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們會為了一口吃的而撲上去互相撕咬,進化更高階的人類并沒有改掉這一本質,只是掩飾的更加高明而已。
所有的矛盾點,最后都落在那一口吃食上面。
江來看到劉凱德帶人進來,劉凱德不是一個人進來的,而是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威風赫赫地闖進來的。坐在一號修復室里面的江來想不被干擾也不可能。
他也看到了劉凱德對著他指指點點然后和林初一爭執幾句負氣離開的場面。
他不知道劉凱德和林初一說了些什么,他也并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個手藝人,而他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修好這只童子戲水瓶。
他也有自己追求的「那一把吃食」。
只是,在江來從修復室里面出來準備去碧海大學食堂吃午飯的時候,林初一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并沒有對他有任何的抱怨,甚至都沒有一聲溫和的催促。
這讓江來頗為意外,這個女人怎么一點兒也不著急了?
他喜歡看她著急!
第四天,林初一再一次把江來接到尚博修復中心,以為還會像前三天那樣,江來把自己獨自鎖進修復室,然后呆呆的看幾個時辰后離開。
沒想到江來走進修復中心后,看著圍攏在身邊的林初一熊伯益等人說道:“今天開始修復。”
“嗯?”林初一精神為之一振,“可以開始了嗎?”
“我知道一號修復室里面裝有監控。你們想學什么,我不在意。只是在我需要什么幫助的時候,你們要第一時間把物品原料送到我面前。應該沒問題吧?”
林初一點了點頭,說道:“沒問題。需要什么,我們會第一時間為你準備。”
一號修復室是展示廳,里面有攝像頭的事情修復中心的人自然知曉,但是熊伯益以為江來一定會被蒙在鼓里。畢竟,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江來狂妄孤傲,幾乎不與修復中心的人有任何交流接觸,包括自己這個修復中心的一把手……他也愛理不理,該懟就懟。
這樣的性格,自然不會有人告訴他攝像頭的事情。而且他進去之后就一直盯著那只瓶子猛看,對周圍一切完全不在意。按理講,不可能發現那么隱蔽的攝像頭位置。
沒想到的是,他看起來對外界一切渾不在意,其實心思敞亮著呢,哪里有坑,哪里埋雷,樣樣清楚。
這小子,想要扮豬吃老虎呢?
“你需要什么?”熊伯益出聲問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自從江來指出一號修復室藏有攝像頭的事情之后,他在面對江來的時候就有些心虛,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是的。
雖然他是這所修復中心的負責人,但是,把他安排進一號修復室是林初一的主意……
「難道自己在擔心他會報復到自己頭上?」
“需要你們保持安靜。”江來看也不看熊伯益一眼,轉身朝著一號修復室走過去。
“……”
熊伯益的臉色再一次黑了下來。就不應該給他什么好臉色,反正你無論說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會給你什么好臉色。
這個家伙真是屬瘋狗的!
江來走進一號修復室,這一次他沒有拉張椅子一屁股坐在童子戲水瓶面前小半天,而是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看起來有些年頭外表看起來陳舊蒼樸的牛皮箱子。
他從小箱子里取出了玻璃磨口瓶、玻璃滴管瓶、橡皮碗、白色瓷板、牛角刀、筆刷等工具。當他伸手握住那把牛角刀的時候,忍不住有剎那的失神。
這把牛角刀是用牛角片自行加工而成,長十六厘米、寬零點八厘米。用柔軟的頭層牛皮把那塊牛角片包裹起來,然后用結實耐磨的尼龍絲線把它密集纏繞起來,那樣就為它制作出來一個手柄。
這把牛角刀是父親當年親手制作的,后來也無數次的看到他用這把牛角刀去修復那些在江來看來破爛不堪的瓶瓶罐罐。江來跟隨施道諳前去意大利的時候,拿走了父親的這個牛皮箱子,里面是父親的幾個筆記本和一整套修復工具,其中就有這把牛角刀。有些工具隨著時間的推進以及江來的使用已經破損、變形或者腐爛。只有這把牛角刀堅挺如初,一如父親從來都不曾垮塌過的脊梁。
一家三口更多的物品和記憶都遺留在那個讓人傷心絕望的老宅里面去了,等到多年以后再次回歸的時候,那里已經住上了一對剛剛結婚的夫妻,丈夫是敦煌研究院的修復學徒,妻子則在老宅后面開墾了一小塊菜地,種上了辣椒、豆角和西紅柿。她還種了幾棵哈密瓜,聽說江來之前住在這幢房子里,妻子很是高興,并且摘了一只已經熟透的哈密瓜切來招待江來。
敦煌日照充足,所以哈密瓜也格外的香甜。只是江來只吃了一口,便很沒有骨氣的當著外面的人哭了起來。
以前,他的母親也在同樣的位置種下了同樣的辣椒豆角西紅柿。
還有同樣香甜可口的哈密瓜。
尚博財大氣粗,無論是環境條件、還是通風排污設備、安全警報設備、信息存儲設備都非常的專業,使用的也都是最好的配置。
江來看了一眼室溫監控器,出聲說道:“溫度控制在十八攝氏度至二十三攝氏度,相對濕度控制在百分之五十五至百分之六十。”
滴滴……
兩聲電子音響聲傳來,就見到溫控設備上顯示的數字開始發生變化。
江來的嘴角撇了撇,心里狠狠地罵道:“果然有監控設備,不要臉。”
然后江來帶著棉麻手套,小心翼翼的將那只價值連城的童子戲水瓶放在三面皆有護欄的工作臺上面去。
原本這些工作是由修復中心工作人員或者修復學徒來做,但是江來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以前修的大器小件也都是由他一個人完成。所以就不想勞煩別人在旁邊摻和。
有些修復大師前呼后擁的,氣派有了,氣氛卻沒了。
可是修復這種事情和寫作一樣,是獨立的、私密的,也是寂寞的。它只需要氣氛,不需要氣派。
江來把童子戲水瓶在工作臺上面固定好,確定它不會摔倒或者滾落,這才開始用雙氧水去處理瓶身裂縫處出現的那些黑斑線。
就像是折斷的樹枝,很快的,切口處就會變黃變黯,甚至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斑點。瓷器也不例外。
進入工作狀態后的江來專注入神,眼里只有眼前這只童子戲水瓶以及瓶身上面的缺口,仿若世間再無它物。
林初一站在外面看著江來,看著他認真工作的模樣。
眼若明星,面如冠玉。手里的刷子頻頻點撥,沒有絲毫停頓。儀態翩翩,真真若清風出袖,明月入懷。
林初一盯著看了好一陣子,出聲說道:“把攝像機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