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燕,檀州,宋金邊境。
長城以北,漫山遍野,盡是女真營地。
每到夜間,就是篝火如海一般,但在長城上據險而守的烽火臺向下而觀,根本看不到邊際。
這一路人馬是宗翰親鎮,前幾次的失利,讓他開始正視宋軍。
營寨外也設置了一些防御工事,當然相比長城的險要防御體系,顯得十分簡陋。
長城上的兵馬絲毫不敢懈怠,因為但凡是守對攻,又要維持一條完整的長城防線。守方宋軍其實比攻防金軍要多消耗兵力。
因為女真人進攻可以隨意選擇重點,集中兵力進擊而戰。而宋軍就必須要保持整個防御體系的完整,哪里都不能完全無備。一旦一點動搖,說不定就讓機動性強的女真軍馬鉆隙而進,整條長城防線都要動搖。
好處就是據險而守,傷亡率低了不少,準備了這么久,長城上別的沒有,弓箭滾石有的是。
韓世忠看著不斷增加的女真兵營,心中不是很驚慌,甚至有一些期待。
長城一帶被自己經營的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女真韃子撒開正面,反復試探,也沒有撕開哪怕一個口子。
而嘗試著攻打了幾次之后,在守軍箭矢強弩灰瓶之類的守具打擊下。丟了不少性命,一次也沒摸上長城墻體。
他心中十分自信,這道自己一手打造的防線,有自己鎮守的話,真稱得上有固若金湯之勢。而且大宋比起女真,也耗得起,如今大宋背靠河北諸路,天津港十萬民夫源源不斷地轉運軍資糧秣上來。只要耗到女真韃子疲憊不堪之后,韓世忠到時候也不是不敢于大舉反攻。
至于居庸關那里,他更是一點都不擔心,居庸關地形之險要,關隘之堅固,還在自家這里之上。而北道總管宗澤,雖然是文官出身,但是韓世忠也欽服他打仗的本領。
如今金兵舉國南征,但是此時楊少宰,竟然在極南之地的福州。
南北相隔,何止往萬里,消息一時傳遞過去都要一兩個月。
朝中的人,不知道能否在少宰不在的情況下,及時作出反應,派兵增援。
好在少宰留下了足夠多的援兵和預備兵馬,不然的話,這下女真人突然襲擊,可能真的有不小的機會打破長城。
現在女真不斷增兵,阿骨打親征的消息早就傳開,他們預計最多半個月就能殺到,也不知道會率先主攻什么地方。
一夜短暫的和平之后,晨風勁厲,鉆進長城的石樓之中,嗚嗚作響。
韓世忠就宿在這個樓內,宗翰大旗豎在下面,親領大軍壓在當面,韓世忠再大膽,也不敢不親臨一線,隨時掌握女真軍馬動向。
這個石樓位于中心,且有足夠水源可以飲馬,地勢也稍稍寬平一些,便于他親領軍馬左右援應,所以就選定此處設下中軍。
天色才明,韓世忠就跳下胡床,親衛早就將來一盆熱湯,供他洗漱。用力搓了搓臉,精神一振,韓世忠問道:“昨夜韃子有動靜么?”
石樓之內,也早有軍中輔弼軍將司馬等,都擠在里面,等著回報昨夜情勢。
“昨夜韃子沒什么動靜,但是今早觀瞧,竟然又多了十多里地的營寨。”
韓世忠倒吸一口涼氣,胡亂用方巾擦了把臉,罵道:“賊廝鳥,潑韃子,莫非是舉國搬到了長城下,要和俺韓五做個鄰居不成?”
上坡上,十幾個身披樹枝樹葉的哨探,正縱馬疾馳而來,沿路將士紛紛躲避。有一騎未曾進入石樓外,就大聲而呼:“報!韃子全線而出,大舉攻寨!”
韓世忠騰地一下起身,伸手道:“快給俺披甲,出去看看。”
站在石樓的高處烽火臺上,俯瞰山下,韓世忠手握的十分緊。
無數號角,嗚嗚響動,一隊隊的女真軍馬,鋪滿了視線所及的范圍。大地之上塵土卷動,一隊隊的女真軍馬向著南面長城涌來。除了輔軍部族軍之外,更有女真謀克甲士,如鐵流一般涌動,反射出瘆人的黑色的金屬光芒。
烏泱泱的兵馬成千上萬,還是女真慣用的以輔軍和部族軍為先鋒,來消耗守軍的弓箭滾石,女真甲士押后的戰法。這么多的兵馬,不斷地鉆入長城下的千溝萬壑之中,至少在同一時間,向著幾十處長城堡壘發起了攻擊!
這一次攻擊和昨天又有不同,規模不可同日而語,動用兵馬,何止一兩萬之多?而且還有大隊,源源不絕的從北面的營中殺出來。
宋軍的防守不可謂不狠辣,但是這些韃子就像不惜命一樣,只是在堡壘關卡面前死纏爛打。一隊攻撲不下,則另一隊又上。且頂著軍寨,也在山下開始構筑起營地,似乎在準備做長久圍攻之勢。
“賊廝鳥,好端端地就要拼命,莫不是活夠了趕著送死?”韓世忠一邊罵,一邊指揮著手下揮舞令旗,看到哪里攻勢凌厲了,就調動南面坡上的軍隊支援。
這一道長城防線前,殺聲震天。就見女真軍馬如潮一般一層層涌上來。而長城防線工事之中,多少強弓硬弩,密如飛蝗一般發射。有的還有石炮,打磨好的石彈飛射出去,落入密密麻麻的女真軍中,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滾落的大石,更是將無數的韃子撞得腦漿迸裂,胸骨破碎。
韓世忠身后的大將曲端雙拳緊握,咬著牙道:“韓帥,就這般打吧,跟女真韃子奉陪到底,看這些狗韃子有多少性命填,看誰先耗不起。”
部下如此激憤,韓世忠卻面沉似水,突然冷靜下來。
這樣的攻勢,看似慘烈,但是這么天的交鋒下來,大宋營建起來的防御體系,根本不是全靠人命填得開的。宗翰能不知道?而且這樣的攻勢,又能持續幾天?
這種拙劣的戰法,豈是他完顏宗翰的水準,韓世忠突然一驚,莫非是有地方,已經被攻破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居庸關那邊,宗澤是絕對靠的住的。再往西的話蔚州破了,宗翰應該調兵去打云內才對。
“直娘賊!馬上派人沿景山打探軍情,速速回報!”
為了不動搖此地軍心,韓世忠悄聲道:“龍山可能出事了。”
龍山防線,位于景州以東,平盧以北,灤河從北往南,貫穿龍山長城。
韓世忠馬上斷定,肯定是這條河溝流經的山谷出了問題,女真人可能要饒到檀州后面了。
這一帶全是幽燕的豪強,他們見機快,投降的早,保住了地盤。
當時韓世忠就覺的龍山是一個隱患,但是出于政治目的,無法解決此事。因為幽燕剛剛收回,位于宋金交界,這些地頭蛇燕地豪強,每一都有幾千的兵馬,麾下都是土生土長的燕地漢兒。
這些人你真把他們逼急了,說反就反,幾百年在異族統治下,包經磨難,早就養成了他們抱團取暖,只看利益的心性。
韓世忠當日加了個小心,在古北館和石門鎮之間,又構筑了一道防線,應該可以拖住他們。等到自己率大軍殺到,將闖進來的金兵打退或者圍殲,重新奪回龍山,才是正道。
不過失去長城天塹,接下來這幾場惡戰,只怕要和女真韃子短兵相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