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普渡

第704章 許仙

這里是錢塘鬧市,這家酒鋪店面不算大。

不過能開在這里,其生意自然也不會差。

加上這掌柜老頭確實有一手釀酒的好手藝,家傳的美酒珍珠紅,十里八鄉聞名。

平日里,店中總是酒客滿堂。

其中少不了遠道而來,只為品嘗一口美酒的客人。

甚至達官貴人之中,也經常會遣下人前來采買上一些,帶回府上。

店鋪不算大,里面也不過擺著七八張方桌。

四面墻上,堆疊著一只只黑沉的大酒缸子。

此時,內中的景象,卻讓人不敢直視。

地上、桌上、墻上,都糊上了一灘灘粘稠的血色。

桌椅也翻倒了一地。

黑沉的酒缸子,碎了好幾個,有著琥珀光澤的淡紅酒液在地上蔓延。

處處一片狼藉。

人們這才知道,剛剛在外面聞到的一股怪味兒是怎么回事。

那是濃郁的酒香,加上更加濃郁的銹味,和一種污穢的腐臭味兒混合在一起。

這種銹味兒和腐臭味兒,就是店里那一灘灘的粘稠血色。

那是血。

不僅是血,看那粘稠度,恐怕是不知是被什么東西弄得跟米糊一般的血肉。

還混雜著一點白的綠的黑的……

總之要多惡心有多惡心,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頭兒,這不是……”

幾個捕快捂著口臭,看著店中的情景,嫌棄中帶著幾分驚異。

李捕頭抬起手打斷。

他自然知道這是什么,因為這樣的景象跟之前幾個月中,接連發生的幾樁案子,都一模一樣。

卻不適合在這樣的地方說出來,否則只會搞得人心皇皇。

“掌柜的,這怎么回事?”

李捕頭一邊看著,一邊隨口問道。

“掌柜的,問你話呢!”

他手下的捕快見老頭只是縮著脖子,雙眼緊閉,兩手合什,口里不斷喃喃念著阿彌陀佛,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

“哎喲喲哎喲喲!”

掌柜老頭跟觸了電似的,全身都劇烈地抖了一下。

“有本捕頭在,你怕什么?”

李捕頭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老頭頓時感到他手掌上傳來一股灼熱,令他如同依靠在火爐邊上,很是安穩。

“呼”

老頭緩過神來,長呼一口氣,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店中。又急忙移開目光。

“李捕頭啊,這可不關小老兒的事啊!”

老頭一開口就叫起了屈:“小老兒向來是良善之民,一向本本分分,哪里知曉還能碰上這等禍事?”

“又沒說是你干的,你急什么急?”

李捕頭不耐道:“本捕頭在問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再不說清楚,本捕頭可真要把你帶回衙門去審問了!”

“不不不!”

掌柜老頭被這一嚇,也不敢再啰嗦:“李捕頭,不是小老兒不說,實是小老兒也不知怎的,”

“今日晌午,小老兒和往日一樣,好端端地店中賣酒,”

“李捕頭你也知道,小老兒別的不會,一輩子就這么一門釀酒的手藝,大伙兒也都還捧場……”

掌柜老頭也不知是人本來就這性子,還是被嚇到了,嘴里絮絮叨叨,啰哩啰嗦,說了一大堆閑碎的話。

李捕頭咬著牙,耐著性子聽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老頭說到了緊要之處:“李捕頭,您不知道哇,可是嚇死小老兒了!”

老頭一臉驚恐地比劃:“客人好端端地坐著,突然旁邊就有一篷血泥穢物噴灑了過來!”

“可不是我胡說啊……”

老頭往身后一抓,扯出了一個十來歲的年輕人,這是他店里的使喚小廝:“你看看,當時他也看見了,還被噴了一身臟東西!”

他語無倫次地說反復說了幾次,人們都慢慢聽明白。

原來,在他店里的那些客人,正就著小菜,喝著小酒的時候,突然聽到砰的一聲輕響。

然后就有幾個客人驚聲大叫起來。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身上被濺了一臉血泥穢物的。

在大家都驚慌莫名的時候,又親眼見到一個酒客砰的一聲,就突然不見了。

只看到一篷血雨肉泥炸開。

除了原地留下一灘穢物外,一塊肉、一根骨頭,甚至一絲頭發絲兒都不見。

這下可把酒客們嚇壞了,紛紛尖叫著逃跑。

店中的狼藉,翻倒的桌椅,破碎的酒缸,其實都是人們在逃跑時撞翻的。

在逃跑時,又接連有幾個人突然炸出一蓬蓬血泥,消失不見。

最終逃出酒鋪的,還不到一小半兒。

“活著的人呢?”

李捕頭回頭身手下問了聲。

一個捕快指著一邊,應聲道:“都在那兒呢。”

發生這樣的事,人都被嚇傻了,根本想不到要去報官。

不過如今的大唐,不可以常理來揣度。

發生了這事不久,府衙便知道有異事發生,李捕頭這才帶著人趕了過來。

有約莫七八個人,被兩個捕快聚在一旁,滿臉驚恐,卻也不敢離去。

以大唐如今的威望之盛,沒有比待在官差身旁更安全的地方了。

“行了,把人都先帶回府衙安置,”

李捕頭掃了一眼店中瘆人的景象,回頭吩咐道:“再去觀天閣知會一聲,請位法師或文士過來看看。”

觀天閣是三百余年前,人皇親自設立的一處特殊所在。

內中延請供奉天下高人,不論出身,但憑本事,只要能通過朝廷的重重考試,便能獲人皇親封觀天閣學士,有功名加身。

釋道儒三教,皆囊括其中,甚至天下百工,也多有人在。

大唐有如今極樂盛世,如今已遍布天下各州縣府的觀天閣,可謂功不可沒。

比之不良人大多是武人出身,對于這種神神怪怪之事,還是觀天閣中的那些學士老爺,更在行些。

接連幾閃相似的怪案子,讓李捕頭知道,這已經不是他們可以處理的了。

至少憑錢塘縣的不良人,還力有未逮。

“是!”

“都散了散了!”

一個手下領命離去,李捕頭便向四周揮手驅趕圍觀人群。

這些吃瓜眾雖然被酒鋪里的景象給嚇得不輕,也被惡心得夠嗆。

但很快便緩過神來,臉上除了幾分余悸,倒是沒有多少驚恐。

因為他們對這些不良人捕快還是很有信心的。

李捕頭口中的觀天閣,更是讓他們覺得心安。

還有說有笑地,對著店中指指點點。

見李捕頭模樣,也知道熱鬧是看到頭了。

帶著點意猶未盡,人群就慢慢散了。

李捕頭等眾人散去,進入店中,四處查看了一番,一如他所料,什么也沒有查出。

前幾次也是這般。

他是個武人,一身武道不算弱,也不算出類拔萃,中規中矩。

他作為不良尉,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官差。

對于大唐的一些秘聞,也算是有資格接觸那么一點。

知道如今天下人人可修習的武道,似乎皆是出自一位圣僧之手。

那位圣僧,聽聞貴為人皇之師。

當今人皇,有意開創大世,使天下人人如龍,人人自強。

便向那位圣僧問道。

那位圣僧如何為人皇解道,自不是常人能知。

但這布武天下之舉,顯然便是出于那位圣僧。

便連天下武夫所修習的,也大多是那位圣僧所創的一部武藏。

從藏精筑基,為后天一到三等,稱為武道初境。

到打開氣竅,養五臟血氣,蘊不凡之力,為后天四到六等,武道下境。

若能使五氣透頂,便能一舉踏入武道上境。

及至九登,五氣匯聚,凝如狼煙,上沖云霄,便可稱武道極境。

聽聞,在極境之上,還有更高深的境界。

李捕頭卻是差得太遠,尚不得知曉。

他二十來歲的年紀,踏過了武人最重要的筑基,藏精之境,打開氣竅,達到了后天四等。

于下境中,也不算弱手,他已經很滿意了。

打開了氣竅的下境武者,氣血渾厚,已能對妖鬼之流,產生一定的影響,也能稍微覺察到一些妖鬼氣息。

但這接連幾樁怪案,看上去明明是妖魅作怪,但李捕頭卻沒有在現場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常氣息。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修為不足。

所以,在觀天閣來人確定之前,這件案子,暫時是不會有什么頭緒了。

看了看日頭,已經西落,天色將晚。

他這個人,有些好處,心胸開闊,凡事很是看得開。

心中雖頗有些迂腐正氣,卻也不去鉆這牛角尖。

左右在觀天閣學士察看之前,暫時也察不出什么,又到了交班之時,李捕頭便徑直回了衙門,交了班,便趕回了自家。

才到家門口,還沒進去,便聽到家中有人聲傳出,夾雜著歡笑之聲。

李捕頭聽著,似乎是自家老母的聲音,似乎與人相談頗歡。

心下納悶,便走了進去。

來到堂下,就見自家老母與一個頭戴紅紅,涂脂抹粉,把一張臉抹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婆子在說笑。

一見他進來,兩人都是眼睛一亮。

自家老娘自是見到他的歡喜。

但那裝扮瘆人的婆子,那眼子亮得似要吞了他似的。

“公甫啊,你可回來了!”

李母見到兒子,一臉歡喜地招呼。

“娘,什么事這般開心?”

李公甫見自家老娘難得開心,也就忍了那婆子的打扮,堆出笑意,見了個禮,便來到老娘身旁。

李母滿臉歡笑,指著旁邊的婆子道:“這位是西街的紅娘許婆婆,是專程來給我兒說親的。”

“哎呀,娘!”

李公甫翻了個白眼:“我還年輕,說什么親啊?再說了,兒子我這剛剛當上捕頭,府衙里不知道多少事呢等著我去做,哪里有這閑功夫”

“你還年輕!”

李母笑瞇瞇的神情頓時一變:“二十幾歲的人了,街坊鄰居哪個小子在你這年紀不是兒女雙全了?隔壁王秀才,比你都小一歲,人家明年就抱孫子了!”

“捕頭?你一個小小的捕頭,怎么?還以為自己是縣老爺?忙就不娶親了?你再忙忙得過皇帝老爺,人皇帝老爺還有三宮六院兒呢!”

“哎喲我的娘誒!”

李公甫差點嚇尿了,頭疼地道:“當今陛下也是咱們能瞎議論的嗎?您可少說點吧!”

“我說怎么了?怎么了?你老娘我說什么了?三宮六院本來就是好事兒,便是讓皇帝老爺聽到了也不怕!圣明莫過于當今,哪里會跟我一個老婆子計較?”

這李母看著柔弱,說起話來倒也有幾份悍氣。

“哎李夫人,莫要動氣,”

旁邊一直笑瞇瞇的婆子終于開口,勸了兩句,便朝李公甫道:“李捕頭,俗話說,天上無云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婚,”

“不是我老婆子多事,確實是李捕頭年紀也到了,若是再不成親,你不急,令堂可真要急出病來了。”

打眼觀察了下李公甫的神色,見他似有愧色,便笑道:“李捕頭,老婆子我也不是胡亂給人牽那紅繩兒的人,你且聽聽老婆子為你李捕頭相中的好人兒再說。”

說到這里,李母就先樂了:“我兒啊,許婆婆說的,便是那西湖邊上的許家!”

“這許家世代經商,家中富裕,有一女名為許嬌容,年方二八,知書達禮,相貌端莊,你想要娶人家,還得看人愿不愿,你還嫌棄?”

如今的大唐極樂盛世,并非一人一家之功,乃是百家并舉,百花齊放,方才造就了這般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盛世。

士農工商,除“士”仍高一等外,也并無哪一行哪一業,就會遭人白眼。

她說的許家,世代經營藥材,說家境殷實都是謙虛了,在這錢唐縣中,說得上是屈指可數的豪富之家。

雖說她并非嫌貧愛富之人,但家世卻也是能衡量一個人的絕好標尺。

那許家小姐,自幼有良師教導,知書達理,為人大氣,無一般小門小戶女子的斤斤計較,實是良配。

李公甫心中微動。

那許家小姐的名聲,他倒是也有所耳聞。

“呵呵呵……”

那許婆婆何許人物?李公甫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便被她抓住了,知道此行應是十拿九穩。

笑了一聲,便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樣道:“不瞞二位,我與那許家乃是遠親,去歲,那許家夫人懷了身孕,如今怕是再過不久便要臨盆,”

“許家老爺請了觀天閣的學士老爺看過了,說是位公子,”

“那許老爺覺著,許家香火有繼了,這以往捧在手心,舍不得嫁的女兒,見也到了歲數,便起了意,托老婆子我給尋摸一個合適的,也沒有多大要求,只要往后,能幫著照看照看那許家公子,便行了。”

“我說那哪行?我許婆婆什么人?我說媒什么時候將就過?一定給許老爺您尋一個乘龍佳婿!”

“你李捕頭年紀輕輕,就已經當了不良尉,以后不是登堂,便是入閣,天大的前程啊!配他許家,那是綽綽有余!”

大唐有觀天閣,也有沖霄堂。

前者盡收天下奇人異士。

后者為天下武夫所向往,朝廷大將,盡出于此。

登堂入閣,是天下有志之士的理想,在民間,便成了一個人前程遠大的形容。

“這……”

李公甫其實已經有意,不過在這方面面皮有些薄。

在自家老娘和婆子的一番勸說下,也就半推半就,答應了下來。

那許婆子也是個利索的人。

這里才出了李家,第二日便又過來,說許家答應了。

要了李公甫的時辰,去尋了人和許家小姐一對,便定下了日子。

剛好就在一月之后。

說來也巧,他與許家小姐成親之日,許家夫人還真就生了,誕下了一個小公子。

許老爺早早就請高人按時辰取了十好幾個名字。

許家公子生下的時辰,正好就應了其中的一個。

姓許,名仙……

天地之大,世間之事,凡夫俗子所見,不及其中億萬之一。

李、許兩家雙喜臨門之日,并不知曉,許家小公子就要誕生之時,天地之間,有一道道目光看向高天。

一顆星辰光芒大盛,其中有紫光隱透。

光芒一綻即隱,便倏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