披上,并低聲叮囑道:“請殿下緊隨于后,卑職這便護送殿下入宮。”
武承嗣聞言后連連點頭,此時中堂燈火早已熄滅,緊緊拉住那名典軍外袍,唯恐被落下。
一行人摸黑繞至前庭,這會兒廊下才有一些燈火燃燒,武承嗣這才發現此時圍聚在他身邊不過七八十眾,臉色頓時又是一沉,顫聲道:“怎么只有這些護從?這么少的人,如何能護我周全!代王他、他……速速召人,短時不至者,殺無赦!”
那典軍這會兒也是一腦門的冷汗,拖著武承嗣繼續前行,口中還有些惱怒道:“前門為擾,后堂為實,否則前堂早已殺入!殿下不要驚怕,只要入街得金吾街徒策應,此夜必活!”
“我是大周魏王,我是千金之軀,能如丘八犯險!我不出、不出,你速沖殺出坊,著金吾衛來救我!”
武承嗣這會兒直接癱臥在地,任那典軍拖拉,只是不起身前行。
這時候,后堂的廝殺聲終于傳到了前庭,廊道間已經出現那健勇奔行的身影以及冷厲懾人的刀光!
“蠢材,蠢材!本是能活,卻自斷生機!”
那典軍眼見這一幕,一時間也是恨得咬牙切齒,松開拖住武承嗣衣襟的手,并抬腿恨恨踢了武承嗣那癱臥身軀幾腳,接著眸中閃過厲色,手中刀柄反持,重重戳入武承嗣胸膛!
他抹了一把臉上濺射血水,抽出刀來遠遠拋出,然后迎著沖向此處的敢戰士們長拜在地,大聲道:“小民手刃亂國逆賊武承嗣,伏地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