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開飯前,拉歌時間。
六連很詫異。
在本來就很突兀的七連的隊列里,冒出了一個更加突兀的佩戴學員肩章的蕭辰。
嘴里雖然唱著歌,但六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三個人身上匯聚。他們不知道,本來就將他們一連人壓過的七連,如今再加上也蕭辰,到底能夠爆發出如何驚人的氣勢。
許三多依舊是這支孤軍的樂隊指揮官,今天的曲目名為——過硬的連隊過硬的兵。
過得硬的連隊,
過得硬的兵,
過得硬的思想紅彤彤,
過得硬的子彈長著眼,
過得硬的刺刀血染紅……
這種往常六連唱過無數遍的歌,不知為什么,在身旁這三個人的隊列里,居然唱出了一種莫名的勇氣和信念。似乎這首歌就是專門為他們而寫,為他們而唱。
六連再次在歌聲的較量中敗下陣來,這次他們不是輸給了聲音,是輸給了自己的心。從心而論,他們第一次感覺有人能把這首歌,唱出比下來慰問演出的文工團還打動人心的效果。
六連專屬于連排長的餐桌上,如今又多了一個蕭辰。
人多,自然比較擁擠,但是六連長不介意將蕭辰來過來仔細問問,這個時候他還回鋼七連干嘛。
面對這個問題,蕭辰看了看高城,在高城有些不耐煩的眼神回應了,扒拉完盤子里最后一粒米飯,這才放下筷子,對桌上幾位等他回應還顧不上吃飯的連排長說道:
“七連只是走了很多人,可是七連編制還在。我不能在它外表光鮮的時候以它為榮,當它陷入低谷的時候就敬而遠之。”
“從進七連的那天開始,我的骨頭里就刻下了不拋棄不放棄這六個字。”
“可以啊,老七,培養出來這么個好苗子。”
六連長有些羨慕地感慨著,七連的人,身上有那么一種氣質,是外人永遠也學不來的。大功六連也是響當當的連隊,可是在這一點上,六連長自愧不如。
高城沒有多少得意。
他所有的得意在鋼七連被改編的那天就徹底打消了。
如今他能剩下的,只有淡然。面對別人的稱贊,會淡然,面對別人的批評,也會淡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是他從許三多身上悟出的道理,當他忽然發現許三多也長成一株參天大樹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還有低處的風景,那曾是他從來未曾經歷過的。
如今經歷了,也就只剩下平靜了。
即使再讀起那段為了激勵戰士勇氣而造就的入連誓詞,如今重新回顧,居然也有了別樣的意味。
“我沒教過他什么,都是他自己悟的。鋼七連的精神,也不是培養出來的。至少桌上坐的這兩個,我從來都沒有培養過。好了,走吧。”
跟蕭辰一樣,扒拉光最后一口飯,高城端起盤子招呼蕭辰與許三多一起去沖洗的瞬間,對六連長說出了這樣一番高深莫測的話。
六連的連排長們沒有鬧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而高城也沒有繼續解釋的打算。
走出食堂,高城在前邊走著,蕭辰和許三多在后邊跟著。
快要進連部的時候,蕭辰看了看不遠處那片體能訓練場,站住了腳步:“連長,剛吃過飯,消消食吧。”
這是三班的習慣,已經過去半年了,蕭辰忽然有些想念它。
高城停住了腳步,隨后轉身,目光中露出一些復雜的感情。三班的飯后活動,他曾經站在連長辦公室的窗前看過無數次,每一次,他都會嘴角帶著笑看下去。
今天笑不出來了。
可是他想親自去玩玩。
你在樓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將卞之琳的《斷章》改一改,似乎挺符合自己的情況。
站在樓上久了,也該來橋上看一看,風景到底如何。
前進方向的改變,就是最好的回答。三個人依舊不做聲來到訓練場,高城扭頭看向許三多:
“說吧,許代班長,今天中午你想玩點什么?”
“報告連長,今天中午的訓練科目是……”
是什么,許三多忽然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曾經班長帶著他們玩過的東西,一樁樁,一件件,瞬間涌上心頭。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選。
許代班長是伍六一走后,連里就剩高城跟他自己的時候,高城安給他的一個稱呼。
可是,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樣當好一個班長。
可是,他又知道,此刻他必須當好這個班長。
“是……腹部繞杠。”
許三多忽然想起班長半夜帶著他偷偷練習過的東西,在他的整個軍旅生涯中,這是除了正步之外記憶最為深刻的練習。正步,讓他在草原上的五班依舊保持著一名軍人應該有的紀律。腹部繞杠,讓他在鋼七連蛻變成一名合格的裝甲偵察兵。
“好,就腹部繞杠。”
迎著許三多那有些征求意見的目光,高城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二話不說直接上了單杠。
他曾經瘋狂地發泄過,但此時他更希望站在低處,做好一個連長。蕭辰的到來似乎將他內心的那點矜持也徹底打消了,他今天要告訴留守在鋼七連的最后兩個兵,鋼七連最后的骨氣和驕傲。
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記錄,只是一百個。
一百個不是高城的極限,但已經足夠了。
從杠上跳下來之后,高城氣喘吁吁地沖面前的兩個兵說道:
“我確實沒有合格的戰斗力,帶你們上戰場。但我會有,這一天不會太晚。”
蕭辰笑了笑:“連長,不管什么時候,你都有資格帶我們上戰場。這一天從我們進鋼七連,就已經開始啦。”
高城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笑了。不過他已經湊到蕭辰身邊,抬腿沖蕭辰屁股就是一腳:
“整天在這神神叨叨的,有這功夫,趕緊上去練。現在都十二點五十了,再磨蹭這午覺都睡不安穩。”
下午還有下午的事情,現在高辰覺得,七連還是原來的七連,哪怕現在這里只有三個人,他還是連長,還得管著剩下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