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心口堅持了一會兒,總算沒有享年七十六歲,上蔡大夫姬美徹底服了。
這是要瘋啊。
“李、李……李子要滅天下列國?!”
“受命于……”
“受命于天!老夫知道,老夫知道!”
有點小激動的上蔡大夫拍著桌子,“可就算受命于天,為何要滅天下列國?不不不,如何能滅天下列國?”
“上將軍曾經說過:鍥而不舍,跛鱉千里。”
你他媽這兒還有騷話等著吶!
這年頭糟老頭子不壞,怎么你們這幫小年輕一個個不像好人吶。
上蔡大夫頭腦里面嗡嗡作響,像是一群馬蜂在那里亂蟄亂躥,那感覺簡直酸爽到了極點。
“好好好,鍥而不舍,鍥而不舍,就當鍥而不舍。可……可滅天下列國的理由何在?”
“上將軍說了,天下法度不一,規矩不同,便是寫字,也是大不相同。只要滅了天下列國,就能把這些個雜七雜八的文字,都一并統一,都寫‘漢字’。”
深一口氣,上蔡大夫有靜氣,冷靜下來之后,光禿禿的頭頂,居然有血管要爆起,實在是不能忍啊!
“列國文字,自有淵源,豈能隨意損毀——”
“嘁。”
冷笑一聲的陳大隊長頓時不屑地瞄了一眼上蔡大夫。
“你又何故這般神色?”
“上將軍不識這些文字,為何不損毀?”
“你……你放屁!”
“哈哈哈哈哈哈……老君,如何?這污言穢語,說起來痛快吧!哈哈哈哈哈……”
見陳安得意洋洋的模樣,上蔡大夫簡直惱火到了極點,可又老臉一紅,他七十六歲的人生,經歷了那么多,結果最后的一點養氣功夫,全在此刻破了。
從陳安這里學來的臟話,說起來真是痛快啊。
“且慢!”突然上蔡大夫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看著陳安,“汝方才言,李子不識字?”
“對啊。”
“他不識字,就要損毀列國文字?”
“不是有‘漢字’嗎?”
“老夫……”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上蔡大夫再深吸一口氣,總覺得氣上不來還好,否則可能會吐一口老血出來。
你他媽不識字,所以就把字給毀了,你他媽有病吧!
“‘漢字’,真是好大的口氣!”
“星漢燦爛,如何不敢夸口?!”
陳安理所當然地看著姬美,在陳大隊長看來,除非你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要別考一張嘴叨逼叨逼個不停,能讓他新編義士五大隊大隊長服氣,他就沒話說。
否則,為什么不聽我們上將軍安排呢?
而且鱷人、勇夫、義士、義從,好幾萬人學“漢字”,只要誰能打敗這好幾萬人,保證不學。
“哼!老夫便靜觀‘漢字’通行!”
“哈哈,老君還不知道吧,逼陽國行商之輩,如今便以白紙黑字為契,契約文字,便是‘漢字’。便是老君所在蔡國,五郡豪商,亦是如此。”
“啊?!”
上蔡大夫惱羞成怒,老臉已經是羞愧得紅如爛柿子,整個人青筋爆出,感覺就是要當場猝死的模樣。
“哈哈哈哈……莫說老君所在蔡國,甚么陳國、宋國、齊國、魯國,凡欲得白沙麻布、江陰‘赤霞’,誰不用此等文字?老君可知,為何如此?”
上蔡大夫不想說話,上蔡大夫瞪了洋洋得意的新編義士五大隊大隊長陳安一眼。
陳安嘿嘿一笑:“蓋因此等上上貨物,唯上將軍可以提供,那逼陽國地處南北往來要沖,便是做個中轉買賣的去處。辰光越久,這用‘漢字’之商隊,沒有一萬,也有五千。久而久之,如何不能‘通行’?”
言罷,陳安又接著道:“先有‘漢字’通行,到我義軍所向,自然是披靡無敵。有類淮上列弱,只得望風而降。到此時,用‘漢字’者,為我義軍所用;不用‘漢字’者,為我義軍所使。敢問老君,若老君為淮上列弱之卿士,當如何自處?”
聽了陳大隊長這一番辯論,上蔡大夫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沉默了下來。
因為他發現,連一個新編義士五大隊的大隊長,尚且都有這樣清晰的認知,那么,李解對于他的嫡系部隊,肯定一直就是這樣灌輸教導的。
一個陳安,不過是陳國匹夫出身,尚且能夠到這般地步,哪怕是在蔡國國內,非大夫之家,沒有這樣的精英子弟。
這種人,居然是被一個吳國野人給發掘出來的?
“受命于天?”
半晌,姬美嘴里蹦跶出來這么四個字。
“不錯!受命于天!”
陳安目光灼灼,顯得很興奮,“老君,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今日老君投效上將軍,必成一段佳話!”
“呵呵……佳話。”
聽到這種“美談”,上蔡大夫現在就很受傷。
他已經很高估很高估李解這幫瘋子了,但是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幫人不只是瘋子,是妖怪發癲啊。
“老君何必如此陰陽怪氣。”
“陰陽?你們還教陰陽?”
“不教,只是從上將軍那里,學來了這個詞。”
一臉郁悶的上蔡大夫還是很難適應,他真希望,現在是在做夢。
夢醒了之后,他還是在自己的草廬中喂蚊子,然后肚子餓了,就去釣魚。釣不到魚,就去隔壁村邑蹭吃蹭喝,隔壁村邑要是沒有,就去新蔡城中蹭吃蹭喝,總之,七十六歲的茍活歲月,純粹就是消遣。
哪里像現在,一個噩夢大起大落的,好刺激哦,超刺激的!
“老君,這是陳某的肺腑之言。”
陳安一臉正色,很是認真地看著上蔡大夫,“當初上將軍‘口舌開疆’,說服郯莊子獻土于大吳國,郯莊子因沙仲哈之故,順勢而為,如今聯絡沂水、泗水之國,可謂上將軍之隱蔽棟梁!老君可知,上將軍如何稱贊郯莊子?”
“老朽不知!”
沒好氣的上蔡大夫有些郁悶,他是知道郯莊子的,因為郯莊子跟他同名。
一個叫己美,一個叫姬美……呵呵。
“在逼陽國時,我等受訓于鱷人,上將軍有次訓話,以郯莊子鼓勵我等。上將軍言:郯莊子雖老,然則大器晚成,我輩年少,豈敢懈怠!”
“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
上蔡大夫喃喃自語,他年輕時候,乃是有名的上蔡英杰。
結果一時得意而忘形,被熊孩子吐槽“行止輕佻”,然后滿盤皆輸。
此時回想起來,所謂“隱士”之風,也不過是逃避現實的面具罷了。
想到這里,上蔡大夫竟然有些羞愧,曾經的志氣,曾經的志向,竟然是自己偷偷地掩埋起來的。
“大器晚成啊!”
一聲長嘆,姬美輕輕地拍著桌面,自己七十有六,就算再努力,也努力不了幾年了,這是一個事實。
但是,七十六歲的上蔡大夫,在蔡國之中的地位,卻是有點超然的。
因為同期還活著的老牌“卿士”,只有他一人。
像“豐裕君”叔子豐之流,只是公族近支,并未真的掌握過什么實權,主要靠管理蔡國宗室的資源,來為蔡侯提供服務。
想明白自己的優勢之后,姬美頓時了然,如果自己要是給李解的事業添磚加瓦,那么在蔡國的一畝三分地上,他這張老臉,可能真的比十萬雄兵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