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河鎮外,女真大營,宋朝使者來的是藍從熙,此時正和完顏希尹把酒言歡。
這一番促成和談,女真韃子撤兵,汴梁之圍自解,到時候還怕官家不重賞賜爵?
大帳內陳列十分簡單,女真人也只是暫時在此駐扎,完顏希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拔營而起。
帳外的女真人全都無心再戰,他們的懷里都揣著滿滿當當的財貨,馬背上也掛滿了金銀首飾,很多的戒指甚至都帶著沾血的斷指,耳環上撕拽下的血肉發出陣陣惡臭。
在幽燕之地,女真主力的日子不好過,尤其是二太子完顏宗望,已經被人圍在太寧山上,本來糧草就不夠,完顏希尹必須回去支援了。
這個時候,藍從熙的到來,自然是和完顏希尹一拍即合。大宋拿出七十萬貫,勒令河北一帶不再與金兵作戰,完顏希尹撤兵離開中原。
帳內偶爾傳來一陣歡笑聲,不一會完顏希尹親自送出他們,笑呵呵地看著這光鮮華麗的宋人使團,一股鄙夷從心底油然而生。
這些人占據著最好的地方,擁有最多的財富,卻是這般無能懦弱。有朝一日,我大金穩定了后方,滅掉耶律延禧,一定要南下把這塊富麗好似仙境的地方奪下來,享受一回這無邊的富貴。
藍從熙笑著出了大營,臨別還不忘回頭,跟希尹抱拳示意。眼下秋高氣爽,他的心情卻是春風得意。
百十個京營禁軍,護送著他緩緩離開,返回汴梁。
藍從熙急著回京受賞,不斷催促禁軍快行,一個日夜的功夫,就行至了胙城附近。
突然大地傳來一陣抖動,好似地龍翻身!
“不好!韃子出爾反爾,派大軍追出來了?”負責護送他的禁軍指揮大喊道。
藍從熙嚇得臉色蒼白,從馬車中露出頭來,尖聲問道:“可是看仔細了?”
“是我們大宋的兵馬!”有人高聲喊道。
藍從熙撫了撫胸口,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嚇得腿都麻了。稍微有些惱怒,藍從熙也不顧身邊的禁軍,罵道:“賊配軍,無端縱馬來這種地方,要是驚擾到女真人不肯走了,本官在官家面前,要他們好看。哼,這般不懂規矩,多半是邊區勤王雜兵,把他們的將領給我喊過來!”
不一會,一群甲士簇擁著一個身披盔甲的將軍過來,藍從熙白族了官威,他害怕女真韃子,可不怕這些大頭兵。在大宋國內,武人的地位低的嚇人,文貴武賤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就算是統兵大將如狄青,也會被普通文官看不起。
待看清了來人的眉眼相貌,藍從熙突然結巴了起來:“楊...文淵,你怎么回來了?”
“好久不見吶,不是你們讓陛下把我召回的么?”
藍從熙還是想不通,這么快的時間他是怎么回來的,但是自己這一伙人,確實也在倒楊的風浪中推波助瀾,不為別的,就為了保住小蔡相公而已。
如今見到楊霖,心里稍微有些快意,你小子往日里風光,馬上就要不行了,藍從熙笑道:“你回來了也好,這一路的亂象你也看到了,陛下那里自然是有些怒火,估計平息了之后,還會想起文淵的好處來。”
楊霖看著馬車上的節鉞,騎馬過去拔了起來,藍從熙大驚,怒道:“你作甚么!”
“我已于大遼結盟,女真乃是遼國叛逆,宋金宣戰已經半年,你帶著這玩意到完顏希尹的大營去了?”
“是又如何?”藍從熙以前怕他,現在可不怕了,整個汴梁誰不知道楊霖馬上要倒臺了。
大風吹過,壓低了沿途的荒草,楊霖將節鉞一丟,道:“完顏希尹帶兵殺戮無算,女真與我漢人血仇不共戴天,結盟簡直可笑。你這廝和仇寇和談,枉顧河北一帶血流成河,與女真賊寇何異?”
“楊霖,你大膽!”
楊霖提了提馬韁,擺了擺手,一夾馬腹疾馳而去。藍從熙站在原地,臉色有些茫然,楊霖這是受了刺激瘋了?
一柄大刀凌空劈了下來,花榮罵了句狗賊,一刀劈死了藍從熙,擦了擦臉上的血,提馬跟上楊霖。
百十個禁軍,當即躲到一旁的林中,十萬余大軍從此踏過,一直到正午還沒有走完。
“女真多有哨探,布置好了的奇襲根本沒有機會施展,如今我們人數占優,女真韃子是孤軍深入,放在兵法里他們把大忌都犯光了。如此爛仗,就該爛打,傳令下去縱馬奔襲女真大營,攔路者格殺勿論。”楊霖在馬上大聲喊道,此時他渾身的血液都似乎沸騰了起來。
沿途積攢的恨意,在這一刻全部釋放出來,管他是什么魑魅魍魎,胡虜宵小,苦心經營的幽燕戰局被希尹南下破壞?滿朝文武想要置我于死地?先殺個干凈再換個朗朗青天。
遠遠地已經望見成片的女真營寨,騎在馬上的楊霖,重重喘著粗氣,手中的馬鞭垂下,雙鬢下青筋隱隱鼓起,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殺!”
周圍諸將稍微一愣,隨機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吼聲,無數人馬互相感染,喊殺聲震天動地。
驟然遇襲的女真人絲毫不見慌亂,正如楊霖所料,他們的哨探很多,早就探知了大軍來襲。
完顏希尹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里,南下以來他是所向睥睨,多少宋軍是一戰即潰。
午后殺到了黃昏,糾纏扭打到了現在,已然到了越來越激烈的時分。一直充當南下先鋒的契丹附庸軍主力,已然崩潰。現在還在戰場上死斗的,都是這個時代的精銳武力,大宋西北精騎對戰女真鐵騎。
女真人起兵以來,一向是用鐵騎蹂躪敵人,何曾見過這么悍勇的鐵蹄踏陣,沖殺自己的大營。
來自西北素以能戰著稱的黨項騎兵,對戰東北白山黑水的女真鐵騎,雙方甲騎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的碰撞,毫不留情的互相砍殺。雙方都是疲憊異常,雙方都是拼出了最后的血勇。不知道有多少騎士對戰之際,互相將長矛捅進了對方的胸膛,然后一起栽落馬下。落馬甲騎,但有一口氣在,也仍在糾纏扭打,直到被亂馬踐踏而過。
落日的余暉下,完顏希尹已經親身上陣,渾身浴血。
到處響起了女真軍中的牛角號聲,黑色旗幟之下,這些女真韃子出兵以來,第一次被逼的使了全力對戰。戰場上騎軍混戰的慘烈場面,在完顏希尹和他的親隨謀克所部加入之后。終于讓女真人占了上風,雙方馬速都完全降了下來,就是在狹小范圍之內轉折拼殺,性命都在飛快的消耗著。
女真兵南下之后,燒殺劫掠實在太多了,每個人馬上懷里都揣著沉重的財貨,相當于是在負重作戰。饒是如此,也不減此戰的血腥和激烈。
這時候,東邊傳來一陣騷動,就見東面天際線處,在已然西垂的陽光映照之下,又一排騎軍拉開了陣列。完顏希尹被血糊住了右眼,隱隱望去又是大宋的援兵。
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
他們什么時候這么能打了...
血色煙塵,籠罩在靈河的戰場上久久不散。太陽西垂,陽光更映得這煙塵中血色加倍濃烈。如此惡戰,自宋滅諸國一統中原,百余年來中原大地就未曾再見。
眼看戰場上,一次次的沖陣下來,女真的兵馬越來越少,完顏希尹自知敵不過了,一聲令下想要撤退。天色眼看要黑,若是逃得出去,也不知道會跑到大宋什么地方。
自己連勝之下太過急切了,直接打到了大宋的腹心,來時一路凱歌兵強馬壯自然不怕,如今兵敗想要逃走,難如上天。宋軍望著被殺退的女真敗兵,卻沒有追擊上去。
鼓角一響,后軍的克烈人一聲,緊緊追上,遠處還有吐蕃人再等他們,對他們女真殘兵來說,這注定是一個漫漫長夜,一個被狩獵追殺的長夜。
楊霖將劍插回劍鞘,和宋江對視一眼。
“今夜不休整,刀尖帶血進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