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行途之疲憊,一到耒陽,即召集文武議軍。耒陽縣衙,古舊而簡陋,狹小的空間,倒也被十幾名楚軍將校塞得滿滿的。
暮色有些暗淡,就如不少人的心情一般,兩排燭火倒也明亮,將所有人的臉都照得清楚。這一干楚軍將校,多屬無名之輩,但于周行逢而言,卻是他麾下的骨干基石。
坐在堂案后,環視一圈,周行逢也不廢話,直接問道:“進軍準備如何?桂陽情況如何,張文表可有戒備?”
“啟稟節帥,軍械都已補充完畢,備好十日之糧,進軍路線也勘定好,桂陽距此不過百二十里,可朝發夕至!末將保證,十日之內,必定攻破桂陽,取張文表首級!”起身回答的將領名叫張崇富,人看起來很精悍,是追隨周行逢的老人,被表為衡州刺史。
“至于張文表,根據細作所探,有朝廷的人聯絡他,桂陽已然戒備起來,但張文表仍舊待在府中,終日飲酒作樂!”張崇富嘴里盡露蔑視。
聞之,周行逢卻未過分喜悅,而是嚴肅道:“都聽到了嗎?北漢亡我之心甚矣!張文表不足慮,大敵在中原,如今北漢兵馬調動,已是不加隱蔽了,動兵南寇,就在眼前!
北漢君臣,當我湖南好欺,要占我們的城池,奪我們的官職,掠我們的財產,自本帥以下,必不能相容!
當初,我們能趕走南唐,如今就能力拒北漢!就從張文表這匹夫開始,取桂陽,平定南方,回師對付漢軍!”
“是!”經過周行逢這么一鼓動,將校們的志氣終于高昂了些齊聲應道。其他暫且不說,對付張文表,還是有些信心的。
這段時間,周行逢秘密向衡州增兵至六千,這在湖南一域,已是不小的軍力了。
稍微考慮了下,周行逢盯著張崇富,說:“我此番從長沙帶來的三千牙兵,一并交給你,休整一夜,明日即兵發桂陽。三日之內,拿下桂陽,可能做到?”
周行逢的眼神中,透著股狠意,張崇富感受到了,稍有些猶豫,但還是咬牙應道:“三日之內,末將必破桂陽!”
“好!這才是我三湘子弟!”周行逢終于露出了點滿意的神采,扭頭看向一名候立的將領:“汪端!”
“末將在!”
“你明日一早,率牙兵隨張崇富南下,進攻桂陽!”
“是!”
“你們各自歸營,做好開拔進軍準備,明晨時辰一到,立刻動兵,但遲誤者,軍法處置,斷不容情!”最后,周行逢還殺氣騰騰地警告了一句。
一干將校,自是懾服,周行逢的狠決,可是出了名的,自他崛起至今,文武之中敢觸他法的,已經沒人了。不信邪的,墳頭都長草了。
待一干楚軍將校退下之后,周行逢仍坐案后,仰頭重重地吸了口氣。在旁,一名文士恭候著,見其狀,輕聲發問:“節帥,是對突襲桂陽,仍舊抱有疑慮嗎?”
這名文士,名叫李觀象,深受周行逢信任,被拜為掌書記,這兩年來,軍府之政,皆委之取決。周行逢治湖南,許多政策,都是在此人的輔助下展開的。
但是,此人雖小有其才,但氣量不大,忌才怙寵,對湖南士人多有排擠,以致武平節度下屬,并沒有多少可用的人才。再加上周行逢殘忍好殺,風評不高,愿意投效的士人很少,導致到如今,其所轄諸州,仍是軍政府的狀態。
此時,聞李觀象之問,周行逢頓時輕蔑道:“區區張文表,何足慮也!若是前兩年,我或許會憚他三分,現在,此人已經廢了!”
說完,周行逢緊蹙著眉頭,沉聲說來:“唯可慮者,還在北方的強漢啊!”
作為心腹之臣,李觀象對于周行逢的心情,比別人了解得多些,雖然有各種武夫習性,但這絕對是個聰明人,也有眼光。
知道強弱形勢之對比,從李觀象本心來講,也是不愿意直接投降的。如今他在周行逢手下,權掌軍府之政,投降了大漢,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權利。
是故,當日他選擇了支持周行逢的選擇,結果證明他是正確的。因為,他不確定,他要是也進言臣服,周行逢會不會把他一并給殺了......
但是,理性分析,以如今武平軍的實力,就算翻個幾倍,也是難以對抗朝廷的。唯一可以依恃的,只在于中間隔著高氏,漢廷在沒解決荊南之前,是無法對湖南造成太大威脅的。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里,從表面的消息來看,朝廷是打算越過高氏,直接對付湖南。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基本是一出假途伐虢之計,但高氏過于遲鈍,且首鼠兩端。
“湖南民寡國貧,所依恃者,不過北有荊渚,兩方互為唇齒,若能放下成見,聯合北御,也不是沒有抵御住朝廷南進的企圖。但高氏迂懦不堪,從北邊的消息來看,讓他們直接以武力與朝廷相抗,幾乎不可能。至于放開城關,兩軍合兵御敵,則更加困難了!”李觀象說道。
聞言,周行逢不由嗤笑著說:“或許,江陵那干庸碌之輩,還會猜疑我們想占其州縣!或許,他已經將我們聯合北御的意圖,出賣給朝廷了。高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若是孟蜀、南唐能自東西兩面出兵,或可對朝廷做牽扯,罷其用兵之心!”主臣二人沉默了一陣,李觀象說。
“孟蜀去歲,才大敗于北漢,失了秦鳳與漢中,如今縮首蜀中,北漢不去攻他,就已然茍安了,豈能敢再北出。至于南唐,內部尚且料理不清,幾年前大戰之后,更是畏漢如虎,能有何作為?李璟能夠售賣我們一些糧食,已然算他斗膽了!”周行逢搖頭說:“能夠牽制北漢的,只有塞外的遼國了,可如今,漢遼之間,已承平數年......”
說到底,還得感謝“睡王”,給大漢創造了完美的戰略環境。
“唉!”說著,周行逢喟然而嘆:“自漢帝繼位以來,便有兼取天下之志,其興國強軍之策,遠邁前代,規模弘遠,至今,已是難以扼制。可惜,我等崛起荊湘,未逢其時啊!”
聽周行逢這么說,李觀象很想問一句,既然看得這么明白,為何還要強行對抗,豈非自取其禍?然而,還是被周行逢的殘忍好殺給嚇到了,并不敢發那誅心之問。
“節帥,從北方零星的消息來看,朝廷是下定了動武的決心了,一但北兵南來,必先取江陵,括取州縣,尋而渡江南下!”想了想,李觀象說道:“高氏能抵擋多久,難以估料,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荊南那邊,還需聯系,繼續遣人告之,我就不信,此小兒當真欲將其祖父之基業敗廢掉!”考慮幾許,周行逢說道:“符彥通那邊,也再聯絡,務必誘其出溆州,若得蠻兵相助,在湖南作戰,當多幾分勝算!”
“是!”
“另外,繼續遣人向南唐與南漢購糧!糧草不足,是打不了仗的!”周行逢吩咐著,忽地砸了下堂案,罵道:“該死的北漢,就不能給我多些時間!”
被周行逢這突然的暴躁給嚇了一跳,但李觀象還是忍著驚忌,提醒道:“節帥,長沙府庫之中,已經不剩多少錢帛了。”
聽此言,周行逢臉一黑,咬牙切齒一番,說:“桂州銀坑頗多,張文表這兩年又積攢不少,奪之可稍緩。還要,傳我軍令,讓各州縣駐軍向那些宗族、商賈,括借錢糧!”
聞之,李觀象趕忙勸道:“如此,恐致動亂啊!”
“顧不了那么多了!沒有錢糧,將士豈肯效命打仗?要是三萬兵馬亂了,那才是大亂!”周行逢形容間涌現出幾分戾氣:“再者,如今國難將至,凡湖南士民,都該為保衛荊湘奉獻!我們不取,難道讓留給漢軍嗎?”
聽周行逢之言,李觀象嘴角不由抽搐幾分。此時,看著周行逢那張滿帶剛戾的臉,他再次清晰地認識到,此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武夫軍閥,前兩年的惠民善政,只是統治手段罷了。
“此事,你親自盯著!”周行逢冷冷地看著李觀象:“明日你便回長沙,在漢軍渡江南下之前,我要你籌措起可供三月作戰的錢糧!”
迎著其眼神,李觀象不由打了個激靈,雖有些為難,還是咬著牙應道:“在下必然竭盡全力!”
然而,心中卻在哀嘆,哪怕荊湘聯合,在北漢大軍進攻下,能否堅持三個月,都是個問題啊......
看周行逢有些喪心病狂,不顧后果地備戰,放手一搏,李觀象對湖南的前景反而越發不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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