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士凱來之前,唐子風已經點好了菜,并吩咐服務員等客人一到就開始上菜。潘士凱坐下,剛剛與韓偉昌聊了幾句閑天,各色菜肴就流水般地送上來了。唐子風點的都是這家店的招牌菜,潘士凱也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一看菜品就知道對方下的本錢不小,這一桌子菜的價錢夠他家兩個月的生活費了。
“唐助理,這……這太奢侈了吧,我實在是無功不敢受祿啊。”潘士凱不安地說。他是一個普通的工薪族,除了有限的幾回陪重要客戶吃飯時品嘗過這類菜肴之外,平時哪有這樣的口福。看到滿桌的龍蝦、鮑魚,他只覺得嘴里的唾液在汩汩流淌,但他也非常清楚,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這桌菜吃起來可口,屆時想再吐出來就難了。
唐子風笑道:“老潘,這算什么祿?咱們之間素昧平生,我們這樣把你請過來,實在是很唐突了。這一桌菜,就當是我們給你賠禮,你可別嫌棄。”
潘士凱說:“哪里哪里,我和老何是多年的朋友了,老何說他和韓……呃,和老韓是親戚。我想,朋友之間,互相介紹個人認識一下,也沒什么。俗話說,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所以我就來了,倒想不到唐助理和老韓你們會這樣客氣。”
“這算什么客氣。”韓偉昌接過他的話頭,“老潘,你說得對,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老何跟我說過,你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本來今天晚上我是讓老何也一起來坐坐的,可他正好要上晚班,沒有辦法。改天咱們再聚一次,大家好好聊聊。”
“是是,要不到時候我做東。”潘士凱許著虛偽的諾言。其實,他和韓偉昌的那位親戚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最好的朋友”,也就是走動過幾回而已。他相信老何并不是因為要上什么夜班而不能來赴宴,更大的可能性是唐子風他們要跟他談一些私密的話題,老何來了反而就是打岔了。
“來吧,先趁熱吃吧。”唐子風拿起筷子,向二人招呼道。
大家象征性地謙讓了幾句,便開始動筷子了。服務員把酒也送了進來,并且給幾個人分別倒上。有了酒,溝通就變得容易了,大家分別為友誼、財富、事業、理想、世界和平等主題碰杯,一來二去,一瓶五糧液就見底了。唐子風讓服務員又開了一瓶酒,不過大家喝酒的速度倒是放慢了。
“唐助理,你們找我,是想了解什么情況?”
帶著幾分醉意,潘士凱向唐子風問道。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他再端著架子就沒意思了。人家顧著面子,沒主動提起這個問題,他可不能裝傻。
唐子風說:“老潘,不瞞你說,我和老韓這次到建河來,是想向西重推銷我們廠的重型鏜銑床。”
“重鏜?”潘士凱琢磨了一下,說:“我們的確是要進一臺重鏜,不過領導那邊已經定下了,說是準備從國外引進,臨一機應當是沒機會的。”
“國外,包括哪幾家呢?”唐子風問。
這個問題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事實上,唐子風如果想了解這個情況,從機械部那邊問也是可以的,因為西重要與國外廠商談判,總是要向部里備案的。
潘士凱也知道這一點,他說:“廠里目前聯系的有四家,德國的道斯、海姆薩特,意大利的麥克朗,rb的佐久間。”
唐子風點點頭,這幾家都是國際上生產重型鏜銑床的知名企業,西重與它們聯系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他問:“那么,目前談判的進展如何呢?”
潘士凱遲疑了一下,說:“這件事,你們別說是我透露的。廠里原來傾向的是道斯或者海姆薩特,但現在恰恰是和這兩家的談判有點僵,反而是麥克朗和佐久間的態度還算好,但廠里又不甘心從它們兩家引進。”
“為什么會僵呢?”唐子風追問道。
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了,潘士凱也沒法再隱瞞了。其實工廠里也沒那么多秘密,就像采購重鏜這件事,很多參與談判的領導和技術人員回來之后也是隨便亂說的,有心人如果想打聽,肯定都能打聽到。
潘士凱是受人之托前來與唐子風他們見面的,他能走進這家飯館,自然就沒打算對唐子風他們隱瞞太多。這當然不是因為唐子風點了一桌好菜,而是潘士凱要照顧到自己與“老何”之間的關系。人家托到你門上,你張嘴就來一句“無可奉告”,以后還想有朋友嗎?
“其實,我們和兩家德國企業之間的分歧,主要是在售后服務方面。”潘士凱說,“我們要求簽合同的時候,必須規定在設備出現故障之后,對方應當在一星期之內派出維修人員抵達西野,并且最多不超過一星期時間完成維修。但對方只承諾對屬于廠家責任的故障予以保修,但修理的時間不予保證。”
“也就是說,他們哪怕是一年以后再來修,也不算違約。”唐子風問。
潘士凱苦笑道:“唐助理要這樣說也可以吧。”
韓偉昌說:“一年以后倒也不至于。我想,德國人可能是覺得路程太遠,他們要派人過來,一星期時間怕是不夠,所以不愿意答應這樣的要求。”
潘士凱搖搖頭:“也不是……,怎么說呢,嗯,我就這么說吧,我們廠里原來就有一臺道斯公司生產的外圓磨床,壞了已經有一年多了,我們給道斯公司發傳真,希望他們派人來維修,結果他們真的拖了一年時間都沒派人過來。”
“有這樣的事情?”這回輪到唐子風驚愕了。他先前說一年時間,純粹是調侃。從德國到中國,萬里迢迢,廠商方面要派維修人員過來,稍微耽擱一點時間,唐子風是能夠理解的。但要說拖了一年多都沒派人過來,可就有點過分了。
在后世,已經很少有外國企業敢這樣囂張了。許多國外廠商都在中國建了售后服務中心,以便及時響應中國用戶的服務申請。即便是那些尚未在華建立售后服務中心的外國企業,反應速度也是非常快的,他們會及時從國內或者設于東南亞一帶的售后服務中心派人過來解決問題。
究其原因,在于中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裝備市場,誰也不敢輕易得罪中國用戶。此外,國產裝備對進口裝備的替代,也是國外廠商“改性”的重要原因,用戶的選擇多了,你再想維持官商作風,人家就要用腳投票了。
但在1995年,中國對國外的依賴還是非常強的,而中國市場的規模又不大,對于許多西方跨國公司而言,不過是一塊食之無肉、棄之有味的雞肋而已。一臺設備拖上一年不給你維修,也算不上什么惡劣的事情,有能耐,你自己造呀……
“你們都吃過這樣的虧了,為什么還要買德國人的東西。”韓偉昌不滿地問道。
潘士凱說:“沒辦法,德國人的東西好用啊。另外,我們也要對我們的客戶負責,人家一聽你是用德國設備加工的,心里就踏實了一半。如果我們說我們是用國產設備加工的,就算你生產的東西一點瑕疵都沒有,人家也要多檢查幾回。”
“你們那臺道斯的外圓磨床,現在還趴著嗎?”唐子風問。
潘士凱說:“可不是還趴著嗎?這是我們廠唯一的一臺加工直徑800毫米的外圓磨床,這一趴窩,很多生產都耽誤了。好幾回我們都不得不把零件拿到其他廠子去幫著加工。”
唐子風扭頭去看韓偉昌,問道:“老韓,你會不會修磨床?”
“我?”韓偉昌一怔,旋即連連擺手,“唐助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這是人家西重的設備,而且還是進口貨,我怎么敢碰。”
唐子風說:“我沒問你敢不敢碰,我只是問你會不會修。”
“這……”韓偉昌呲牙咧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了。
潘士凱詫異地說:“唐助理,你不會是說想替我們廠修那臺磨床吧?”
唐子風說:“我們臨一機也生產外圓磨床,既然會生產,想必維修也不是什么問題。老韓是個老工藝了,技術是非常過硬的。我琢磨著,你們其實根本沒必要等道斯派人來,自己找人把磨床修了就行了。你想想看,就算道斯同意派人過來,人工費是多少?材料費又是多少,弄不好,你們花的錢比買一臺新磨床還貴呢。”
“這個……我可做不了主。”潘士凱為難地說。
唐子風說:“這事當然不能讓你做主,我會去和鄭廠長談。不過,首先我要確認我們能不能把這臺磨床修好。老潘,你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這臺磨床,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看看……,倒是沒什么問題。”潘士凱說,“我們廠里也有你們臨一機生產的磨床,外圓磨、平面磨、成形磨都有,質量還是不錯的。我請你們的專家去看看那臺出故障的道斯磨床,也是合理的事情。只是,老韓真的會修磨床嗎?”
“這個……”韓偉昌看看潘士凱,又看看唐子風,最終牙一咬,說道:“可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