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滿懷忐忑的站在大帳外,頭腦仍有幾分昏昏沉沉,心里諸多雜念一時難定,突然聽到旁側有人呼喊她,轉眼看到是一名婢女上前呼喊她往另一側的小帳去,心里雖然不乏疑竇,但還是抬手示意隨員在此等候,她則跟隨前往。
小帳只是臨時搭就的遮陽屏帳,自然不乏簡陋,內里只擺設幾張胡床坐具,楊麗在婢女導引下步入其中,見里面群婢侍立,只在當中坐著一大一小兩名秀美女子,雖然不知身份,但想來應是少王家眷,連忙上前見禮。
唐靈舒自無經歷這種陣仗,有些如坐針氈的局促,倒是旁側李幼娘顯得比她還要鎮定一些,拍拍嫂子臂彎以作安撫,下巴一翹望著楊麗說道:“你這娘子何處人士,怎么隨我阿兄同歸?”
“民女楊麗,拜見縣主,拜見……”
“這是我的嫂子,你稱她、嫂子,她該稱你什么?”
李幼娘譜沒擺太久,轉又望向唐靈舒,唐靈舒自覺尷尬,側臉望向一旁,李幼娘干笑一聲,轉回頭來望著楊麗說道:“這也不重要,反正我阿兄待我嫂子是如珠如寶一樣的喜愛。你是叫楊麗?要隨我們入城?是要住在我家里?那我得叮囑你一聲,你住在哪里,可得聽我嫂子安排!”
行入帳中,搭眼一見,楊麗依稀有些明白這是什么陣仗了。
畢竟她家也是家大業大,類似事情看過不少,只是看著那幼小縣主雖然繃緊著臉,但卻沒有什么莊重兇狠,但當視線落在那稍微年長的少女身上時,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絲驚艷之感,少女嬌俏明媚,回想塬頂所見大王俊美英姿,心中倒生出幾分碧玉雙映的感慨。
她摒去心中雜思,臉上露出笑容:“縣主誤會了,民女兄長從事大王,巧在道途相逢,所以才追從歸此。至于城中起居,民女自有宅業安身,不敢冒昧登第打擾。”
李幼娘聽到這話,臉上也寫滿尷尬,又受不了嫂子那幽怨眼神,垂首撓頭片刻之后,又抬頭板著臉說道:“我看你也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要去我家做客,住在哪里,是由我嫂子安排……”
她話沒講完,衣袖已經被嫂子扯了一把,唐靈舒一臉羞不可當,起身望著楊麗說道:“大王清逸脫俗,門風也是簡約活潑,因見娘子同歸,想有待客之需,冒昧有問,還請娘子不要介意。”
說話間,她也忍不住仔細端詳眼前這女子。少女心思單純率真,本也沒有這些雜思,只是小姑子愛鬧涉及,便也忍不住心思流轉發散。
她見眼前這女子年齡與她仿佛,身高較她略矮一些,雖作男士裝扮,卻不掩美艷姿容,見其裝束如此,強轉話題道:“娘子也愛騎游?”
“只是出行方便就簡,不敢強擬貴人閑戲。”
楊麗低頭說道,雖然被人誤會了,但心里并無多少反感。
老實說,她周行西京諸門第,不是沒有想過要借著女子身份的便利從貴人家眷入手,但即便能得內庭召見,所見那些貴人家眷也只是矜貴傲慢,對她一個商賈之女并無正眼,言談舉止透出一股疏遠鄙視,讓她倍感屈辱局促。
那些女眷論及顯貴,較之河東王家眷自然不可相比。然而眼前這一大一小兩美人,或是存著給她難堪的想法,但卻拙劣的有些可愛,反而讓她頗感輕松。
特別見到河東王側室居然也是一身颯爽騎裝的裝扮,更讓她有種隱見貴人私密喜好的鵲喜,原本因為簡陋相見的懊惱,這會兒也漸漸淡去。
李幼娘見這兩人對話卻將自己閃在了一邊,有些悶悶不樂,強行插足兩人之間,對楊麗擺手道:“既然都是誤會,你就請去吧。”
楊麗聞言便施禮告退,剛剛行出小帳,便聽到帳內傳出那小縣主抱怨聲:“嫂子你要和氣待人,也要分個場合啊!你瞧瞧那娘子,身姿美妙的讓人眼饞、你再想想阿兄,是不是招人惦念?她今天不來,明天也是要來的……”
“你小聲些,人還沒走遠!”
唐靈舒一臉嬌羞,上前捂住李幼娘嘴巴,并敲著這小娘子額頭怒聲道:“庭門外的人,哪好失禮,讓人笑我家門風。唉,我就不該讓你胡鬧、失禮人前,就算以后真有什么糾紛,我兩手兩足奮健有力,又會怕誰!”
楊麗聽到這里,不免錯愕有加,低頭攥起自己的拳頭,片刻后有些頹然的松開五指,又行回大帳前方。
老實說,她心里是由衷羨慕那一對小娘子,拋開其他不談,那種嬌憨拙劣分明是被家人關照周全才有資格享有的,她以前也有過,只是如今已經不復。
一念及此,抬眼看到站在大帳側方的堂兄楊顯宗,眼神又變得兇惡起來。
大帳里,李潼又結合實地考察之后所見,向蘇約仔細交代一些招募游食、于此興工的細則,并委托徐堅加以關照。
講完這些之后,他起身將兩人送出帳外,擺手作別,轉頭看到那楊氏兄妹,心里倒是一樂,抬手對楊顯宗招了一招:“二郎并令妹,一起入帳來吧。”
楊麗聞言后,滿心忐忑的跟隨在兄長身后一同步入帳中,只抬眼望向大王那高挺背影,心跳便逐漸加速起來,只是木然見禮,被兄長推了一把之后,抬眼才見少王正微笑讓他們入座。
“遠鄉逢親,生人大樂。我要向楊氏娘子道歉,因愛你兄雋才留用府中,卻忽略了人情遠離的傷感。”
李潼坐下來,笑語說道。
“是小民、是卑職浪性疏忽,客遠不返,攀求貴幸,冷落恩親。”
楊顯宗避席再拜,并作懇請道:“離鄉日久,不知家事生變,懇請大王放離,允我家事理定,再歸門下用命。”
李潼聽到這話,并不急于回答。他是比較看好這個楊顯宗,且正有要事托付,卻不想發生這樣的意外。他倒不想強人所難,只是一時間還要思考該讓誰來代替楊顯宗統率那些已經陸續離開秦嶺的敢戰士。
楊麗聞言后則是心中暗罵,也連忙發聲道:“家兄雖然秉性粗疏簡陋,但唯勤唯義尚堪使用。能為大王青睞引用,家徒心感榮幸,親情家事都有托付,請大王從容任用!”
聽到楊麗的話,李潼指著這對兄妹對劉幽求說道:“蜀中才氣確是濃厚,這一對兄妹俱有可觀,倒是讓人意外。”
他又對楊麗說道:“奔遠尋親,自然不是尋常情念。你兄既然事我門下,那你家情急事困,自然也不是庭外閑事。有什么困擾,不妨道來,既然任用才力,自然要免其后顧之憂。”
楊麗聞言后真是驚喜有加,但一時間也不敢貿然提請非分,只從側方開口言及:“民女斗膽請問大王,少陵原野地是否已為官屬?”
“不錯,剛剛納作官有,興作陶煉事務。剛剛離去二者,正是京縣任此的衙官。楊氏娘子探問此事,可是有什么需求?”
楊麗聽到這話,不免有些失望:“大王才趣高潔,本不該列席擅論下事。民女自念曲江池因奉王教,土木將興,有意設業于此。”
“百業有序,不言上下。楊氏娘子不望曲江畔,卻重少陵原,確有奇致思謀。不過此間事務興利之余,主要還在招募游食安在工業,不可專付私門。若你家要在西京置業,日前留守贈我曲池坊一園,不妨領受作業。”
武攸宜強買了關隴勛貴中的竇家和豆盧家園業,并將其中一份送給了李潼,這也讓李潼有些哭笑不得,他跟他四叔之間,積怨倒是越來越大了。這兩家抗衡不了武氏新貴的淫威,未必不會把這筆賬記在他的頭上。
李潼倒是不在意這兩家,不過對曲江池畔產業也沒有太過看重。
他自知這個楊氏是蜀中豪商,正是他眼下想要求得聯絡的人脈,轉手相贈結份善緣,如果能夠開拓出直通蜀中的商路,得利及惠眾,又不是區區一處園業可比。
楊麗聞言后也是不免驚異,一方面有感于少王豪邁,一方面則感覺出少王對她兄長真是挺看重。
機會難得,她也不再猶豫,當即頓首道:“寒家雖只商賈門庭,但也絕非貪婪無度,蜀中有業已足安生,怎敢再作越境侵業之想。只是京中家人陷入官門,不得已才有……”
她簡明扼要將自家困境稍作交代,而后便又說道:“民女今次北行,存意散財活人,若能得于搭救,不敢再有妄求!”
李潼聽完之后,對這個蜀商之女不免高看一眼。不過他雖然比較看重這個楊氏,倒也不會只聽楊麗一面之辭,稍作沉吟之后,便對劉幽求說道:“趁著還有短日從容,長史回城后走問一下,如果事中真有曲折,那就勸告衙官們還是要秉公論斷,不可徇私。”
“這件事,我記下了,楊家娘子且候京中,有什么消息,會讓人即刻走告。”
說完后,他便站起來擺手道:“你們兄妹久別,自然多積親情事務,二郎近日無需門下聽用,再給你護從幾人,且先在京中陪伴令妹罷。那就這樣,你們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