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就私見四名將臣,正好兩兩一對意見相左,這讓劉旸也不禁有些頭疼。當然,這不是召幾個人的問題,具體如何著手應對,最終還是需要取得共識的,只不過,他這個太子,也需要有自己的意見了。
巨大的壓力下,劉旸甚至希望,劉皇帝能夠給一個更明確的意見,更清晰的詔令,比如直接開戰,那么他也沒有什么好遲疑的。
但偏偏,劉皇帝對高麗、對遼東將帥釋放了一個強硬的態度,卻又僅止于此,到他們具體的操作上時,就要靠他以及將帥們,如何在詔令的基礎上執行發揮了。
郭廷渭有一點說得不錯,劉皇帝是不惜與高麗一戰,但漢麗開戰,應該也只是最后不得不撕破臉皮的做法。
既然在執行上,給了自己選擇的余地,發揮的空間,劉旸自身也就難免有些自己的想法。或許,在劉皇帝的光芒先,劉旸的自主性沒有那么明顯,但作為一個實權太子,又怎么會,怎么能沒有自己的主見呢?
如果沒有,那說明,他不是個合格的太子!
而對劉旸而言,比較糾結的,也在于一點,他的想法,與趙匡胤類同,并不是那么地希望,在漢遼戰爭還沒有一個決定性結果的時候,貿貿然地與南邊的友鄰發生沖突。
即便,這些年,漢麗之間關系并不那么地和諧融洽,高麗此番的意圖也很冒犯,但終究不至于到進入戰爭的程度。
這一個多月,劉旸的工作重心,由軍轉政,他也太清楚如今遼東是個什么情形。維持這么多軍隊,國內又承受著怎樣的壓力,這些縱然沒有太深的認識,但多少可從一些細節上窺見些端倪,他又不是完全脫離了基層的印章太子與統帥。
另一方面,對于高麗所求,劉旸也沒有那么嚴重的被冒犯的感覺,對于遼東南的少許城池土地,也不那么地看重。
大漢國土廣袤,地轄萬里,劉旸并沒有太深的領土情結,況且,遼東南那片山嶺丘陵,窮山惡水的,也沒有必要因之同高麗爭一時之短。
對高麗,如果想要收拾,也完全可以選擇一個更合適、合理的時機,實在犯不著,在與遼國鏖兵時間,再進行另外一場大規模戰爭......
心中有些不敬的想法,那就皇帝老子有些過于強硬,過于固執,也顯得不那么理智。或許,是因為已有遼東的戰果,對于這邊的情況過于樂觀,錯估形勢了?
當然,想法的不同,還只是其次,真正令劉旸遲疑的,還在于,自己的想法似乎與劉皇帝的意志相悖了。
這一點,對劉旸而言,尤其感到焦慮。畢竟,他無法確定,自己若是想法、意見與劉皇帝相悖,會有怎樣的結果,劉皇帝之后又會怎么看......
各種想法在腦海中浮現糾纏,焦躁的情緒甚至體現在臉上了,沉吟良久,劉旸終于平復下翻騰的心緒,盯著趙匡胤,態度認真,語氣甚至帶著些許嚴厲,問道:“榮公,倘若真到了與高麗開戰的地步,遼東這邊,可能兩面對敵,南北戰事,同時進行?”
面對劉旸,趙匡胤心下也不禁一沉,太子的想法,似乎也開始偏向與高懷德、郭廷渭了。擰著眉頭,稍加思考,也多了幾分小心,拱手一板一眼答來:“僅以軍力而言,足夠,遼南的大軍,便可用在高麗方向。
然,這并非兵多兵少的事情,高麗非速滅之國,其所擁形勝,比之遼東也更難攻取。如若戰起,老師彌眾,倘陷入對高麗戰爭的泥沼,那遼東如今的大好形勢,只怕難以保持,甚至于,北伐的勝果能否鞏固,也將成疑......”
“榮公!會至于此?”劉旸也不是沒有判斷力的人,聽趙匡胤這般說,語氣中帶有少許的疑問。
對此,趙匡胤平靜道:“凡事,當慮難為謀!”
“殿下,臣以為,榮公所憂,實為過慮!”大概也是察覺到了太子口風的偏向,郭廷渭也來勁兒了,老須一顫一顫的,說道:“對高麗作戰,何來這諸多顧忌,陸上作戰,遼東南山嶺,足可據敵,不要說七萬高麗軍,就是二十萬,又能如何,我大漢軍隊,還守不住城關嗎?
海上作戰,盡可交與我東海水師,只要擊破高麗的那支水軍,便可放手登陸,席卷其西部國境。大漢水師,既然能浮海擊遼,再南下攻高麗,并非難事!”
“海安侯!不要小瞧了高麗軍!”見郭廷渭粗糲面容間的張揚之態,趙匡胤眉宇間浮現出少許陰霾,冷著聲音:“蘇州港海戰,遼軍自縛手腳,乃竟全功。這高麗水師,未必如遼軍那般。不能拿遼東的大好形勢,去冒險,倘若水軍有失,造成的后果,將不是我等所能承受的!”
見狀,郭廷渭也變得格外認真:“榮公,水軍作戰,比之陸上作戰,本就安危難料,水師兒郎,哪一次出海,不是冒著傾覆的風險?
只是,臣對大漢水師有信心,我們戰船更強大,武器更jing良,將士更是訓練有素且水戰經驗豐富,絕不是高麗那拼湊出的水軍所能比較的!
末將也有信心,率領水師,戰而勝之!”
看趙匡胤神情愈顯不滿,臉上仿佛籠罩著一層陰云,郭廷渭心中也不由嘀咕了起來。意見相左也就罷了,總不能真得罪榮國公吧,他可沒有高懷德的底氣。
腦中念頭一閃,郭廷渭趕忙轉向劉旸:“殿下,臣領軍作戰,只要登船起航,便絕不會小覷任何敵手。至于高麗水軍,也正是因為重視,才建議主動出擊。
如今,遼軍那孱弱的水軍早已灰飛煙滅,高麗建立水師,針對是何方?唯有大漢!高麗軍隊,能夠給大漢造成威脅的,也只有他們那支水軍了!”
“海安侯,不是自信能夠擊破高麗水軍嗎?”趙匡胤不咸不淡地說道。
迎著趙匡胤的目光,郭廷渭心下暗道,這榮國公,陸上統帥作戰是把好手,但對水戰,對海軍,仍舊沒有什么深刻的認識與見解啊。
事實上,也是如此,畢竟大漢在海軍上面臨的威脅太小了,幾乎沒有敵手。而此番東路北伐軍,東西一海一陸進攻,也是遵照劉皇帝的戰略,趙匡胤也只是個執行者,要說對海軍有多么地重視,多么地肯定他們的功勞,那也不見得。尤其有耀州之敗的插曲,攻入遼東,取得如今的戰果,主要還是靠西線對錦州的突破。
郭廷渭拱手,對劉旸道:“殿下,正面對敵,高麗水師自然不足為道。然而,倘若對方,采取避戰呢?倘若高麗水軍,采取對海路航線的破襲,對遼東大軍補給轉運船只進行襲擊呢?
如今,支持遼東戰事的輜重,已經主要來源于海運,若海運有失,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殿下與諸公,也當明白吧。
大漢水師雖則強大,卻也難顧全到整片海域與航線......”
郭廷渭這話一出,不只是劉旸,連臉色生冷的趙匡胤,表情也凝重了起來。見自己的話引起了他們的重視,郭廷渭請示道:“因此,臣建議,在高麗遲疑之時,舉東海水師南下,趁其水軍集中之際,破滅之!只要消滅了高麗人的水軍,那么接下來的局勢不論如何發展,就仍在我軍掌控中。”
“高麗對我軍的威脅已然萌發,就當將之消滅于萌芽,以免釀成禍患!”郭廷渭擲地有聲。
郭廷渭說完,就換了個自在的坐姿,不再言語,任他們考慮利害。劉旸微低著頭,沉思良久,抬頭看向趙、高、曹三人:“諸公以為如何?”
高懷德當即表態:“殿下,臣以為郭將軍所言,不無道理!”
目光落在如雕塑一般坐著的趙匡胤身上,聞問,嘆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郭廷渭:“海安侯,你能保證一舉擊破高麗水師,徹底消滅他們嗎?”
顯然,趙匡胤也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