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

121 創世神謎語

還是那個黃昏的海崖,艾東再次見到了吳歆。

這一次,吳歆正對著他,每一根發絲都無力的垂著。

“路徑已打開,這里是囚者的記憶。”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對不起,要說的對不起太多了……從頭講吧。”

“先等等。”艾東走上前,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可惜并沒有什么觸感,“艾茵她……”

“你什么都不用說的,我不是吳歆,只是一段記憶,一些感受,繚繞的靈魂,你馬上將擁有我,和其他的149個靈魂。”吳歆轉過身看著大海,“這是37億年前的地球,第一代囚者剛剛播下了生命的種子,這是他的記憶,也即將成為你的記憶。”

順著她的手,艾東看到了紅色的海洋:“所以,現實中的吳歆,真的已經死了對么。”

“別急,我能看到你的記憶,你的感受,以及你身體在外部世界的狀態。”吳歆并沒有太多的表情,但依然顯出了些許遺憾,“現在這樣,只能慢慢講了,時間來得及,很快會講到吳歆的故事的。”

場面轉換,來到了一處高原上的草場。

一大群羊在吃著草,幾只牧羊犬趴在羊群的幾個邊角,牧羊人則躺在很遠的地方,扣著帽子睡午覺。

“這是143代囚者的記憶。”吳歆走到一只小羊羔身前緩緩蹲下,“你看到了什么?”

“羊。”艾東跟著走過去,但他只是看著吳歆。

“但囚者143,看到的是牲畜,被圈養起來的食用牲畜。”吳歆輕撫著羊羔道,“他想知道,這些牲畜又看到了什么,它們是否知道自己的處境,或是僅僅活在自己所能理解的草場中,活在這個有限的群體里,只爭朝夕。”

艾東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但并沒有說出來。

“這些羊大概只知道吃草,睡覺,和躲避牧羊犬,它們永遠無法洞察什么叫牧場,什么又叫牲畜,同時,在這些羊眼里,牧羊人差不多算是上帝般的存在吧,囚者143這么想著。”吳歆抬起頭道,“上帝指引著它們,將草原賞賜給他們,真的很像《圣經》呢。想到這里,143笑了。”

艾東并沒有什么情緒,在這里他是平靜的,似乎脫離了那些身體激素的刺激,也隨之失去了憤怒、驚訝與恐懼。

場景隨之一轉,來到了一座古老的工業化城市,吳歆抱著一個臟兮兮的洋娃娃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滾滾濃煙。

“這是囚者148的記憶,他所在的城市正歷經戰爭。”吳歆伸手觸向天際的濃煙,“他很糾結,不知是否該終止這一切,他想到了143看到的羊群,戰爭猶如突如其來的瘟疫,污染就像被連根咀嚼的草芽,羊在死去,草場在荒蕪,是時候了么?”

場景再次切換,這次是一個現代手術室,護士將一個嬰兒舉起,讓剛剛分娩媽媽看清。

媽媽是吳歆,女兒則是艾茵。

即便艾東已經沒有太多的情感波動,但此時依然低下了頭。

“這是囚者150,吳歆的記憶,她同樣也想到了143看到的羊群。這個孩子,就像是剛剛誕下的小羊羔,極盡千般寵愛,但命運早已寫死。‘她也會被屠宰吧。’囚者150這么想著。”吳歆上前抱起了嬰兒,走到艾東面前,“就在這一刻,囚者150決定,將一切改寫。”

吳歆抱著嬰兒,輕輕地親吻著她的額頭。

“囚者150意識到,這并不僅僅是她個人的選擇,而是歷經37億年的時光,150個代際傳承的結果。”

“但150知道,她是囚者,沒有自由。”吳歆又輕輕推開了孩子,不舍的看著,“她要創造不屬于她的希望,給予她無法擁有的自由,給這個孩子。”

場景切換,來到了某一屆奧運會的開幕式。

吳歆站在高臺上,看著入場的隊伍:“那么現在,你看到了什么。”

艾東起身,與她并肩站在臺前。

他抬起手,感覺自己的手掌像是一片遮住了整片天空的烏云。

“一座5.1億平方公里,名為地球的牧場。”

“一群自稱為人類,只爭朝夕的羔羊。”

“一只名為囚者,被奉為主的牧羊犬。”

“已決心背叛主任的牧羊犬。”吳歆靜靜地嘆道,“這也是你必將做的事情,對吧——第151代囚者,艾東。”

兩輛大客車高速行駛在公路上,林溪行、白河、吳羽倫和錢鏞坐在其中一輛的尾部,利用途中的時間繼續得到錢鏞的坦白。

“就是這樣。”錢鏞坦白的時候顯得很興奮,“地球只是一座農場,我們都是牲畜,主是管理我們這些牲畜的人,我們會被屠宰送往主的世界。關于主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最初播下了生命的種子,并進行了長達幾十億年的篩選,最終確定我們人類是最可口的牲畜,任由我們生長,然后屠宰。”

錢鏞拍著腿慘笑道:“哈哈哈,這樣才對么,為什么宗教里的神啊,主啊,都責無旁貸地拯救人類呢?沒道理啊,他們吃飽了撐的么?這樣才有道理么,我們是他們養的牲畜,所以他們才要幫助我們,把我們喂得肥肥的啊!哈哈哈,這是不是特別扯淡?”

“太過扯淡……反而顯得很真實……”吳羽倫低著頭,手心手背全是汗,“那尹疏算什么?”

“主的代言人,替主做事,大人奸,牲畜頭子。”錢鏞指著自己道,“其實我也算是人奸了,但請容我辯解一句——我們根本無法抵抗主的力量,并且主世界的收割是一次性的,并不需要可持續性發展,把人類收割完了,就會培育新的牲畜,正常來說是這樣的,但這次收割起來挺麻煩的,所以主找到了我們,如果我們愿意幫他做事,組織牲畜們排隊進入屠宰機,他可以留下幾個活口自生自滅。我們也沒辦法,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讓人類免于全軍覆滅的唯一選擇。于是在收割之后,也就是消失之后,我們這幫人奸,有不少都像我這樣投入到重建之中,希望盡快恢復秩序,也算是對自己良心的一點點安慰,啊……”

他突然尖叫一聲,轉頭望去,才發現右肩已經被一柄唐刀刺穿。

“良心?屎做的良心。”白河反手握著刀柄,扭動著刀身咒罵道,“無法抵抗?那他媽我在做什么?小鈤本來的時候,就是你們這種廢物喊著無法抵抗,看看他媽游擊隊在做什么?等你沒用了,我會把你的四肢都削掉扔進屎坑里,看著你被屎淹死。”

“白河……我真的……很佩服你……甚至是羨慕你……”錢鏞的骨頭被刮得瑟瑟作響,但他卻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痛苦,反而有一種罪有應得的釋然,“但我說的無法抵抗,是生物學上的。”

林溪行抬手按住了白河:“再貿然出手,我會先把你扔進屎坑。”

“那還辛苦你把我扔到女孩那邊。”白河抽回了刀子,“不是什么癖好,橫豎都得進去,女的總比男的強一些。”

林溪行沒再理會白河,只沖錢鏞點頭道:“沒人會再傷害你,請解釋一下原理。”

“這只是我推測的,站在西多羅夫的肩膀上,或者是爛泥上。”錢鏞接過吳羽倫遞來的紗布,一面堵住傷口一面說道,“人體裂解的時候,我們都在場,而且尹疏沒有任何防輻射裝備,因此我認為,裂解的力量并非來自外部,而是人體內部,尹疏播放的聲音,應該是啟動裂解的指令,人體一旦接收到這個指令,便會立刻理解,就像程序的自我刪除一樣。”

“這個更玄。”吳羽倫道。

“是的,但我似乎找到了一個支撐。”錢鏞看著三人道,“試想一下,人類如果要創造AI生命,一定要確保它絕對不能失控,最簡單最絕對的方法是什么?”

“將嵌入一段絕對無法更改的最底層代碼,嵌入組成AI生命最基礎單元之中。”吳羽倫想也不想說道,“這段代碼的唯一內容是自毀,可以有很多觸發條件,甚至是我打一個響指。”

“你真的……太不一般了。”錢鏞驚道。

“恰好關心人工智能罷了,數動CEO張天迎知道么,我跟他談笑風生。”吳羽倫擺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人類被嵌入了類似的自毀代碼,這個猜想成立,但也只是猜想。”

“是有基礎的猜想。”林溪行不自覺地抓起了下巴,神色憂慮,“人類的DNA中,有超過90是無效的片段,這些序列并不提供任何遺傳信息,就像程序里的垃圾一樣堆在那里,沒人知道其作用,但它卻從受精卵開始,遍布了人體的每個細胞。不僅是人類,地球所有的生命中,都包含著這樣的目的未知的序列,這些東西從幾十億年前的第一個DNA分子,一直復制并遺傳到了今天,被稱為創世神的謎語。”

一股寒意同時席卷著幾人。

“我好像……知道了……”吳羽倫低頭粗喘著氣,使勁抓著心口,好像要把什么壞東西掏出來一樣,“我讀過一首詩,有關生物大滅絕的詩,我一直在想,到底用怎樣的方法才能讓那些生物全部消失的……現在我明白了,這不是謎語,而是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