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章國之大事,在戎在祀
云昭知道一個人獨攬大權,一個人掌控一切是不對的。
可是,他總是忍不住想去掌控,他希望藍田縣發生的大事小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獨攬大權的人很容易變成暴君。
很容易變得疑神疑鬼。
跟容易開啟殺戮這個不好的開端。
從**上毀滅一個人雖然是最有效的解決事情的法子,卻也是最無能的一種方式。
云昭現在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輕易開殺戒,也不覺得有開殺戒的必要——這是一種勝利,需要好好保持。
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有強烈的掌控一切的**,所以,做了一些改變,比如,允許,韓陵山,錢少少,獬豸,段國仁進入自己的大書房。
這樣做似乎沒什么作用。
這些人雖然進入了大書房,雖然在努力的處理一些事情,可是,不得不說,他們都很有分寸,能爭論的他們寸步不讓,不能爭論的他們一個字都不說。
在不知不覺中,云昭還是讓他們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威壓。
如果讓這些人進一步,云昭會感到很不舒服。不讓這些人進一步,云昭又有些失望。
天知道這些矛盾的心情是怎么來的,它確實真實的存在著。
一個人的時候,云昭經常捫心自問,自己能力的極限快要到了,如果繼續這樣,就一定會出問題。
可是,一個現代人的驕傲,讓他本能的看不起大明土著。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別人的決策也是對的是英明的,他卻下意識的希望這些人都按照他的思維來做事情。
如今的藍田人正在以前無古人的強大氣魄在改善自己的生活。
他們架橋,修路,開山平田,講一個破敗沒落的關中建設成了目前欣欣向榮的模樣,這是前所未有的改變。
云昭不能貪天之功,將這些功績全部算在自己身上。
不過,他依舊引以為榮,
讓他引以為榮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剛剛歸來的高杰大軍便是如此。
高杰的歡迎儀式可以在監牢中進行,但是,將士們的升遷儀式卻不能如此草草了事。
所有人跟著云昭將戰死將士的遺骨送進禿山紀念堂安置好。
藍田縣大鴻臚將禮儀安排的極為莊嚴,肅穆,黑色的旗幡布滿了禿山,禮官高亢入云的聲音,將戰士們的死襯托的無比偉大。
千夫長級的軍官,戰死了三人。
百夫長級別的軍官,戰死了六十九人。
十夫長級別的基礎軍官,戰死了五百三十一人。
列兵,六千五百三十三人。
民夫,一千二百八十七人。
原本空蕩蕩的大禮堂,僅僅用了半天時光,就被靈位擠占了半面墻,每個逝者的靈位,只有一寸寬,兩寸長,厚不足兩分。
一壇骨灰,二十枚銀元,以及一張文書。
這就是將士們死戰之后的全部所得。
骨灰需要送回老家安葬,銀元需要發到親屬手中,文書要送到當地大里長手中,按照藍田軍律,將士戰死,名下田產可二十年無稅,其兄弟子女可優先入鳳凰山大營。
云昭黑衣黑冠,在大鴻臚朱存極的指引下,一絲不茍的完成了所有祭拜儀式。
對于大部分舊有的東西云昭不是那么喜歡,唯獨這套禮儀,他不厭其煩。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
充當英靈指引官的韓陵山,已經在高臺上站立了足足三個時辰,他必須用中正平和的語音,將八千多位英靈的名字一一頌念一遍。
同樣的,站在英靈殿門口的錢少少與段國仁,則需要打開殿門,雙手抱在胸前,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注視著空空的走廊,似乎此時此刻,正有一支長長的隊列從他們面前經過,魚貫入殿。
云昭坐在大殿內,目視前方,微閉著雙眼,膝蓋上橫著一柄制式長刀,歡迎他的戰士們回家。
從大門口,可以直接看到玉山雪峰,玉山雪峰之后便是湛藍的天空。
此時的玉山上響起了鐘聲,新鑄造的那座重達一萬兩千斤重的銅鐘發出的巨響在山谷間回蕩之后,便如驚雷般滾滾遠去。
玉山書院的士子們更是白衣如雪,密密匝匝的坐在操場上,坐在走廊上,坐在草地上,坐在擂臺上,坐在教室里,齊齊頌念文天祥的遺篇。“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
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
朗朗的讀書聲,與長鐘聲混在一起,如同天音。
一場聲勢浩大的祭祀,徹底消除了高杰軍中不和諧的聲音,隨著大批的軍官被調走,新的軍官補充進來,來自藍田城的軍卒們,終于全身心的融進了這個新的集體。
軍務司也及時解除了高杰軍團的留守鳳凰山大營的禁令,準許每日有一千名軍卒可以離開大營,乘坐準備好的馬車去藍田縣,或者長安城游玩。
草原上的藍田城幾乎就是一座軍城,雖然人口已經接近一百萬,這些人口卻散落在廣袤的河套之地,藍田城依舊算不上熱鬧。
而繁華的長安城,藍田縣,則讓這些從窮苦中走出來的軍卒大開眼界,并引以為傲。
同時,這些身著黑色軍服的軍卒們排隊從長安街市上走過之后,也別成一道風景。
那些胸口上懸掛著鍍金勛章的有功之輩,甚至能引來一些女子的喝彩,跟丟過來的果子。
于是,一些沒有把勛章帶出來的軍卒就大為遺憾。
因為書院放假的關系,朱媺娖回到了荷花池居住地,剛剛洗過澡,就聽得外邊有嘈雜聲,就推開窗戶朝外看,只見一群隊列整齊的黑衣人正在一個打著旗子,拿著一個紙筒喇叭的女子帶領下正在看荷花池里面的大鯉魚。
小女子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這里的魚,最小的也有一百多斤,其中以這條最喜歡從游人手中吃東西的魚最招人喜愛。
因為它體型最大,吃食的時候最是貪婪,人們就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莽子!”
這里的魚都是觀賞魚,以前屬于秦王,自從秦王拋棄了王位成了我藍田大鴻臚之后,他就自愿把這座荷花池的七成捐獻出來,這些魚也就屬于長安城百姓的了。”
“好肥的魚啊,怕不是有兩百斤吧?”
一個操著山西強調的軍卒嘖嘖贊嘆。
“沒有兩百斤,只有一百六十斤,不過呢,這里的魚可不是拿來吃的,是用來觀賞的,誰要是吃了這里的魚,很可能會被長安百姓群毆致死,而且,死了白死。”
朱媺娖抖抖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對剛剛洗完澡的梁英道:“這些黑衣人是什么來頭啊?”
梁英探頭朝外看了一眼道:“從遼東回來修整的邊軍。”
“一些邊軍也值得荷花池派出導游?”
梁英笑道:“都是有功之臣,你看看,好幾個人胸口掛著金燦燦的勛章,這可是用建奴人頭換來的,自然值得荷花池派出專門的導游去接待。”
“殺建奴?”
“是啊。”
“我父皇也曾經定下賞格,取建奴首級一級,賞賜白銀十兩,他們也可以拿人頭去我父皇那里換銀子跟軍功啊。”
梁英笑道:“如果這銀子是陛下親自發,將士們一定會趨之若鶩,要知道戰死將士的撫恤金才二十個銀幣,如果有十兩銀子拿,誰會不要呢?”
朱媺娖不解的道:“為何一定要我父皇親自發?”
梁英嘆口氣道:“這大明朝啊,只有陛下一個人會從心底里希望將士們多多殺死建奴,也只有陛下才會把銀子如數發給有功的將士。
我給你說個事情,你別生氣啊。”
朱媺娖搖頭道:“你說,我不生氣。”
“崇禎八年的時候,有人在塞上斬殺了兩千建奴,其中白甲兵兩百余,甲喇額真也被陣斬,邊關將士們滿心歡喜的將建奴人頭做成京觀,以震懾建奴。
軍報上報到了京城,這些人不但沒有獲得封賞,還被兵部斥責,被監軍斥責,最后呢,邊關大將還與兵部尚書,監軍太監交惡。
兩年后,在張家口奪回被建奴擄走的八萬百姓,明明是功勞,結果,成了罪過,被陛下下旨,在京城菜市口被凌遲處死了。”
“啊?怎么會這樣?我父皇是明君,不會的。”
梁英用毛巾包裹住朱媺娖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擦拭一邊道:“陛下確實是明君,可是呢,他聽大臣們對他說,此人指揮無方,導致建奴進了山東,朝廷損失慘重,百姓流離失所,都是因為這個大將的罪過。
所以,就殺嘍。”
“不可能,被殺的這個人是誰?”
“當時的大同府總督盧象升。”
“啊?真的嗎?”
梁英拍拍朱媺娖單薄的后背道:“玉山書院里有關于盧象升的全部記載,你有空去看看,那里的記載都是真實的。”
朱媺娖低著頭道:“我父皇真的錯殺好人了?”
梁英道:“其實沒有什么對不對的,既然當官了,就要做好被殺的準備,反正在朝廷里,就是一伙人斗另外一伙人,贏了榮華富貴,輸了,就菜市口走一遭唄。”
朱媺娖嘆口氣道:“應該是真的,我父皇非常害怕外地勤王軍隊入京城。藍田縣這里卻不怕,那么兇惡的一群人被一個小女子領著,居然都這么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