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贍部洲,朝歌城。
周天輪轉,夜幕星辰,華燈初上時,帝辛坐在九人抬著的寶座上,面帶倦容地離開了大王殿。
近來,諸侯反彈越發激烈,大商軍力充沛,但已有頗多隱患。
八百諸侯反了一百,倒也算在預料之內。
畢竟自己幾道王令下去,將半數諸侯都已逼上了一條路徑,要么對寡人的大商繼續臣服,要么就自己造反,被寡人的大商打到臣服。
太師所言,讓寡人暫時放緩對朝中權貴的逼迫,以減緩此時面對的壓力……
太師總歸是太過穩健,偏于保守。
變革當流血;
革新輔重刑。
大商基業至今日,已是有太多問題、太多沉珂,若不能快刀斬下去,只會空做無用功,反而會讓大商陷入被諸侯聯合挾持的境地,亡國數十載之間。
而今,改革已是初見成效,商地越發繁華、百姓對奴隸也開始接納與同化,雖然還有漫漫長路,但只是這般國力,已足以震懾群雄。
姬昌被囚,南伯侯已死,北伯侯已被寡人馴服,只剩八百諸侯之長,自己王后背后的大樹,東路、姜家。
這姜家……哼!
以國丈自居,憑魯地殷實,暗中支持眾小諸侯作亂,表面上又與寡人為善,借此沉醉于自己所為的名望之中。
想做寡人大商之外的無冕之王?
未免也太小看寡人之志……
“大王。”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輕喚,讓帝辛自思索中回轉。
車架已停了下來,前方不遠處,一名身著華服的美婦人,帶著不少宮娥隨從向前,對帝辛緩緩行禮,柔聲道:
“大王。”
帝辛抬手示意,寶座被緩緩放下。
但帝辛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淡然道:“王后為何在此?”
那婦人自是姜王后,帝辛還是嗣子時就已成親。
似乎感受到了帝辛的冷淡,這婦人幽幽一嘆,低聲道:“大王,我已備好了晚宴,想請大王去宮中一敘。
大王每日為國事操勞,我也不知該為大王做些什么,只想為大王排憂解難。”
帝辛皺了皺眉,“寡人已與美人相約。”
“大王,您偏愛妲己妹妹是否有些太過了,”姜王后嘆道,“您是一國之君,更是我們姐妹幾人的丈夫,我們不求大王您能雨露均沾,但也當顧念夫妻情分,莫要這般冷落。
而今朝中盛傳,言說蘇貴妃有害于國君,我為王后,當為此事提醒大王……”
帝辛緩緩后仰,魁梧的身形陷在寶座中,雙目如兩片深淵,左手托著臉腮、中指抵在發髻邊緣,嗓音雖清淡,卻透出一股莫名的威嚴。
“你在教我做王?”
姜王后渾身輕顫了下,連忙后退半步,對帝辛低頭欠身,“大王恕罪!”
“寡人是王,你才是王后。”
帝辛抬了抬手指,寶座被九名力士緩緩抬起,朝深宮而去。
那姜王后的身影靜靜站在那,雙眼緩緩閉上,左手緊緊攥著右手,指節有些發白。
妲己!
你等著!
天庭,太白宮。
“師兄,喝茶了”
輕聲的呼喚中,靈娥端著茶杯飄然而來。
這小小長生仙娥,今日好不容易得見李長壽在外面活動,立刻施起了淡淡的妝容、換上了淺草淡綠的流蘇長裙,梳起了別具心裁的巧云鬢,端著茶水笑嘻嘻地湊了過來。
有混沌鐘鐘靈的提醒,她倒是知道,自家師兄現如今正在安排大劫的關鍵時刻,自己不應讓師兄煩心。
但換個角度考慮,人在疲倦的時候,也最容易與身邊人拉近距離。
給師兄加把勁,讓他放松放松,是立志擺脫小師妹標簽的小師妹分內之事!
草屋中,李長壽抬頭對靈娥笑了笑,繼續低頭看著面前的銅鏡。
靈娥有些納悶地湊到近前,收攏裙邊、并著纖足,靜靜湊到了師兄的蒲團旁,張望著銅鏡中的畫面。
那是一處后院,有個穿著短衫短褲、扎著兩只丸子頭的靈秀孩童,正緩緩伸著懶腰。
“小哪吒這么大啦?”
靈娥輕聲贊嘆著,立刻忘記了自己來時那嚴肅的使命感。
“這才幾年,都有小大人的樣了呢!”
李長壽含笑點頭,溫聲道:“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吧,虎頭虎腦的,不過女孩也挺好的,可以各種打扮……呀!”
靈娥禁不住輕咬了下嘴唇,小聲嗔道:“怎得一不留神就開始說這些,人家總歸也是、也是會害臊的。”
李長壽不由笑瞇了眼,端來涼茶喝了口,倒是意外的甘甜。
“師兄,哪吒現如今煞氣怎么樣了?”
“他如今已是能通過情緒和潛意識掌控煞氣,距離完全掌控自身煞氣已是不遠,”李長壽話語一頓,隨之輕笑著搖搖頭。
李長壽溫聲道:“哪吒此時若將煞氣完全釋放出來,已非普通金仙可制。
仔細想想,這確實是有些操之過急了,雖然有靈珠子時期的積累,又有懷胎時我為他提供的無盡靈氣,想必背后也是有天道在推動。”
靈娥:……
“現如今都可以直接提及天道了嗎?師兄你性子啥時候改了?”
“嗯,”李長壽笑道,“咱們還未成仙時,想到的是如何活下來,自是每日都要面對生存危機,想著自己若不小心被大能一腳踩死,該是何等倒霉。
那時,謹小慎微、不參與任何因果,是最穩的路徑。
一步步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凡事周全、向上接天道之令、向下推天庭之威,讓自己置身于天庭興起的浪潮中,這是最穩的路徑。
而今,天道為了推動大劫不顧一切,為了維護原本的大劫路線直接出手干預人皇之事。
我需明自身立場,以均衡為名、凝人族意志,對天道適度的表示強硬,在天道無法抹殺我的前提下護住你們,這是如今最穩的路徑。
傻丫頭,萬物萬事都在不斷變化,無論是過于保守、還是過于浪蕩都是取死之道,只有因時制宜,才是最后脫離這棋盤的路徑。”
靈娥眨眨眼,有點聽不懂呢為啥。
境界吧,果然是自己境界不夠吧。
“好了,你在這看著,”李長壽笑道,“我心神挪去紙道人那,這位小將軍又要出去巡查治安了。”
靈娥輕笑了聲,主動靠過來挽住李長壽胳膊。
趁著師兄心神挪開,偷偷占點便宜什么的,倒是完全不用擔心會太過羞澀呢。
銅鏡內,正要出門的小哪吒,背后又出現了那道熟悉的人影,自是高級家丁王長安。
銅鏡鏡面微微震動,還傳來了高還原度的對話聲:
“三少爺,今天出門,您打算去哪呀?”
“隨便逛逛。”
小哪吒老氣橫秋地道了句,伸了個懶腰,手上的銅鐲、金鐲發出幾聲清脆的碰撞聲,些許靈光隨之迸發。
言罷,他背著小手、昂首挺胸,走的那是一個虎虎生威、威風八面。
正此時,后院傳來一聲:
“別貪玩回來太晚!”
小哪吒頓時縮了縮脖子,扭頭喊道:“知道了!娘親!”
而后快步而去,感覺相當丟面子。
李長壽含笑跟在后面,手里提著一袋金銀,防止哪吒不小心拆屋拆墻,及時給凡人補償。
此前那種大筆揮灑金銀的手法,已被殷氏嚴厲制止,雖然當時李長壽很想說一句……
又不是花你們總兵府的!
淡定,淡定,殷氏也是怕哪吒養成不好的作風。
剛出門不久,一聲聲‘三少爺’的嗓音就從各處傳來,小哪吒頗為老成地點點頭,邁著陳塘關老干部的步伐,行走在眾人仰慕的眼神中。
城中百姓如今見了小哪吒,就如見了福星一般,恨不得上去抱上一抱。
也并非為了金銀財物,主要就是想沾沾福運。
行至東市,哪吒小手一揮,李長壽便將幾塊金銀扔去哪吒常去的茶館,那伙計就會吆喝一聲,今天的茶水都由三少爺買單!
行至西市,兩排年輕人在街邊并肩站立,昂首挺胸,接受小哪吒的檢閱。
這些原本游手好閑的少年郎,一個個被哪吒整治成了,陳塘關軍武的預備隊。
有婦人招呼哪吒去吃點蜜餞兒,有老者笑著說要教哪吒一首詩詞,小哪吒都是笑瞇瞇地跑過,也不多說話,卻也不會讓人有失禮之感。
逛著逛著,哪吒便出了陳塘關東城門,伸了個懶腰、舒展舒展筋骨,小聲嘀咕著:
“長安叔,我去找地方玩耍,天黑前回來。
別告我娘親我出城了!”
李長壽笑道:“好嘞,您盡管去,只要別跟人打架,夫人那邊我來解釋。”
“嗯!”
小哪吒豎了個大拇指,小腿一蹬,身形如離弦之箭飛射而起,幾個起落已是跳入了連綿的山林之中。
也不知,今天會扛回一頭熊,還是拽回一長蟲。
李長壽熟絡地對守城門的將士打了個招呼,隨即就走到自己的老位置,在幾名守衛那討好的笑容中,坐在了陰涼地的躺椅中,端起了旁邊送來的紫砂壺。
做神仙做到了別人眼中普普通通的二天帝;
做家丁那自是也要做到別人眼中平平無奇的二老爺。
什么是陳塘關惡勢力啊?
“噗、咳!咳咳!”
李長壽突然被茶水嗆到,只因他仙識捕捉到,在東海邊緣有道身影正飛出海浪,嘴邊帶著淺淺的微笑,走向了不遠處山林,搜尋著自己今日的‘獵物’。
當真如此不記打?
上個月始亂終棄剛被小哪吒撞見打了第七頓,此時竟還是死性不改。
南贍部洲東部的海岸線這么長、這么大,這龍腦子都是漿糊嗎?不知道換個地方采花?
這要是沒天道的背后推動,打死彌勒,李長壽都不信!
且說敖丙在山間漫步,仙識在各處村落掃來掃去,又將目光投向妖族聚集之地,想去妖族體驗下生活。
海味雖新鮮,山珍亦美味。
只可惜,自己不能進入人族繁華鬧市,那里的小娘子才是……
“長蟲!你還敢來!”
一聲冷喝突然在耳旁傳來,敖丙下意識哆嗦了幾下,扭頭看向聲音來源,本來就是英俊俏白的臉龐,此刻瞬間蒼白。
山林中,樹梢上,小哪吒踩著一片樹葉、雙手抱著胳膊,身周飄著條只鮮紅的長綾,臉上染滿了惱怒。
“又是你!”
敖丙咬牙罵道:“你這黃口小兒,何敢數次欺辱本殿下!”
哪吒頭一歪:“你搶別人媳婦。”
“你才搶別人媳婦!我找的都是孤身的女子。”
“你提前搶別人媳婦。”
“呸!滾滾滾!本殿下跟你說不清楚!”
敖丙大手一揮,一股旋風對哪吒吹來。
哪吒嘴角一撇,白嫩的手指對著敖丙一點,身后混天綾破空而起,化作虹光對敖丙激射,將那股旋風徑直斬斷!
敖丙見狀卻是扭頭就遁、拔腿就跑,早已領教過幾次混天綾的厲害。
但他動作太慢,剛要化作龍形,就已被混天綾追上,三下五除二綁成粽子,被拽回了哪吒面前,倒懸在樹冠之上。
哪吒抱著胳膊,有些神氣地昂著小臉。
“你、你!”
敖丙氣得渾身哆嗦、破口大罵:“你就仗著這法寶欺負人,我告訴你!別以為我不知你底細,不就是仗著太白金星給你撐腰!
今天本殿下就跟你明說了,家父東海龍王!”
哪吒眨眨眼,仿佛在問東海龍王是誰,太白金星又是誰,隨后小嘴一撇,目中帶著淡淡的傲意。
“陳塘關是我的地盤,我娘說了,以后媳婦只能娶一個。”
“家父東海龍王!”
小哪吒抱著胳膊、右腳慢慢抬起,目中滿是亮光。
敖丙瞪著哪吒,已是想起了前幾次被踢飛的下場,眼神有些慌亂,猶自色厲內荏地定聲喝罵:“家父東!”
哪吒的腳丫蹬在敖丙小腹的一瞬,混天綾恰好自行解除束縛,那敖丙一聲悶哼,身形已是化作天邊流星……
“哼哼,”小哪吒拍拍手,而后背起小手跳去遠方,目中帶著幾分得意。
維護陳塘治安,掃平色棍流氓,總兵府三少爺當仁不讓!
家父,陳塘老霸王!
“嗯?”
李府后院,剛回返的李靖摸了摸鼻尖,忍住了打噴嚏的沖動,見府內頗為安靜,便知哪吒不在府中。
他仙識掃過,發現了城樓處歇息的高級家丁,自是放下心來,并未多在意哪吒的行蹤。
“氣煞我也!咳,咳咳!氣煞我也!”
東海龍宮,較為偏僻的大殿中,敖丙正在那跳腳大罵,幾名侍衛、兩排海女低頭不敢出聲,唯恐被當做撒氣桶。
這是什么道理?
他龍族的威名這就不行了?
那個混賬哪吒,仗著自己是太乙真人的弟子,仗著干爺爺是太白金星,就如此囂張跋扈!管天管地!
他龍軀之上有半個鱗片違背天規?
還小英雄,就是一小屁孩!
若非他這個龍王三太子體內的龍王血脈太過稀薄,這時候還能讓這哪吒如此嘚瑟!
“殿下,”一名侍衛小心翼翼地問,“您的傷……”
“本殿下有傷嗎?”
敖丙挺胸抬頭,忍著被踹之處的酸疼,罵道,“本殿下就是讓那個混小子幾招!若是我顯出本體,還怕他不成!
哼!稚子仰其父輩庇蔭,胡作非為、蠻不講理!
當真可惡!該死!”
一侍衛小聲道:“殿下,您何不將此事稟告給陛下……”
敖丙聞言瞬間冷靜了下來,訕笑了幾聲,轉身走向自己那扇貝狀的床榻。
父王眼中,并沒有他。
便是到今日,自己如此放浪形骸,也得不來一聲訓斥。
父王心底,二兄那般的天庭戰將,才是他真正的子嗣吧。
軟塌中,敖丙冷著臉閉上雙眼,不耐煩地揮了揮衣袖,那兩排海女與侍衛低頭退走。
憑什么,那哪吒就有如此多法寶,如此多的愛護。
闡教跟腳、太白宮跟腳、人族跟腳,就這般將他一個龍王太子壓的喘不過氣。
憑什么……
憑什么?
憑什么!
敖丙睜開雙眼,目中突然燃燒起兩團火焰。
他翻身坐了起來,雙手插在長發中,觸碰著一雙緩緩長出來的犄角,目中的光芒已十分冰冷。
有了。
父王,孩兒就讓你睜眼看看,哪怕血脈之力遠不如二兄,孩兒也可獨當一面!
“侍衛!給我傳巡海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