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辟疆大病一場。
好不容易活過來之后,人瘦的可怕,甚至比他當驢子的時候還要瘦。
這場病對冒辟疆來說非常的兇險。
最麻煩的時候,他的高熱不退,且昏迷不醒,玉山書院最好的大夫認為他存活的幾率不超過三成。
但是,六天后,這個人硬是從地獄里爬出來了。
方以智,陳貞慧作為他的好友,非常的合格,兩人衣不解帶的伺候了他足足六天六夜。
可是,這家伙醒來的第一反應,卻是瞪著因為身體消瘦,從而顯得奇大的兩個大眼珠子對每天來看他一次的董小宛道:“辛苦你了。”
董小宛哭得很厲害,冒辟疆卻笑得很開心,方以智,陳貞慧非常的煩惱。
病愈之后,冒辟疆先是狠狠地洗了一遭熱水澡,水很燙,能把全身弄成煮熟螃蟹的顏色,他不在乎,在里面泡了良久,又麻煩方以智,陳貞慧幫他搓了身。
所以,他從書院澡堂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顯得很干凈,就是衣衫顯得有些大。
“我本來準備等病好了,就娶你,后來又覺得不合適,你在明月樓待得好像很愉快,聽說你正在整理龜茲古樂,準備將佛音編練入你的曲子里。
這很好,現在嫁給我你的心血就白費了。
那就等兩年,正好我也有事情去做。”
董小宛哭得更加厲害了。
冒辟疆煩躁的道:“哭什么哭,這事就這么定了。”
說著話就從脖子上解下一枚玉墜塞給董小宛道:“這是信物。”
方以智,陳貞慧看的目瞪口呆。
他們兩個知道冒辟疆脖子上的那塊玉墜子的來歷。
這東西在他們家非常重要,冒辟疆即便是在當驢子的時候,寧愿被那些混賬折磨的死去活來也不肯放棄這東西,現在,卻輕飄飄的給了一個歌姬。
這說明,冒辟疆是真的準備迎娶董小宛而不是梳攏一個清倌人那么簡單。
“你爹會打死你的!”
“你娘會哭死的!”
“我不敢拿!”
方以智,陳貞慧,董小宛一一表態之后,就聽冒辟疆哈哈大笑道:“你們太高看我冒辟疆了。”
說完,就直奔書院食堂。
見冒辟疆向食堂奔跑的速度快逾奔馬,方以智對陳貞慧道:“他的病好了,就怕高熱燒壞了腦袋。”
陳貞慧道:“我倒覺得這家伙開始變得討人喜歡了。”
然后兩人齊齊的對董小宛道:“你也算守得云開見月明啊。”
董小宛面目通紅,從袖子里取出一柄剪刀,分了一半遞給方以智道:“這一半我留著,作為守節刃,另一半麻煩兩位公子交給郎君,若我有不守婦道之舉,可以以此刃殺之!”
陳貞慧瞅瞅半柄鋒利的剪刀嘆口氣道:“你準備很久了吧?”
董小宛笑道:“原來是為云昭準備的。”
方以智,陳貞慧思忖了一下云昭的名聲,覺得很有道理。
冒辟疆的運氣不好,今天的飯食是高粱米,而且是紅高粱米飯。
這東西拿來釀酒是再好不過的原料,喂豬也不錯,可是,人拿來吃,多少有些凄慘。
書院食堂的三成費用被砍掉之后,白米飯就難得一見。
冒辟疆似乎一點都不在乎,給高粱米上澆了兩勺子菜湯之后,吃相頗有風卷殘云之勢。
方以智將半面剪刀遞給冒辟疆。
冒辟疆隨手將剪刀丟掉道:“要這東西做什么。”
陳貞慧將剪刀撿回來重新放桌子上道:“這是董小宛對你的承諾。”
冒辟疆冷笑一聲道:“胡鬧,剪刀是拿來量體裁衣的,不是用來自殺的。”
說罷,就拿著半面剪刀順手丟出了窗外。
吃了一碗紅高粱米飯,冒辟疆又取來一塊糜子饃饃,還搶走了方以智,陳貞慧兩人的雞蛋,一口氣全部吃下去之后才拍拍肚皮道:“我要去競選襄陽里長,你們去不去?”
方以智搖頭道:“我不日就要回南京,不能容忍侯方域這個蟊賊毀壞我們的聲譽。”
陳貞慧道:“我喜歡上了甲骨文,還想再研究一段時間,不過,我終究是要回南京的。”
冒辟疆點點頭道:“人各有志,不好勉強。”
方以智忍不住追問道:“你真的要留在藍田為官?”
冒辟疆道:“不是為了做官才留在藍田,而是為了做事才留下來,經歷了此次劫難,于生死之際我覺得自己以前好像活錯了。
趁著年輕,就想重新活一遍,但愿,我還有足夠的時間。”
不管,方以智,陳貞慧能不能理解,冒辟疆快速的收拾了碗筷,就直奔圖書館去了……這一待就是足足半個月,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段時間冒辟疆都在看什么書?”
趙元琪先生來到圖書館查看學子自修情況的時候,見冒辟疆獨占了一處角落,一邊看卷宗,一邊做讀書筆記,他從身邊經過兩次,都渾然不覺。
負責圖書館借閱事宜的學子查看一下賬簿,就低聲道:“十天前,看的是《藍田律總綱》,八天前看的是《土地法》,五天前看的是《刑法總綱》,現在看的是《藍田管理制度》,他已經預先借走了《藍田律法解釋》,以及《藍田律法試用文本》。”
趙元琪聞言,微微點點頭,瞅著伏案書寫的冒辟疆低聲道:“總算是愿意放下架子,認真學習了。”
不知不覺,關中淫雨霏霏的九月就到來了。
也把關中從酷暑中解脫了出來。
錢多多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生產近在眼前。
有上兩次生孩子的經驗,云氏大宅這一次顯得很是從容。
玉山書院兩位最高明的女大夫已經就位,別看她們年紀不大,王秀已經是關中地區聲名遠揚的產科圣手,經她之手接生的孩子已經不下兩千。
在這兩千人中,產婦喪命六人,嬰兒夭折十八,其中母子俱亡的只有三起。
這樣的產科大夫,放在云昭以前的世界里,估計早就被家屬大卸八塊,挫骨揚灰了。
可是,放在大明世界,卻是高手中的高手。
另一位也不遑多讓,也是身經百戰之輩。
這種有本事的人其實很討厭,一個個脾氣奇臭,一點都不好伺候,雖然見到云昭的時候還是以禮相待,不過那兩張冷冰冰的丑臉,還是讓云昭很不舒服。
“本事這么大,還家財萬貫的,卻嫁不出去,人早就有些變態了,能對著您擠出一絲笑意已經難能可貴了。”
馮英的肚皮沒有動靜,所以話語里多少有些夾槍帶棒的。
“云霞呢,我最近準備把她趕出家門。”
“云霞說了,要是被趕出家門,她就上吊自盡,韓陵山雖然好,想要讓我云家女兒凄凄慘慘的送上門去,她寧愿不嫁。
所以,死了你的這條心吧。”
“咦?韓陵山乃是人中龍鳳,干嘛不嫁?”
“誰規定女子嫁人一定要嫁給人中龍鳳了?
就韓陵山的猴子性格,指望他安心的娶妻生子,哪里有這種可能?
云霞嫁給他沒好日子過。
你要是還疼惜你的妹子們,以后就不要丟人掃興的去干這種拉郎配的事情。”
馮英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
男人眼中的男人,跟女人眼中的男人區別很大,不可一概而論。
“大明公主來關中已經一個半月了,你這樣逃避總不是一個辦法,該接見的還是要接見的,總要給人家一絲絲希望,免得皇帝現在就拿出全部力量來防備我們。”
云昭很詫異馮英能說出這種話來。
這種話錢多多可說不出來,要不是云昭一直在壓制她,大明公主早就橫尸荷花池了。
見丈夫詫異的看著自己,馮英苦笑一聲道:“如果你是尋常人,莫說一個大明公主,就算是錢多多也早就被我掐死了。
問題你不是普通人,你的一舉一動全天下人都看著呢,如果拒絕大明公主,對大明朝來說就是莫大的羞辱,也證明我藍田縣是要狠下心來徹底推翻大明朝的。
在這種局面下,你總要出面緩和一下才好。”
云昭搖頭道:“我們本來就要推翻大明的,這一點我很肯定,你真的以為那個公主很重要嗎?
你覺得崇禎皇帝會幼稚的以為,我成了他的女婿之后,就能不造反,還幫他平定天下?
這個小女子不過是被她父親丟出來的一枚棋子。
能起作用固然好,起不了作用,也無所謂。
另外,我云昭還不覺得這個天下比我的節操更加重要。
要我假惺惺的禍害一個什么都不懂得小姑娘,然后利用她來施展一些計謀,就是為迷惑別人于一時,這磕磣不磕磣啊?
要見那個女子也是你們去,我去做什么?跟一個凄凄慘慘的小姑娘我有很多話說嗎?”
馮英雖然被丈夫訓斥了,臉上卻有了笑意,拉住云昭的手道:“聽我夫君情深意濃雄心萬丈的一番話,妾身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了。
嫁一個有情有義的夫君,這樣的日子過起來才會有滋有味。”
云昭瞅著懶洋洋靠在自己懷里的馮英道:“其實我也想見識一下天下美人,問題是,你們兩個什么時候給過我機會?”
馮英哈哈大笑道:“所以說啊,妾身的日子過的很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