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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文珺在機械系的樓下等著唐子風,見他步履匆匆地走來,肖文珺迎上兩步,笑著招呼道:“怎么有空到我這來了?”
“瞧你這話說的,我想你了不行?”唐子風的漂亮話張嘴就來。
肖文珺對于唐子風的這些垃圾話早已免疫,她撇了撇嘴,說道:“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是又遇到什么麻煩,想讓我給你幫忙了。”
“我是這樣的人嗎?”
“是!”
“你這就真的冤枉我了,這一次我真的是專程來請你吃飯的。”
“真的?”
“……順便請你幫個忙。”
“或者說是想請我幫忙,順便請我吃頓飯。”
“不要計較這些細節……”
兩人如每次見面一樣,一邊拌嘴一邊肩并肩地走著,來到了食堂。食堂樓上是可以點菜的,兩人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兩個下飯的菜,又要了三碗米飯。在等著服務員送菜的時候,肖文珺說道:“說說吧,你又遇上什么麻煩事了?”
“其實也沒啥。”唐子風說,“就是碰上一個更年期患者,被他嗆了幾句,心里不痛快。”
“你跟人家中年婦女較什么勁?”肖文珺隨口說道。
唐子風鄭重地糾正道:“男的……”
“男的?”肖文珺覺得有些凌亂,男的你還說什么更年期!
不過,想到唐子風一貫的無厘頭,她也就懶得計較了,只是問道:“他嗆你啥了?對了,你還沒說這個人是什么人呢。”
“船舶工業公司的副總工,叫康治超。”唐子風說,接著,他便把上午在船舶公司的遭遇向肖文珺說了一遍,包括他與康治超打賭的事情也沒隱瞞。當然,話里話外貶損一番康治超的人品,這是必不可少的。
肖文珺聽罷,過濾掉唐子風對康治超耍心眼的部分,直接抓住了問題的核心,問道:“你是說,你真的想把康總工要求的重型曲軸機床搞出來?”
唐子風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表示認可。
肖文珺皺起了眉頭,說道:“重型曲軸機床這件事,我聽我導師說起過。他是有一次去參加船舶系統的會議,有一個船舶工業公司的人向他提起此事。嗯,沒準這個人就是你說的康總工。我導師回來之后,讓我幫他查了一些資料,發現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后面就沒有繼續下去。”
“是啊,跟我一塊去的蒼龍研究院的一位工程師也是這樣說的。”唐子風說,“如果不是難度太大,全世界也不至于只有德國人能搞出來,聽說日本人搞的都不太過關呢。”
“那你還想搞?”肖文珺詫異地問道。
唐子風笑著說:“我這不是來向你請教嗎?我總覺得,別人搞不出來的東西,在你肖大能耐這里,或者就不算個事兒了。不管什么機床,畢竟也都是人造出來的,既然德國人能夠造得出來,我們為什么就造不出來呢?”
肖文珺說:“我算啥大能耐,你唐廠長才是唐大能耐呢。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主持工作的常務副廠長,前幾天我和我爸通電話的時候,他還說起你呢。”
唐子風問:“咱爸說我啥了?”
“切!”肖文珺白了唐子風一眼,以示對他剛才所使用的稱呼表示不滿。但她能做的也僅限于此了。如果就此問題與唐子風計較,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越描越黑,唐子風的厚臉皮與沒節操,她是深有體會的。唐子風與她聊天的時候,不時就會蹦出幾句這樣的話,肖文珺覺得唐子風似乎是在向她暗示什么,但又沒有證據……
“我爸說機械部的領導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讓你這樣一個毛頭小子來管這樣一個大廠。你別瞪眼,毛頭小子這個詞是我爸說的,你如果不服氣,自己買張火車票到五朗去和他理論。”肖文珺笑嘻嘻地說。
“那倒不必。”唐子風直接就認慫了。他言歸正傳,問道:“怎么樣,你幫我琢磨琢磨,這種機床我們到底有沒有可能搞出來。”
肖文珺也收起了調侃的神情,認真地說:“你說的道理是對的,不管什么機床,別人能造得出來,我們肯定也能造得出來。像這種集中了無數尖端技術的機床,研制過程本身就很有意義,在這個過程中能夠產生出很多衍生技術,對于其他機床的開發也是有幫助的。
“但是,我估計這個過程會很長,十年八年都有可能。而且,需要的投入也是非常可觀的,一兩千萬的資金投進去,都不見得能夠產生出什么明顯的效果。你覺得,你們臨一機能夠負擔得起這么大的投入嗎?”
唐子風說:“負擔不起也得做。到清華來的一路上,我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造船業是勞動密集型產業,一向都是由勞動力短缺的國家向勞動力過剩的國家轉移的。
“日本在50年代中期造船量超過英國,成為世界首位,巔峰時期年造船量達到3000萬載重噸。80年代開始,韓國造船業迅速崛起,預計在10年內就有可能超過日本,成為新的世界首位。
“我們國家是勞動力極其豐富的國家,發展造船業是大勢所趨。今天康總工告訴我,說船舶工業公司的目標是到2000年的時候造船量達到250萬載重噸,但即便達到這個數字,也只相當于日本造船量巔峰時期的1/12,所以,中國的造船業發展潛力是非常大的。
“我預測,到下世紀的前10年,中國的年造船量有望突破3000萬噸。而屆時對于曲軸的需求將會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如果到那個時候,我們每造一條船都要等著韓國人給我們提供曲軸,我們就相當于把命脈交到人家手上去了,這種感覺是非常糟糕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肖文珺一直用一只手撐著下巴,笑吟吟地聽著他的講述。在肖文珺看來,唐子風在認真的時候,還是顯得很博學的。他分析問題的格局很大,動輒能夠從全球的經濟史入手,對中國未來若干年的發展趨勢做出預判。
肖文珺曾聽唐子風介紹過自己大學時候的專業,那個專業的名稱叫做“計劃經濟學”。肖文珺一度對這個專業帶有幾分鄙視,覺得它已經落伍了,難以適應今天的市場經濟。
但與唐子風接觸的時間長了,她漸漸認識到唐子風的專業確有一些不凡之處。最起碼,這種高瞻遠矚的分析,就不是她這個機械專業的博士能夠做得出來的。
唐子風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當然不完全是來自于他的本科專業。事實上,單純按照理論推導,誰也不敢預言中國在20年后會取代日韓成為世界第一造船大國。唐子風的底氣,來自于他的穿越者身份,他知道,進入新世紀之后,中國的各項經濟指標都是火箭般增長的,造船完工量超過日本曾經達到的3000萬噸的數字,應當不成問題。
不過,唐子風的想象力畢竟還是不夠。在真實的歷史上,2010年中國造船完工量達到了6560萬載重噸,占全球的43,首次躍居世界第一。2010年底,中國各家船廠手持造船訂單總計達到近2億噸。如果唐子風敢在康治超面前做出這樣的預測,老康估計第一時間就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咱們要成為一個造船大國,曲軸的問題不能不解決啊。”唐子風用一句語重心長的話結束了自己的演講,博得肖文珺輕飄飄的幾聲鼓掌。
“唐廠長,我看你現在越來越像個官員了。”肖文珺說,“這種國家層面上的事情,怎么輪到你這個小小的常務副廠長來思考了?難道你們局領導不考慮這樣的問題嗎?”
唐子風說:“局領導當然會考慮這樣的問題,但具體做事,還得靠各家企業。企業如果沒有積極性,局領導再著急也是白搭。我過去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視不管。”
“你不會是因為和康總工打了賭,才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吧?”肖文珺不放心地問道。
唐子風自嘲地笑笑,說:“我和老康打賭,其實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認栽。但后來聽了老康介紹的情況,我就有點想解決這個問題了。你剛才不是說了嗎,要研制這種機床,說不定要十年八年時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更得抓緊時間,盡早啟動。否則,等到一切條件都成熟了,我們再開始,恐怕在船等機、機等軸之外,又要加上一個軸等機床了。”
“你能夠提供多少資源?”肖文珺問。
唐子風說:“我爭取聯系三到四家機床企業一同來搞,所有的實驗,我們這幾家企業都能夠承擔。經費方面,你剛才說一兩千萬投進去都不見得有效果,那咱們就先投一兩千萬吧。錢這方面,我來解決。但需要多少人手,以及整個技術路線該如何設計,我就不靈了,得請你幫忙。”
“好吧,誰讓我欠你的呢。”肖文珺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應道。
說話間,食堂的服務員已經把他們的飯菜送上來了,唐子風用筷子指著兩個菜,笑著說道:“先吃飯吧,咱們說好了,這頓飯我買單,就當是給你付的訂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