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

002 真識路一號

艾東醒來的時候天已盡亮,見女兒的黑皮書包還在客廳,哼了一聲。

他晃著頭走進浴室,擰開牙膏,用稍大的音量說道:“遲到了啊,自己跟老師解釋。”

房內沒有回話,艾東也不急,慢悠悠刷起牙。

雖然艾茵總是貪玩遲到,也沒見她怎么努力過,成績卻一直沒落下,一般都是班上的2到5名。

關于這個情況,班主任曾經找艾東談過,她認為艾茵的潛力絲毫沒有發揮,希望父母督促支持,最好給孩子報一些課外班拔高。

然而艾東十分滿意女兒現在的狀態,并沒讓她徹底沉浸學習的意思。

“等上中學吧。”他總是這樣回答班主任。

擦過臉后,艾東用更大的聲音喊道:“已經八點了!”

依然沒有回答。

艾東難免有些生氣,這次真的是要好好教訓她了,再怎么耍賴也決不心軟。

痛下決心后,他重重推開門,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扯開被子:“今天開始,沒收……”

“收”字僵在了中間。

女兒根本不在床上。

艾東愣了一下,隨即轉望衣架。

校服和襪子都掛在上面。

再看床頭,小粉兔子手機也在,還插著充電線。

“茵茵?”艾東的聲音有點發顫,找過臥室后,他又快步走到書房掃了一圈,接著奔向陽臺,這中間已經不自覺地跑了起來,“別鬧了,快出來!信不信我現在就沒收?”

五分鐘的時間,他把家中翻遍。

別說身影,一點痕跡都沒有。

衣服、鞋、書包、手表、手機,都在家里,放在和昨晚睡覺前一樣的位置。

門窗都從里面反鎖著。

她不可能出去的,但也的確不在家里。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難以解釋的細節。

艾茵起的一向都比自己早,起床第一件事一定是上廁所,會把馬桶坐墊放下來,但現在是掀著的。

衣柜里她常穿的衣服都在,就連在家穿的絨拖鞋也如昨晚一樣撂在床邊。

如果是惡作劇的話,不應該挑在上學的日子,這個道理艾茵還是懂的。

難道有人突然潛入把她綁走了?

可門窗都是從內反鎖的,總不能從下水道出去吧?

她到底去哪兒了?!

艾東的每個推斷都遇到了難以解釋的阻礙。

他死抓著頭皮,促步走到窗前。

樓下看不到人,連個散步的鄰居都沒有,往常這個時間會有一個胖女人在這里遛牧羊犬的。

“茵茵?艾茵!”艾東扒開窗戶向外吼著。

沒有回答,只有回音,倒是空調上的麻雀被嚇飛了。

一陣風吹過來,有些冷。

他才發現汗已經順著脖子往下流了。

艾東突然想起來什么,顧不得關窗,奔回臥室抓起手機。

雖然還不到失蹤報警的時間,但這個情況太詭異了,希望警方能理解。

他撥打了人生的第一次110。

沒有聲音。

不是忙音,也不是占線,是沒有任何聲音。

手機屏上的信號顯示是空的。

他又沖到女兒的房間拿起新買的智能機。

無信號。

但艾東還是撥打了報警電話,寄希望于有什么緊急線路。

他原地聽著手機,卻能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艾東頭一次發現安靜是如此可怕。

出來吧茵茵,你快出來吧,不要嚇我了……

他又沖到客廳餐桌前抓起座機。

聽筒貼在耳朵上,那是沒有任何聲音的聲音,像個失聰者的耳鳴。

艾東扔掉了聽筒,掀開墻上的弱電箱,路由器的網絡信號燈也是滅著的。

就連電視信號都沒了。

他蹲在電視柜前,汗順著下巴一滴滴打在地上。

“你媽的……這算什么……”

他打開了每個柜門,拉開了每個抽屜,衣服、雜物、書都被通通都扒到地上,好像艾茵只有蟲子那么大一樣。

十分鐘后,艾東已經累得抬起不手了。

他靠著墻坐在客廳地上,冰涼的地磚輕輕刺著他。

在這狼藉的家中,狂躁慢慢消退。

事情已經這樣了,發瘋也沒用。

不管是惡作劇還是什么。

搞清楚,想辦法解決。

艾東抓了抓臉起身,喝足水后,在門窗處快速拍了幾張照片,算是報案用的材料。

接著套上外衣,拿上必要的東西開門出屋。

走的時候,沒關門。

小時候養的貓跑出去,只要不關門,就會自己找回來的。

電梯間,兩臺電梯都停在1樓,此時是早上八點十七分。

一個恐怖的預感蕩了出來。

當艾東沖出單元門的時候,這個預感愈發濃烈。

健步道是空著的,廣場是空著的,涼亭也是空著的。

沒人去上班,沒人打太極,沒有睡眼惺忪戴著小黃帽的孩子,沒有吵鬧互叫的狗。

明明被樓宇包圍著,艾東卻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曠與孤寂。

“茵茵!艾茵!!!”他用平生最大的嗓門嘶吼著,“有人嗎?有活人嗎?真識路一號,有人嗎?艸你媽的有人嗎!”

只有回音回答了他,那些聲音堆疊在一起,有種詭異的絕望。

艾東的雙腿不爭氣地開始發軟,表情像是在融化的蠟人。

所有人。

所有人都他媽沒了。

“誒!那誰!”

一個憨重的男聲突然刺入了這漫長的空寂。

艾東猛地轉頭,對此時的他來說,這個聲音不亞于宇宙大爆炸。

一輛紅色的快遞三輪車從門洞拐了出來,電瓶“嗡嗡”的聲音從未如此悅耳。

雖然看不太清,但駕駛者應該是一個熟臉快遞員,黑胖、五官很小、銅皮色的臉上永遠面無表情,因為年長,艾東叫他句大哥。

“大哥?”艾東拖著步子迎上去,即將融化的表情又煥發了一絲神采,雙腿也有了些力氣,但聲音依然是發虛的,“太好了……還有人……你看到茵茵……看到我女兒了么?”

“沒。”大哥駕車停在了近前,一向不怎么表達的他,此刻臉上也滿是迷茫,“不是說你女兒,我送了七八戶了,一個開門的都沒有,我電話也壞了。”

話罷,他翻身下車道:“對了,有你家的快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