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雄之所以認為黎城是個不錯的苗子,完全是因為這孩子很有主見,且這些主見多少都有一些道理。
從他自己賣自己可以看出來,這孩子至少對賣自己這件事有兩個應對方式。
一是逃跑,二是忍耐!
如果楊雄不是一個好人的話,而是把這個孩子往死里剝削,這孩子將來大概率成為漢中新的盜賊頭子,然后被藍田軍隊抓住砍頭。
殺人殺的多了,也很疲憊。
徐五想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今天,他再一次在南鄭郊外處死了一百二十一個賊寇。
牢獄已經空了,不過,徐五想認為,很快又會被各地押解過來的賊寇頭子們裝滿。
所以,今天的殺戮,不會是第一次,也絕對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對于殺人這種事情,徐五想并不擅長。
以前,在云昭身邊工作的時候,這種事一般都是錢少少在干,待在大書房里是聞不到血腥味的。
而大書房里面,除過云楊的鼻子破了流淌了幾滴血之外,再沒有流血的事情發生。
現在,徐五想滿身都是血腥味。
這讓他煩惡欲嘔。
妻子進來的時候,徐五想疲倦的道“給我拿換洗的衣衫吧。”
昔日的小宮女如今已然有了幾分貴婦模樣,皺著鼻子道“今天又殺人了?”
徐五想道“以前總以為除掉土豪劣紳,以及舊官員之后,我們就能獲得一張白紙,白紙嗎,應該很好作畫,誰能想到,舊有的土豪劣紳,官員被取締之后,新的惡霸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了。
他們以為現在是一個改朝換代的好機會,以為,鄉土上的權力應該由他們來掌握。
這一次,他們猜錯了,我藍田要掌控的大地,一定是從鄉野開始的,相反,大城市我們反倒不是那么看重。”
宮女妻子小聲道“那就一定要殺戮嗎?沒有別的手段可用了?”
徐五想拉住妻子的手道“我以前也是這么認為的,試用了半年之后,發現這條路行不通,各地里長們的工作根本就沒法子開展下去。
鄉村里根深蒂固的家族之念,鄉土之念,編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水火不侵的讓人厭煩。
藍田治下可沒有什么皇權不下鄉的概念。
只要是我們治下的百姓,就要直接接受律法的約束,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家伙,在律法還沒有開展之前就已經犯法了。”
說到激動處,徐五想一臉的大麻子都在發紅,發亮,加上怒容,頗有些震懾鬼神的作用,好在他的宮女老婆已經習慣了,給他倒了一杯茶道“你就不能好好的待在大書房里嗎?那里是中樞。”
徐五想重重的將茶杯頓在桌子上怒道“你夫君干事情就是為了當官嗎?”
平日里被寵溺的有些過了,宮女老婆并不害怕徐五想,反而挺起胸膛道“好好的秘書監首領不當,跑來南鄭這個窮地方當什么地方官。
你是不是觸怒了縣尊,他才把你打發到這里來的?”
“你知道什么,我是正常調動,楊雄才是觸怒了縣尊,不過,好像也是他自找的。”
聽丈夫這樣說,宮女妻子也就不再糾纏當什么官的事情了。
在藍田縣這么久,她當然知道藍田縣歷來有能者居于外的傳統。
只是從繁華的關中來到偏僻的南鄭對她來說改變太大,當年被人趕出皇宮來到關中的無力感再次侵襲罷了。
加上思念留在關中的三個孩子,心神不安。
徐五想見老婆不說話了,語氣也就軟了下來,溫言道“你要是想念孩兒們,就回到關中去,沒必要陪著我在這里受苦。”
老婆輕輕揉捏著徐五想的肩膀道“你才是家里最重要的一個人,只要你在,妾身跟孩子們才會有好日子過,你要是倒下了,家里的天就塌了。”
徐五想欣慰的道“那好,你就跟我留在南鄭,親眼看著你夫君將一個窮蹙的漢中,弄成一個生機勃發的地方。”
“夫君,你說藍田大軍為什么不就不橫掃天下呢?
如果早早動手,這時候早就攻破皇宮了。
到時候妾身帶著你去看我當年干活的漪瀾殿,我還在漪瀾殿門口的大柏樹縫隙里藏了期盼郎君模樣的黃水符文。
聽宜娘她們說,我的符文一定是被蟲子咬破了,這才嫁給了夫君這個滿臉都是坑的家伙。”
“胡說八道!”
徐五想勃然大怒。
云昭躺在柿子樹下,正在看報紙!
身邊放著一杯茶水,嘴里叼著一根卷煙,這已經很貼近他昔日的生活了,如果再有一個耳機扣在耳朵上,里面傳來靡靡之音,那就再好不過了。
抖抖報紙,紙張很軟,沒有以前翻動報紙時候的嘩嘩聲。
他以前頂煩這種聲音,還有喝茶時候發出的巨大吸溜聲。
現在,這些聲響對他來說非常的親切。
而報紙上的內容也讓他非常的愉悅。
比如,關中水利如今已然形成一個閉循環,通過,水庫,塘堰,水渠儲水,存量驚人。
比如,藍田縣陶管上下水系統終于可以試運行了,從此后,人們將會告別骯臟難聞的凈桶,是人們邁向新生活的一大進步。
比如,長安城徹底放開了門禁,一年四季,每天二十四個時辰開放,行人可以自由出入,這對長安變成一座不夜城有莫大的促進作用。
比如,勉縣的百姓們在開荒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山洞里居然還有不知誰放在里面的十幾萬斤糧食,至今都沒有腐壞。
嗯,這條消息實在是太假了,估計,柳城他們在編篡報紙的時候,把這個東西當成祥瑞來寫的,好夸耀一下如今的關中祥瑞滿地的這么一個現實。
嗯?懷有身孕的縣尊娘子錢多多給書院新進學將要去寧夏鎮的窮苦學子縫制棉衣?
且日夜趕工?
這更是假的沒邊了,錢多多因為有身孕,據云昭所知,一連四天,這個女人連內宅的大門都沒有出,即便是出了臥房的門,也基本上躺在錦榻上看書,吃零食,無所事事。
云昭搖搖頭,這點容錯率他還是有的。
當云昭準備好好看看書院才子們寫在報紙上由明月樓大家,明月,寒星,寇白門,顧橫波等人集體出演《霓裳羽衣》舞盛大演出場面描寫的時候,柳城匆匆走了過來。
對云昭低聲道“高杰在蒙古蘇尼特鄂托克遇到了建州將領岳托,他帶領軍隊駐扎在額仁淖爾,如今正在與高杰對峙。
高杰在來文書之前,已經與岳托試探著進行了三場小規模戰斗,岳托所部雖然受挫,卻沒有離開的額仁淖爾的意圖,并且還有援兵不斷前來。
高杰請示是否要與建州人在額仁淖爾大戰一場,是否要動員藍田城的戰備力量,是否將戰斗升級為戰役,是不是應該將監視大同府,宣府的力量抽掉東進與建州人在額仁淖爾決戰一場。”
云昭低頭看著高杰的文書,又讓柳城搬來了高杰以往送來的文書,參照了很多看不明白的名詞之后,對柳城道“召集大書房明日開會。”
柳城見云昭沒有立即下決斷,就低聲道“三天前,建州人的使者到了藍田,您說晾他們一段時間,縣尊要不要先聽聽建州人的使者怎么說?”
云昭搖頭道“建州人是我們的死敵,我們中間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哪怕是一時的妥協也不會有,在面對建州人的時候,我們只需要考慮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他們的意見無足輕重。”
說完這些話,云昭就放下了高杰的文書,考慮了一陣子之后,就繼續拿起報紙,看書院才子們筆下的美人模樣。
獬豸明顯也得到了高杰的消息,從屋子里走出來,先是看看天上的驕陽,等全身被曬得滾燙了,這才走到云昭身邊道“我們中間該有人去高杰軍中一趟。”
云昭笑道“靜極思動?”
獬豸道“老夫幾次三番與建奴作戰,都沒有占到什么便宜,這一次老夫想親眼看看我藍田最早組建的軍隊戰力如何,好給以后的軍事計劃,提供一個標準。”
云昭笑道“高杰,云卷,張國柱等人屯駐藍田城時間太久,也該輪換了。”
獬豸皺眉道“張國柱等文官一道指令下達,就能回來,而高杰,云卷手握一萬兩千全火器大軍,輕易動不得吧?
再說了,軍隊換防,耗費奇大,不可不慎重。”
云昭搖頭道“此事過后,高杰軍團應該還鄉換裝了,李定團,該去頂在最前面了。”
獬豸不解的道“換裝?”
云昭點點頭道“高杰軍團是最早建立的一支軍團,他們的武器裝備,很多已經過時了,尤其是槍炮,玉山軍械所,已經為他們打造好了。
年初的時候就該換防,就是因為蒙古人的騎兵總是騷擾藍田城才拖到今天,如果再與建奴酣戰一場,我擔心他們的軍備不足以以少應多,會給軍隊帶來嚴重的戰損。”
獬豸聽了沉默片刻道“縣尊不放心高杰與云卷?”
云昭搖頭道“沒有這回事,軍隊換防以后要形成制度,并非針對某一個人。”
獬豸猶豫一下道“如此,老夫還要去藍田城坐鎮嗎?”
云昭奇怪的看著獬豸道“怎么就不去了呢?
你去是現場衡量一下軍隊的戰力,與換防沒有任何關系,這是兩回事。”
說完話見獬豸依舊不解,云昭就輕笑一聲道“我是云昭,不是崇禎,我要是不信任誰,不會耍什么別的計謀,會直接撤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