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有一位偉人說過,建國的過程就是一個學子從束發就學到進京趕考的過程,如今的藍田,終于到了進京趕考的前夜了。
不過,對于沐天波來說,這個進京趕考就是是一件實實在在的事情了。
雖然大明的倫才大典要到明年才開始,如果一個人想要高中的話,從現在起,就必須進京準備。
以前,大明屬地里的學子們,會從四面八方奔赴京城參與大比,聽起來很是波瀾壯闊,可是,沒有人統計有多少學子還沒有走到京城就已經命喪黃泉。
這些學子們冒著被野獸吞噬,被強盜截殺,被兇險的自然環境吞沒,被疾病侵襲,被舟船傾覆奪命的危險,歷經艱難險阻抵達京城去參加一場不知道結果的考試。
唯一能安慰他們的就是東華門上唱名的一瞬間榮耀。
在孤獨的旅途中,士子們借宿古廟,借宿山洞,在孤燈清影中幻想自己一朝得中的美夢。
“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光于前,裕于后……”這就是無數學童的夢想,也是無數士子最終的目的。
沐天波盤膝坐在床榻上閉目養神。
在他的膝蓋上放置著一柄連翹長劍,在他的床頭放置著一柄丈二長槍,在他的書架上掛著一柄強弓,一匣子羽箭。
氈帽掛在衣架上,披風整齊的摞在桌子上,一只碩大的雙肩背囊裝的鼓鼓囊囊的……他已經做好了前往京城的準備。
進入玉山上院之后,沐天波就沒有單人寢室了,所以,他其余的五個室友都趴在自己的床頭,如同土撥鼠一般露出一顆腦袋目光炯炯的瞅著閉幕養神的沐天波。
此時,天色剛剛亮起。
等沐天波睜開了眼睛,正在看他的五只土撥鼠就齊刷刷的將腦袋縮回被子。
沐天波穿好勁裝,將寶劍掛在腰間,披上披風,戴好氈帽,背好背囊,提著長槍,強弓,箭囊就要離開。
開門的時候,沐天波輕聲道:“同窗七載,乃是沐天波之幸事。”
一只土撥鼠從被子里探出腦袋道:“來日疆場會面,你千萬別手下留情,我不如你,但是,我的伙伴們很強,你未必是對手。”
沐天波道:“不能與君同行,甚為遺憾。”
另一只土撥鼠翻身坐起怒吼道:“一個破公主就讓你神魂顛倒,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沐天波道:“那個破公主需要人保護,我不保護,她將死無葬身之地。”
一只肥胖的土撥鼠慢慢掀開被子甕聲甕氣的道:“我知道你覬覦我那柄長刀很久了,你可以拿走。”
說完又蓋上被子蒙頭大睡。
沐天濤解下腰間的寶劍,從對面的墻壁上解下一柄古樸的長刀重新掛在腰上道:“我的寶劍留給你,劍鄂上鑲嵌的六顆寶石可以買你這樣的長刀十把不止,這算是你最后一次占我便宜了。”
最后兩只和衣而臥的土撥鼠一個挺身從床榻上跳下來,對沐天濤道:“我們送送你。”
沐天濤笑道:“不用,送別三十里只會讓人難過三十里,不如就此別過。”
說完話,就放下手中的東西狠狠地擁抱了那兩只土撥鼠一下,拉開門,頂著寒風就走進了廣闊的天地。
沐天濤走了,土撥鼠們完全沒了睡意,一個個坐在自己的床鋪上懶得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土撥鼠道:“他活不過二十歲。”
另一只土撥鼠道:“如果與我們為敵,他活到十八歲就算我輸。”
“死在我們手上,他還能獲得一個全尸,死后有人埋葬立碑,就怕他死在皇帝手中,且死無全尸。”
“他要是萬一活了呢?”
“縣尊或許會留他一命,夏完淳不會放過他的。”
“為何?”
“夏完淳最恨的就是背叛者!”
“聽說夏老大在河西很威風,統御三千鐵騎所向無敵,頗有些霍去病當年開疆拓土的氣概。”
“張掖黑水河一戰,吐蕃索南娘賢部被他一戰而下,陣斬六百八十四級,追擊索南娘賢贊普一百二十里,奪得戰馬一千七百匹,牛羊不下六萬,俘獲索南娘賢部眾四千余。
真真是令人羨慕。”
“羨慕個屁,他也是我們玉山書院弟子中第一個使用十一抽殺令的人,也不知道他昔日的仁慈善良都去了哪里,等他回來之后定要與他辯駁一番。”
“軍陣上的事情,你一個學民政的有什么發言權?快快閉嘴。”
大風將宿舍門猛地吹開,還夾雜著一些新鮮的雪花,坐在靠門處床鋪上的家伙回頭看看其余四人道:“今天該誰關門吹燈?”
“沐天濤!”
聽到這個答案之后,靠門的家伙就懶懶的跳下床榻,關上門,拴好,然后對其余四人道:“看樣子也沒人打飯了是吧?”
一個家伙翻身鉆進了被子道:“沒什么胃口啊——”
“那就繼續睡覺,反正今天是葛老頭的易經課,他不會點名的。”
眾人從善如流,紛紛鉆進了被子,打算用舒適的睡眠來打消離別的愁緒。
沐天濤在風雪中下了玉山,他沒有回頭,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就站在玉山書院的大門口看著他呢。
他知道是朱琸。
他不愿意跟隨她一起回京,那樣的話,即便是考中了狀元,沐天濤也覺得這對自己是一種羞辱。
直到要出玉山城關的時候,他才回頭,那個紅色的小點還在……掏出望遠鏡仔細看了一下那個女子,高聲道:“我走了,你放心!”
看守城門的軍卒不耐煩的道:“快滾,快滾,凍死老子了。”
沐天濤大笑一聲就縱馬離開了玉山城。
“頂住,頂住,殺了洪承疇!”
范文程虛弱的叫喚著,雙手痙攣的向前伸出,緊緊抓住了杜度的衣襟。
“不殺了。”
多爾袞再次瞅了一眼范文程對手持長刀的杜度道。
杜度道:“我也覺得不該殺,可是,洪承疇跑了。”
多爾袞搖頭道:“洪承疇死了。”
杜度不解的看著多爾袞。
多爾袞道:“這世道容不下洪承疇繼續活著,以后,這個名字將不會出現在人世間了。”
“洪承疇沒死!“
范文程如同僵尸一般從床榻上坐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多爾袞道:“洪承疇沒有死,快快捉拿。”
多爾袞看了范文程一眼道:“你將養身體吧。”
說完話就帶著杜度離開了范文程的休養之地。
杜度探手接住雪花,失望的對多爾袞道:“陛下身體安康。”
多爾袞搖頭道:“他不安康。”
“怎么說?”
“在即將攻下筆架山的時候命令我們撤軍,這就很不正常,調兩白旗去朝鮮平叛,這就更加的不正常了,兩黃旗,兩藍旗,回防盛京這也非常的不正常。
召集蒙古諸部王爺進盛京,這不像是要訓話,而是要交代遺言。”
杜度的手有些顫抖,低聲道:“會不會?”
多爾袞看了杜度一眼道:“不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如果福臨……”
“不會的,在我大清,應該是兄終弟及,福臨太小了。”
“可是,布木布泰……”
“一介女子而已。”
多爾袞說的話很快就被風雪卷積著散到了九霄云外,此時的他雄心勃勃,覬覦了多年的皇帝寶座正在向他招手,即便站在風雪中,他也感受不到半點寒意。
在他眼中,不論是六歲的福臨,還是布木布泰都駕馭不了大清這匹烈馬。
只有他,愛新覺羅·多爾袞才能帶著大清牢牢地屹立在大海之濱。
范文程從床上跌落下來,努力的爬到大門口,他很想跟多爾袞進言,洪承疇此人不能放回大明,否則,大清又要面對這個機智百出的敵人。
可是,多爾袞跟杜度已經走遠了,風雪遮蔽了他們的身影,不論范文程如何呼喚,他們都沒有聽見。
于是,范文程痛苦的用前額撞擊著門檻,一想到那些詭異的黑衣人在他剛剛放松警惕的時候就從天而降,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范文程發誓,自己抵抗了,而且拿出了最大的勇氣進行了最堅決的抵抗,可是,那些黑衣人手中的短火銃,手雷,以及一種可以讓人一瞬間陷入火海的武器,將他們匆忙組織起來的抵抗在一瞬間就擊潰了。
在短時間里,兩軍甚至沒有顫抖這一說,黑人人從一出現,伴隨而來的火焰跟爆炸就沒有停止過。只有最精銳的武士才能在第一時間射出一排羽箭。
而后,便是一面倒的屠殺。
范文程發誓,這不是大明錦衣衛,或者東廠,只要看這些人嚴密的組織,一往無前的沖鋒就知道這種人不屬于大明。
研究藍田很久的范文程終于從腦海中想到了一種可能——藍田黑衣眾!
“王爺,洪承疇去了藍田,這個人到了藍田,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掣肘他,他將比我們在松山遇到的洪承疇勇猛十倍,狡猾十倍,兇殘十倍……王爺,不能放洪承疇離開,這是真正的放虎歸山啊。”
不論范文程如何哀嚎,沒有人走進他居住的院子,多爾袞進來的時候就曾經說過——閑雜人等離開。
額頭上的痛楚終于將范文程從悔恨中驚醒,費力的將凍在門檻上的手撕下來,又慢慢的向床鋪爬去,努力了幾次都不能成功,就從床上扯下被子裹在身上,縮在床前看著涌進大門的風雪,撕心裂肺的吼道:“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