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麟高坐在大堂上瞅著面色鐵青的曹變蛟慢條斯理的道:“洪承疇逃離松山,曹將軍應該明白這一逃,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罪過。”
曹變蛟道:“松山已經被建奴四面包圍,督帥若不早日突圍,恐有全軍覆沒之憂。”
張若麟冷笑一聲道:“若他聽我之言,早早在錦州城下與建奴決戰,如何會有現在的凋敝局面。”
曹變蛟瞅著張若麟道:“若不是督帥早一步撤離錦州,將會面臨祖大壽的反噬。”
張若麟道:“洪承疇若是不退兵,祖大壽如何會投降?”
曹變蛟起身道:“郎中不妨再次安坐,曹某這就出兵迎接督帥。”
張若麟厲聲道:“曹總兵難道就不為你的妻兒老小操心一下嗎?”
曹變蛟大怒道:“曹某一心為國,難道也保不住家小嗎?”
張若麟道:“若曹總兵安坐在杏山大營,家小自然無恙,若總兵起兵迎接洪承疇,必有奇禍加身。”
曹變蛟呆滯的坐在椅子上我無力地道:“云昭,李洪基,張秉忠肆虐天下,建奴屢屢叩邊,我們今天丟一城,明日丟一縣……
張朗中,曹變蛟累了,只希望這一戰之后能告老還鄉。”
張若麟道:“你若能按照本官的謀劃走,保你安然無恙。”
曹變蛟苦笑道:“廝殺漢的命賤,聽郎中的便是。”
說完話,就徑直去了后賬,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在這一刻佝僂著,沒有半分生氣。
張若麟見狀長嘆一聲道:“別怪我,洪承疇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我們這些人不能給他陪葬。”
就在此時,一個滿身泥水的斥候匆匆來報:“洪承疇大軍已經低近杏山,前鋒吳三桂要求入杏山大營。”
準了。”
張若麟淡淡的回答一聲有對帳下軍官道:“吳三桂進寨之后,命他來見我。”
對吳三桂來說,天下最遠的距離便是從松山到杏山之間的八十里地。
才進杏山營寨就大聲道:“曹總兵何在?速速前往接應督帥。”
喊了好幾聲,卻沒有人回應,正要再喊的時候,就看見張若麟從木頭房子里走出來,背著手查看疲憊至極的關寧鐵騎。
將軍還能再戰嗎?”
聽張若麟這樣說,吳三桂的瞳孔都在一瞬間變大了,他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然后指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身體道:“張郎中認為吳三桂還能再戰嗎?”
張若麟背著手道:“吳將軍勇冠三軍,如今也精疲力竭,不知洪都督還有再戰之力嗎?”
吳三桂皺眉道:“張郎中,吳某乃是粗野武人,若有什么話,還請張郎中明言!”
張若麟道:“錦州、鐵場、大凌河、錦安、右屯衛、團山、鎮寧、鎮遠、鎮安、鎮靜、鎮邊、大清堡、大康堡、鎮武堡、壯鎮堡、閭陽驛、十三山驛、小凌河、松山、共計十九處堡壘盡數丟失。
洪督帥還能奪回來嗎?”
吳三桂怒眼圓睜道:“張郎中何出此言?當初不是你逼迫洪帥救援錦州的嗎?”
張若麟怒道:“我是希望救援錦州,可沒有讓你們丟掉錦州,更沒有讓你們丟掉錦州之后的三百里之地。”
吳三桂冷笑一聲道:“督帥頃刻就到,張郎中可以把這些話跟督帥說,跟我吳三桂這樣一個廝殺漢還說不著。”
張若麟冷笑道:“好,本官自然會去跟洪督帥爭一個黑白分明,只是,在我們爭執的時候,希望吳將軍感念一下陛下對你吳氏一族的隆恩。”
吳三桂像看死人一樣的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張若麟,這樣的眼神看的張若麟身體發虛,有些其氣急敗壞的道:“你待怎樣?”
吳三桂搖搖頭道:“我等著看熱鬧。”
放肆!”張若麟勃然大怒。
吳三桂嘿嘿笑道:“小氣,不看便是了。”
說完,就招呼起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關寧鐵騎,召喚來一個交好的杏山守將王欣,將他的人攙扶去了軍營,請來軍醫為眾人療傷。
王欣見關寧鐵騎一干人雖然狼狽,卻一個個趾高氣揚的,便低聲問吳三桂:“如何?”
吳三桂嘿嘿笑道:“老子攻擊了黃臺吉,殺了他的正黃旗親軍不少人,若不是多爾袞就在我們身后十余里的地方,我們即便是不要命,也要干掉黃臺吉。
老子還在建奴四面包圍的時候,殺透了蒙古人的騎兵大隊,斬首不下三千,硬生生的從松山歸來,告訴你,這一戰,我們殺敵數目不會少于兩萬。“
什么?”王欣吃了一驚。
吳三桂拍拍王欣的肩膀道:“想要活命,就莫要聽那些窮措大的,用松山換取了兩萬建奴,這買賣怎么算怎么值。”
杏山?”
嘿嘿,杏山也會一樣,督帥準備帶著我們回歸山海關,走一路打一路,等我們回到山海關,建奴的兵力也就損耗的差不多了。
到時候,我們在關內重新集結大軍,再出關奪回那些土地不算什么大事。”
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兩存?”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張若麟那頭豬知道什么,反正死的是我們這些大頭兵,不是他們,為了些許顏面,他們才不會在乎我們是怎么死的。”
你們要小心,張若麟已經說動了總兵大人,等督帥人馬到了杏山,他們就會離開杏山去筆架嶺,還要你們頂在最前邊。”
吳三桂聞言,沉默了片刻道:“先給我治傷吧……”
洪承疇是最后一個走進杏山大營的人。
他遠遠就看見了背著手站在大營里的張若麟,并沒有理會這個人,而是繼續瞅著自己的部屬走進杏山大營。
眼看著最后一匹騾馬拉著的爬犁走進大營之后,他這才下令關閉大營。
洪帥,下官有話要說!”
張若麟站在一丈開外悲憤的沖著洪承疇大喊大叫。
洪承疇抬眼陰鷙的看了張若麟一眼道:“閉上你的嘴,再敢多說一個字,本帥即刻將你分尸!”
張若麟見洪承疇須發虬張的模樣,嘴巴蠕動了幾下,終究不敢再說一個字,他覺得一旦自己再次激怒了洪承疇,分尸這種事有很大的可能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朝洪承疇抱抱拳就轉身離開了。
檢查過傷兵營之后,洪承疇就坐在中軍大帳中,一口口的啜飲著茶水,一言不發。
直到現在,曹變蛟都沒有露面,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建奴大營也隨著他們來到了杏山,就在十里以外駐扎。
此時的場面與松山毫無二致。
陳東抱著胳膊站在營帳角落里,也不說話。
洪承疇終于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卻沒有人給他續水,就把杯子遞給陳東道:“倒水。”
陳東從自己的水壺里倒出一杯水重新遞給洪承疇。
洪承疇如同水牛一般一口就把杯子里的水喝的干干凈凈。
我的麻煩來了。”
洪承疇低聲道。
陳東笑道:“張若麟這種人經常會出現在你們軍中嗎?”
洪承疇笑道:“以前更麻煩,軍中經常會多出一群太監。”
陳東聽得軍帳外有兵馬調動的聲音,就對洪承疇道:“我記得你才是遼東軍中的最高統帥。”
洪承疇笑道:“再高,也高不過兵部去。”
陳東奇怪的道:“兵部可以越過你這個督帥私自調動大軍?”
洪承疇長嘆一聲道:“這是常有的事情,昔日的盧象升,孫傳庭,哪一個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呢?”
陳東道:“這還打狗屁的仗啊,督帥應該殺了那個人。”
洪承疇笑瞇瞇的瞅著陳東道:“我要是把張若麟殺了,只有立刻離開軍中,去藍田。”
走啊,這不正好嗎?”
洪承疇長嘆一聲道:“我舍不得這些將士們……”
這一次陳東不再慫恿洪承疇馬上離開了,換成他,他也不敢丟下這群信任主帥的將士們獨自逃生,如果就這樣逃了,藍田未必肯收。
這一仗打的好生痛快!”
洪承疇背靠在椅子上,喟嘆一聲,居然就這樣睡過去了。
吳三桂看著曹變蛟的一萬兩千人馬離開了杏山大營,制止了部下們的喧囂,獨自走進洪承疇的大帳,見洪承疇在酣睡,就學那個奇怪的黑衣人站在角落里不做聲。
曹變蛟就這樣走了?”洪承疇的聲音在大帳中幽幽響起。
張若麟手持兵部文書,調走了曹變蛟。”
洪承疇道:“你去告訴曹變蛟,我們這一路征戰,沒看見多鐸的蹤影。”
吳三桂吃了一驚,抬頭看著醒過來的洪承疇道:“多鐸在筆架山?”
洪承疇點點頭道:“通報完消息之后,就好生歇息,建奴不會給我們太多的休息時間。”
曹變蛟把火炮留下來了。”
洪承疇點點頭道:“我知道,老曹走的不甘心,又沒法子不走。”
可是多鐸……”
打一場好了,老曹未必就會輸,讓張若麟見識一下戰場也是好事,這樣他就能徹底閉上他的狗嘴了,我們最終還是要回到山海關的。
陳新甲總是說我們靡費奇重,等我們到了山海關,靡費就不重了,大明多少能支撐幾年。”
吳三桂看著洪承疇道:“督帥,我們該何去何從?”
洪承疇慘笑一聲道:“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