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在武攸宜強烈要求之下,少王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幫其照管家財的請求。
見少王點頭,武攸宜也是欣喜,當即便起身說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將各邊財貨交割一下。我對河東王是信重無疑,但有關錢帛終究不是小事,當面點驗,日后也能少糾紛傷情。”
李潼聞言后不免又是一樂,看不出你這家伙還挺講契約精神。
他雖然壓根就沒想過要再歸還的事,但場面工夫還是要做,加上心里也好奇武攸宜在西京這段時間里,究竟積攢了多少的家財。
隆慶坊園宅遭劫的肯定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李潼此前所見也絕不可能就是全部。狡兔三窟,武攸宜這個家伙在事關錢財的事情上,從來不少精明,肯定是要有所保留的。
海量財貨想要清點一番,肯定不是區區兩三人短時間內就能完成。
見武攸宜催促甚急,李潼想了想之后,示意武攸宜暫候片刻,讓人去將楊麗請來。這個蜀商女子精明干練,手下也有相當一批精通商事庶務的人才,正好可以用來接收、清點武攸宜的家財。
當然,這么龐大一筆財貨還是要自己人打理、經營才會放心。不過眼下李潼府上乏人使用,故衣社人眾又不可被武攸宜知。
他準備之后便將留在神都打理田邑諸事的馮昌嗣調來西京,以后便常駐長安,專門負責打理武攸宜的家財。這樣以后武攸宜或者別的武家子催債太急的話,可以讓他們去跟薛懷義聊一聊。
所以說交朋友終究還是要帶眼識人,武攸宜托付家財,或許有轉嫁風險乃至于從西京到神都的運費都省了的打算,可是李潼這里不只要做老賴,甚至連打手都想好了。
薛懷義這幾年正是當紅,就連強臣如李昭德都要避讓三分,武家子們綁在一起也不敢跟這個干姑父瞪眼。李潼用薛懷義的侄子打理這些產業,也算是關照,大不了日后回到神都、再支付薛懷義一筆保證金,幾年時間足夠將武攸宜這一批家財完全消化掉。
楊麗近日一直留在曲池坊的櫻桃園,得訊之后便匆匆趕來新昌坊。
這蜀商女子穿著一件天青色的圓領袍,背挺腰細,素顏動人,一俟入前見禮,便引起了武攸宜的注意。
武攸宜打量著楊麗,眼神頗有幾分肆無忌憚,口中嘖嘖稱奇,并指著少王笑語道:“難怪河東王雖然自號風流,卻少弄外間俗色,就連門下使用都是這種動人絕艷,實在是讓人羨慕難耐。”
李潼聞言后,眉頭微微一皺,側前一步擋住了武攸宜的視線,并說道:“這位楊氏娘子自是良家,門中親執不壽,傍在我的門下獻力勞用,很是能幫得上手。”
“懂得,懂得。”
武攸宜嘿嘿一笑,也不知懂了什么,不過神情目光倒是有所收斂。眼下的他正是失勢,甚至就連家財都要仰仗少王保全,已經沒有了此前在少王面前那種肆意與傲慢。
李潼又轉過身對楊麗歉然一笑,將事情稍作交代,楊麗聞言后便點頭道:“前者入京諸貨散盡,家人正閑在鋪業,大王要作勞用,妾便將他們召集起來。”
“有勞楊娘子了,且先候在東市。咱們先去哪坊?”
說話間,李潼又望向武攸宜。
“先去光宅坊。”
聽到武攸宜的回答,李潼眉頭不免一跳,他就知道這個家伙還有保留,早前帶自己游覽諸業時,可沒有去光宅坊,現在終于忍不住要交底了。
楊麗先行一步,往東市去召集鋪員。李潼則召來楊思勖與十幾名府中仗身,便衣出行。待到出門時,才發現武攸宜隨從甚簡,不過五六個豪奴引車,遠沒了此前那種前呼后擁的威風。
想到武攸宜剛才所說神都北衙千騎已經秘密入京,李潼又細心觀察周邊,果然可見一些壯力散在周圍,看來武攸宜眼下于西京的活動已經算是誘敵的一部分了。
對此他也沒有多作打聽,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對武攸宜下手,就算勾引出來什么目標,也只是看個熱鬧。
他也并不擔心千騎士兵會不會將兩人財貨交割的事情上奏,事實上就算千騎不稟告,武攸宜歸都之后肯定也會說給他姑姑聽,當然數量上肯定會有所隱瞞。
李潼倒是不怕他奶奶知道他橫財入門,只要不涉及什么敏感方面,財貨多少也只是一個數字而已。他再缺錢,也不可能拿這一筆錢直接去資助故衣社或者招兵買馬。
關于這筆錢的用途,他也早已經想好了,并不是什么犯忌的事情。
只要有資金流動,做點手腳太簡單,就算府中有耳目的存在,頂多有嘴有眼而已,如果真有什么經濟才能可以直接查他的賬,這種人才也不可能用作耳目。
他自己都缺人才使用,他奶奶肯定更缺。如果真的需要動用高水平人才仔細監視,那還不如干脆直接殺了方便。大事不逾規,小事不深究,只要不是明顯的突破底線,也不必戰戰兢兢的過分保守。
光宅坊位于長安城北,地理上恰好位于兩大內的夾角位置,安全上是絕對有保障的。大凡坊中有什么風吹草動,兩大內留駐兵力短時間內就能抵達,是絕不會發生隆慶坊那種事情。
所以武攸宜也并不避諱雜眼,入坊后便引著李潼一行直接入宅。這座宅邸較之隆慶坊園業要小得多,也并沒有什么園景布置,中規中矩的中堂、兩廂,看起來有些不起眼。
不過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饒是李潼已經甚至武攸宜家財豐實,當武攸宜打開廂室坊門時,還是被狠狠的炫了一把富。
“此處園業所儲多是珍貨,清點起來倒也方便。河東王你招來這些傭力,信不信得過?”
武攸宜又向李潼確認一遍,然后才讓那些楊氏鋪員進入房間,但還是派了家人幾乎一對一的盯守,十足一個守財奴的姿態。
對此李潼也實在無語,你還瞅啥?都是老子的!
諸貨清點完畢,待楊麗將賬簿呈上時,李潼一搭眼便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
此處園業,單單各種香料,便有四百多石,其中既有沉香、樟腦之類的原料,也不乏各類合香。諸如名單上所標注五十斤云母香,這是用上品樟腦拌和各種奇珍香料,加工析晶出來的產品。
這種香料,李潼只有在三兄弟出閣這件大事時,才見禁中賜貨,還僅僅只有十兩,一直是嫡母房氏起居使用,熏衣沐浴只需少許,能夠留香數日之久。
市面上一兩的成品,據說就有萬錢之高!單單這五十斤云母香,那就是價值幾百萬錢啊!當然這種奇珍貨品本來就不走量,需求也并不強烈,真要這么多貨砸到市上,肯定不能維持高價。
一石便是一百斤,此處園業單單所儲各種香料便有幾十噸之多,分類裝放,園中十幾個房間幾乎都被裝得滿滿當當。
李潼幾無入市買賣的機會,對于各類物價也并不敏感,但在心里稍作核算后,也對這筆財富數量之驚人大感咋舌。
至于楊麗,更是驚得小臉泛白,有些不相信的親自游走查看一番,再轉回來時,忍不住感慨道:“難怪貴門輕商賈,單此一園所儲,我家眾辛苦勞累十年未必能及啊!”
李潼聞言后不免翻個白眼,你們都有錢,就我是個窮光蛋行不行?
這座園業中,除了儲量驚人的香料之外,還有各種寶石,諸如天青、瑪瑙之類,也都是以升斗計數,動輒幾十、上百。
一處園業清點完畢,武攸宜鄭重其事的將庫房鑰匙并房契之類交到李潼手中,還不忘殷勤叮囑:“這些物貨量大,轉輸并不容易,其中一些只在西京價高,神都則不是稀貨。當中幾類,河東王可以代我入市徐放,變成錢帛再轉神都……”
聽著武攸宜言之極細的交代各類物品的行市,像極了一個將孩子托付給人的慈母,李潼也忍不住暗笑,這個家伙腦筋本來就不大靈光,既要想法子撈錢,還要對市場市價深入了解,哪還有精力去兼顧其他啊。
“快一些吧,今天先把光宅坊三處交割完畢,明天再清點其他。”
在武攸宜的指引下,眾人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才算將光宅坊中三處園業儲貨清點完畢。其中一處專儲香料,一處專儲布帛,還有一處是各類皮革犀珠。
夜中,眾人便直接留宿光宅坊一處,房間中燈火通明,楊麗伏案細算,口中則是忍不住的驚嘆連連。她自己本身就是豪擲千金、面不改色之人,能讓她都驚嘆不已的財富數目之大更是無從想象。
“楊娘子早些休息吧,也不必過于勞累,這些事務,都可徐徐整理。”
李潼在中堂與武攸宜閑話完畢,各自休息,行至此處見仍是燈燭明亮,便走進來笑語道。
楊麗聞言后忙不迭起身相迎,臉上雖然疲色難掩,但還是強笑道:“大王重事相托,哪敢延后耽誤。”
她偷眼望著少王,心中掙扎片刻,還是開口小聲道:“妾知大王并非執迷物力,今次建安王托付重貨,竊以為還是不應為好。大王若患于用,寒家也薄有儲蓄,足奉大王。建安王風評實劣,用心也未可稱良善,大王皎皎之質,何必近此糞土之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