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外。
金陽山。
宋缺走在沒有石階的山道上,仿佛踏青的游客。
只他一人。
如今突厥大軍壓境,雖然還未破關,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令所有百姓做好準備,即便是世家子也沒有那個閑心逸致亂逛了。
無人打擾,正合宋缺之意。
來到山巔,他眺望遠方。
可見晉陽城的輪廓,也能見塞外的狼煙。
宋缺看著草原,露出冷色。
自五胡亂華以來,北地漢民苦于胡人久矣,外胡兇殘暴虐,肆意殺伐,數百年來,變得血脈混亂,胡漢交雜,他承繼漢統,誓要復興華夏,扭轉這種局面。
這當然不只是一句口號,在宋缺看來,南弱北強的關鍵,在于人民的安定富足。
南方之所以能長期偏安,皆因南方土地肥沃,資源豐富,可惜治者無能,貧富不均,致土地兼并日益嚴重,良田均集中到權貴手上,貪污腐敗隨之而來,以致于民不聊生。
而北方漢族血脈雖然混雜,卻融和同化,既有北塞外族的強悍,又不離漢統根源深厚、廣博優美的文化,長期對抗突厥,更養成刻苦悍勇的民風。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這點宋缺不會否認。
但他也有信心,吸取北方漢族的優點,扭轉南方漢人的風氣。
至于北方漢族,君臨中原,必有后患。
因為那些漢人受到胡風影響過于嚴重,不是以胡入漢,而是漢被胡化!
所以對于李閥,宋缺是絕對不會允許其登上帝位的。
雖然從當前局勢,李閥占據了關中,沃野千里,帝王之基,能以最快速度平定中原,給百姓帶來最少的苦難,但從長遠來看,反倒是中原災難的開始。
這是不久前李閥剛剛占據長安,李淵稱帝時,宋缺的想法。
然后局勢急轉直下。
現在李閥瑟瑟發抖,另外一方勢力,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崛起,席卷天下。
晉陽書院!
裴矩!
裴矩突然爭龍,宋缺都萬萬沒有想到。
和李世民一樣,他認為裴矩如果愿意,當年都輪不到楊堅統一天下。
偏偏他讓楊堅登上帝位,現在又在楊廣死后收拾舊河山,如此轉變令人難以理解。
正因為看不透這位漢人血統純正,出身聞喜裴氏的裴矩作為,宋缺決定一人北上。
這是一個膽大包天,并且很不理智的行為。
宋缺對于宋閥的作用實在太過重要,他如果死于晉陽,那么即便有宋師道繼承閥主之位,也根本不足以帶領宋閥做出任何反抗。
不過恰恰是這樣,宋缺反倒前所未有的興奮起來。
有進無退!
正合刀道!
他名震天下的天刀看似隨意握在手上,并未出鞘,竟也發出顫鳴聲。
似在呼應主人。
就在這時,另一道輕吟聲響起。
宋缺精神一振,緩緩轉過身,就見一道溫文爾雅的身影走了上來。
他的臉色有些詫異:“你是誰?”
君劍笑笑:“君劍見過宋閥主。”
宋缺劍眉一揚:“原來是七劍第二,你替令師與我一戰?”
他并沒有感到侮辱,也沒有絲毫輕敵。
因為一股彌天極地的劍意,從君劍體內擴散,與自己的刀意正是旗鼓相當。
這樣的對手,僅僅是裴矩的徒弟,還是排行第二,讓宋缺不禁對書院的實力重新衡量。
更讓他涌起強大的戰意。
只是君劍這種自我介紹的方式,令他感到有些不悅。
大宗師級的交鋒,都不自報姓名,這就是輕視了。
他也不可能自我介紹叫天刀啊!
君劍看出了宋缺所想,解釋道:“宋閥主不要誤會,我就叫君劍,姓君名劍。”
宋缺:???
誰起的名字?
真會玩。
不過他畢竟不是猜了好久猜到崩潰的輪回者,對此并不十分在意,點了點頭也就過去了,開門見山地道:“原來如此,不知令師對胡漢之別作何感想?貴書院不分漢胡,一并教化,可想過有朝一日,胡人會用從你們處學來的本事,來對付漢人?”
君劍想都不想:“那殺了便是。”
宋缺微微一怔。
主要是這位的氣質,跟這個回答大相徑庭。
聽說這位君劍,教書育人,是書院的教導者之一,裴矩行走江湖,后來知道是扮成邪王到處浪,君劍就在看家,教導眾弟子。
不應該是一個好好先生么?
怎么……
君劍接著道:“胡漢之別,確實是一個大問題,在生產力差距巨大的情況下,多民族融合是一個殘酷而漫長的過程,究其根本,還是中原與塞外,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間的矛盾。除非有朝一日,雙方的生活方式變得大致一樣,否則永遠沒有和平的一天,既如此,與其糾結于漢化的多么深入,不如考慮怎么強大我中原皇朝!”
宋缺沉默片刻,問道:“那你們準備怎么做?”
君劍說了八個字:“教化民智,科舉取才。”
宋缺凝眉。
他明白了,自己考慮的是胡漢之別,裴矩考慮的則是寒門和世家之別。
宋閥本身是新興門閥,在這點上面免不了有所偏頗,他不覺得科舉能夠成功。
君劍微笑道:“如今只有三座書院,晉陽、長安與洛陽各一座,假如有朝一日,天下遍地是書院,又當如何?”
宋缺深吸一口氣:“所以你們對付世家的辦法,就像是覆滅佛門?”
佛門的悲劇,他在來世已經得知,這也是決定動身的關鍵。
真要等到關中的李閥也被拿下,他的所作所為就毫無意義,裴矩不是楊堅楊廣,宋閥絕不可能割據一方。
而這一問,宋缺本以為君劍怎么都要否定一下,畢竟傳出去就是軒然大波,甚至連裴矩自己出身的聞喜裴氏都要反對。
但下一刻,君劍卻自然而然地點頭道:“不錯,就像是對佛門,可以傳承,卻要換一種傳教方式,世家不會完全滅亡,也會換一種生存方式。”
宋缺又問出一個關鍵:“那世家倘若一力阻礙科舉選拔人才,還想恢復到昔日上品無寒門的地位呢?”
君劍毫不遲疑:“滅他滿門。”
空氣一靜。
君劍意識到氣氛不太友好,便頑皮地笑笑:“說錯了,是以德服人。”
宋缺心中一冷。
他意識到,七劍之中,唯一得到院長和邪王兩大身份真傳的,恐怕就是這一位了。
此人的溫文爾雅,書香之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但他的心狠手辣,殺伐果決,也沒有半點含糊。
關鍵是此人冷靜至極,情緒上面沒有什么起落,自然也就不會受到外界影響。
君劍!
裴矩在培養他的時候,難道就想到會有這么一日?
為自己尋找的接班人?
一手造就出未來的天子?
有鑒于此,宋缺又問:“裴矩無兒無女,他若登基,百年之后,是立你為太子,還是娶妻再生?”
君劍道:“不知,但師父肯定會破碎虛空,沒有百年之后的說法。”
宋缺看著君劍,問出一句不得不問的廢話:“那你若能繼位,會成為一位好皇帝嗎?”
君劍仰首,直視太陽:“修為到你我之境,都不會是一位好皇帝,我想追隨師父的腳步,出去看看,相信你也不會整日局限于深宮中,但真要到了那一步,我們又要當一位好皇帝,天下分裂得太久,百姓苦了太久,好不容易統一,又被楊廣折騰得山河破碎,再度統一后,哪怕不能千秋萬代,也要盡可能國祚綿長,讓百姓得享太平日子,我們生于此長于此,這份責任需要承擔!”
說罷,他隨手從背后取下乾坤劍,握于手中:“來吧!”
修為至此,武道的高下,足以證明其他。
大宗師天人交感,造化自然,可帶來無窮的信心和執行力,他們如果當皇帝,都能成為好的皇帝,只看到底能為這方天地付出多少。
此時此刻,當君劍握劍,宋缺只覺得天地間所有的生機死氣,全部往他的劍鋒上涌去,連天上大日都隱隱失色。
目睹如此風采,這柄天刀都不禁悠然神往。
裴矩啊裴矩,我晚生了二十年,不能領略你敗“狂雷”赫哲,誅“圣僧”了無,鎮壓一世的無敵風姿。
不過我會贏下這一戰,得到追趕你的資格。
天刀出鞘!
君劍戰天刀!
兩大宗師!巔峰對決!
與此同時。
金陽山下。
一隊隱形的機關獸開赴此地。
契約商會的劉無名出現,看著山上。
他的金絲眼鏡中,出現道道能量狂瀾。
有氣勁狂飆,如大海浪濤,沖垮一切;
又有能量龍卷,如颶風席卷,撐破蒼穹。
劉無名身邊的無敵,也停止撫摸刀鋒的姿勢。
他的雙眼泛白,仿佛得了白內障,其實運氣沒有那么差,只是瞎了而已。
即便如此,無敵依舊往山上看去,感受著天地元氣的波動。
“君劍到底是誰,我已經懶得猜了,反正這個在山上的,肯定是真身。”
“弄死君劍,讓邪王后繼無人,發狂地對付一切輪回者,我們才有機會安然離去。”
“要防備賞金公會,他們很可能在暗中保護君劍,我們需要一擊中的,無敵,看你的刀了!”
劉無名和姑射一樣,想方設法確定君劍的身份,死了不知多少腦細胞,終究一無所獲。
不是輪回者不給力,主要是這家伙是個死宅,一直位于書院中。
他們想要發難,都怕誤中副車,萬一打的是替身使者,反倒打草驚蛇。
只是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無論君劍是李世民、宋師道還是什么楊虛彥侯希白,甚至王者歸來的楊廣,都與他們無關了。
他要君劍死。
倒不是還指望團滅后門團隊,劉無名很清楚,這一次契約商會的計劃是失敗了。
不是敗給賞金公會,而是敗給了這個煉獄世界。
等他回去后,掘地三尺也要把第一批輪回者找出來,給予最親切的問候。
但在此之前,是先要能回得去。
畢竟邪王實在不給活路,現在倒好,書院還招收輪回者,再有一批輪回者團結在麾下,那他們怎么辦?
要知道不少世界到最后都有縮圈的操作,那是世界意識的惡意滿滿,讓輪回者自相殘殺,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之前都暴走了,到最后關頭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縮圈的可能性太大了。
如果不借邪王之手,把對面殺得死傷慘重,到縮圈的時候,四五十個輪回者圍住他們七八個人,嘿嘿嘿直笑,那畫面想想就要做噩夢。
所以劉無名和無敵來了。
趁著死宅好不容易出來,那還等什么?
另一邊。
同樣的金陽山下。
“契約商會的人來了!”
林光英拍著藍色的胸脯,信誓旦旦地道。
黃尚牽著副會長,后面跟著釋尊、勇者和兵王,目光巡視,望向周遭,隱隱也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氣息,卻無法鎖定具體位置。
作為姑射身邊唯一的幸存者,林光英發揮膽大心細的風格,在撿盒子的大道上一路飛奔后,轉身就把突厥賣給了劇情人物,把契約商會賣給了賞金公會。
最絕的是,這家伙居然把瘟者的遺物盒獻了上來。
濃眉大眼的,可熟練了。
實際上,林光英從李靖大營來到晉陽,黃尚見到他的一剎那,立刻認出就是取走瘟者遺物盒的“幸運兒”。
瘟者是繼行者后,被雷劈死的,可以說是死得最憋屈的十強者了,而他的遺物盒,還是一個因果指向。
誰撿走盒子,誰就被邪王分身盯上了,放長線釣大魚。
在最后決戰時,可以讓代天行罰的邪王直接出手,將對方一波帶走。
沒想到林光英直接投了。
還把遺物盒還了回來。
轉了一圈,物歸原主。
黃尚哭笑不得。
壞處是,他的計劃被打亂;
好處是,提前得到了契約商會的情報。
進入這個世界的,是劉無名、十強者中的刀者無敵,和一支如同執法二隊那樣的精銳團隊。
七個人!
這倒不是人手不夠,他們是偷偷的進村。
因為賞金公會和契約商會表面兄弟,暗地里都要掐出屎了,一旦對方大規模出動,保證瞞不過另外一方,想要滅了后門團隊,就辦不到了。
所以這次的行動,是以名不見經傳的“床上用品推銷員”姑射為主,契約商會七人組作為輔助補刀,確保萬無一失。
三方勢力,正常情況下確實足以成事了。
可結果是……
姑射一方,炮灰舔狗備胎,死的死,降的降,姑射本人也被血僧拿下。
賞金公會內部的奸細,從高星級降下來的變形金剛黑鳥,被血僧拿下。
就剩下契約商會。
“血僧還在洛陽城中鎮壓姑射,暫時無法出手,否則此戰就簡單了。”
黃尚有些可惜。
但又覺得這種想法很危險。
曾幾何時,他是那么的與人為善,以德服人,現在……
唉,都是姑射的錯。
無論如何,尋找機關獸還要看后門團隊的。
此時副會長運用統一原力,尋找生命的跡象,兵王放出了一架架隱形無人機,釋者和勇者也以自己的方式尋找。
不過他們并沒有抱很大的希望。
來時魔形女介紹過,青帝的機關獸,最為可怕的特色就是突出。
就像是超凡器官,突出一點,放棄其他,不斷擴大優勢。
比如之前林光英等人見過的“尋寶鼠”。
那種機關獸沒有戰斗力,唯一的作用就是尋寶,連戰神殿的蹤跡都能找到,何況其他。
至于現在的機關獸,林光英也知道名字,叫做“蜃樓”。
海市蜃樓,間于真實與虛幻,取這個名字,代表著這種機關獸不是單純的隱形,而是融入環境中,比起隱形反倒更難搜尋。
所幸黃尚六人先一步趕到,守株待兔,隱身狀態對方也看不出來。
不過劉無名也猜到君劍與天刀一戰,賞金公會這邊肯定在暗中保護。
現在的狀況就是,雙方都知道對方在這里,偏偏又找不到具體的位置。
這方面黃尚確實也沒辦法,在等待之際,干脆將瘟者的遺物盒取出來。
由于瘟者死得太過突然,姑射都沒敢碰,林光英雖然受于她之前的恩惠,再或多或少有些云端行走的想法,但也沒敢拿自己的小命做賭注。
這也是為什么他獻上盒子的原因。
這是個大智若愚的人,他獻上了十強者的遺物盒,卻把其他舔狗備胎的盒子撈到懷里,看似單個質量上面比不了,但也賺了一大筆。
后門團隊也沒敢要,繞了一圈,這個燙手山芋還回來,給了與邪王關系最密切的月關。
于是乎,月關冒著被邪王殺害的生命危險,毅然決然地選擇開啟。
“開啟編號45101的遺物。“
“編號45101為三星級輪回者,獲得3000輪回點。”
“編號89757違規擊殺輪回者次數:0次。”
“編號45101違規擊殺輪回者次數:0次。”
“編號89757可抽取兩次人物卡、能力卡或物品卡。”
“友情提示,價值排序為能力卡(60)、物品卡(40)、人物卡(0)。”
身為十強者,經歷了這么多世界,瘟者居然沒有違規擊殺一人,可見這家伙是個老陰比。
既然無法抽取兩次,那也沒有什么分析和猶豫了,就按照價值高的來。
黃尚選擇了抽取能力卡。
下一刻,看到提示和卡片信息,他眉頭一揚,露出喜色來:
“我的運氣,終于真正歐了一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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