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沖見到去了沒多久的弟子又是轉回,他放下正待批復的文書,緩聲道:“看來事機有變。”
那弟子上來把頭一低,道:“老師,弟子無能……””
贏沖道:“不著急,慢慢說。”
那弟子道:“弟子這幾日懈怠了,未去時時察看,結果發現天夏那邊情勢大變,那里居然出現了諸多刪改過的道書,老師令我發去的道書眼下都是無人問津……”
張御在把重做刪改的道書散播下去后,訓天道章之中便一下充斥了數種同類道書的版本,并都言自身才是正本,這就導致諸多修道人一時都是眼花繚亂。
而在把流傳在訓天道章之中的道書找來看過后,因為每個人領悟能力和見識不同,所以收獲和所得自也不同,但毫無疑問,比起最早出現的那本道書,后出現的道書都是能夠實實在在帶來好處的,再加上最早那本道書被多個上洲的玄府斥為偽書,所以很快被人拋到了角落里。
這也不是說所有人都定然相信了此是無用之書了,總有一些人抱著僥幸的念頭不放。可是以前是道書少沒得選,現在有這么多道書,自然先揀有用有道書的先看起來,一時看來無用的只能往后排了。
而這里還有一個笑聞,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還真有一些人照著甘柏的批語,將此書拿去給墊桌腳了,做完此事后還用明觀之印擺放到訓天道章之上讓人觀看。
此舉下來還引發了不少人的效仿,并將墊桌腳的樣子擺出各種不同的造型和姿勢,因為這十分有趣,在許多年輕弟子那里還引發了一場風潮,營造出了各種令人忍俊不禁的場景,當然主角無一不是那被墊桌腳的道書,這著實給平日修道苦悶的修道人平添加了不少歡樂。
贏沖在了解過這些之后,并沒有去斥罵那名弟子,只是對其揮了揮手。
那弟子心中惴惴不安,但卻也不敢留下,躬身一禮后,就退了出去。
贏沖又喚了身邊一名仆役過來,道:“你聽到方才之言,你往那些玄修處走一趟,把那個身死的玄修安撫一下,還有,讓他們把訓天道章里的那些道書整理出來。”
那仆役沉聲道:“是。”
贏沖看著仆役出去,安撫那些玄修,這不是他對那些玄修弟子心懷仁慈了,更不是把那些玄修的命當命了,而是他知曉要用到這些人,需得恩威并施。
別看那弟子下手重了,可他一點也不認為此事做錯了,關鍵是后續之事要做好了,對這些玄修,只要下來隨便再給點恩賞,這些人轉過頭來又會對他感恩戴德的。
那仆役去了有半天之后,就轉了回來,從星袋之中取出了五本抄錄整理過的道書。
贏沖拿起一卷,擺在案上翻看起來,見這里內容就是在自己的道書基礎上刪改的,明明改動不大,但卻呈現出了截然不同之意。
他看過之后,也是對背后這一位暗暗佩服。雖然沒有明證,可他能感覺到,擬就這道書之人,應當就是當日照過面的張御。
當日一戰,他因為擔心玄廷算到自己寄虛之地,不得已放棄在世之身,所以他自認也未能發揮出真正本事來,不過等下來兩家再戰,或許還是會與這一位碰面的。
看過本道書后,他又把余下的幾本逐一拿起看過,最后深深嘆息了一聲,看得出來,這些是出自數位玄尊之手,想與這些人打擂臺,光靠他一個人是不行的,可上宸天又有幾個人愿意去做這等事呢
他目光再度落下,尤其這一本,還是用他寫出的道理來駁倒他,這一看就是出自某人之手,面對這一位,他也沒什么信心,因為這位只要愿意挑刺,那沒毛病也能給你挑出毛病來。
其實這些還不算什么,此中最毒辣的一招,是拿道書去墊桌腳!
此是真的正中要害,原本再如何被人奉為神圣,或是高高在上之物,被這么一擺弄,在人心中的地位也便等而下之了,也不知這是誰人想出來的。
他默默嘆息,越是與天夏斗爭,他越是感覺天夏人才濟濟,不提上層修道人,那一股昂揚勃發的精神氣勢遠不是上宸天能比的。
當年上宸天的離開,初覺是嚴重削弱了天夏的力量,可現在轉過頭再看,反而是剔除了陳腐一面,促使其迎來了新生。
原本對于招引寰陽派之事,他還想再拖上一拖,待準備得更為穩妥,或者把天夏設法再削弱幾分再做,這里也有他對勝負之執看得太過的原因,非要占得一個上風才肯動手,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執妄、執妄,由執生妄,而今該當放下了。”
這一念生出,他忽覺心中一動,面前明光生出,似有一扇大門在面前推開,若不是之前破滅了在世之身,導致神氣耗損不少,說不定此刻已然順勢踏過去了。
他默坐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心中忖道:“不可再等下去了,需得把所有事機理順,盡快招引寰陽派了!”
張御在驅走邪神之后,接下來半月之內,再沒有任何邪神前來攪擾,他只管自己在這里修持,推演道法。
又是十天過去,天空之中有一道橢圓形的陰影浮現,隨著一道金光閃過,畢明道人的身影出現在了此間。
張御有所察覺,便自殿內走了出來,站在階上。
畢明道人沿階臺走了上來,對他打一個稽首,道:“張守正有禮,畢明來此接替守正。”
他是主動應詔而來,鎮守角空星雖然沒有名位,但做此事也是給玄糧的。
張御還有一禮,并道:“畢明道友需得小心,上宸天當是在盯著此處,我此前在驅逐邪神之時便見得有人躲在一旁窺伺。”
畢明神情嚴肅,他可沒有張御的功行修為,也不是玄修,不能及時聯絡后方,不過好在有元都玄圖,他便遇危險,也能退走。他道:“多謝守正告知。”
張御再是交代了一些話后,仰首上去,見上方的橢圓形陰影再度出現,一股金光落來,霎時身影便自原處消失。
贏沖在放下心中所執之后,對于角空星還有道書之事再不去理會,他用了月余時日,終于將上宸內部事機完全理順。
在安排妥一切后,他來至擎空天原虹殿之上。
天鴻道人仍是坐在丹爐之前,似是在祭煉著什么,察覺到他到來,看他一眼,道:“贏沖道友,可是有事”
贏沖打一個稽首,道:“上尊,上宸天如今內外俱妥,肯定做好了天夏可能前來襲擾的防備。”
天鴻道人立刻聽明白了他話中之意,他站了起來,雙目有精芒浮現,道:“也即是言,可以開始招引寰陽派了”
贏沖點了點頭,肯定回答道:“是!”
天鴻道人站定片刻,看望遠空,道:“好,招引之事,需我們三人一同出力駕馭青靈天枝,這非短時內可以做成的,屆時外面之事,就拜托道友了。”
贏沖沉聲應下道:“贏沖自會料理好一切的。”
天夏內層,伊洛上洲。
玄府之內,梁屹將最后一本道書看過后,將此擺放在了書架之上,而后打開廬舍大門,坐下靜靜等待。
半晌,一個須發蒼白的年老玄修自外走了進來,看了看他,道:“梁玄修,請隨老道來。”
梁屹站起身來,跟隨這老道走了出來,出了花苑,走過一片竹林,便沿著一條通往地底的暗廊往玄府下方行走。
經過重重門戶,在深入地底千丈之后,兩人來到一間百丈長寬的地窟之中,頂上是成串生光明珠,十分明亮,地面是打磨平整的方石鋪就,中間有一個無水干池,在盡頭還有一字并排的五座玄碑。
老道言道:“這是第一任玄首劉玄尊留下的功果碑,乃是一樁寶物,可助人破境,只是第二任郭玄首卻是不讓玄修進入此間,只讓靈妙玄境的真修至此,可是法器有靈,至此不再煥發異彩,郭玄首便索性下令將此地給封禁了。”
梁屹聽說過上任郭縝的作為,這還真像是這位能做得出來的。
老道人又道:“這次高玄首聽聞梁道友意圖破境,便就放開了此處,讓梁道友到此地一試,看能否借得此機緣。”
梁屹抬手一禮,道:“請前輩替我謝過高玄首。”
老道人卻是搖頭,撫須道:“老道我年紀大了,耳聾眼花,腿腳不好了,還是請梁道友出去后,自己去謝吧。”
梁屹看了看他,點頭道:“好!”
老道人道:“梁道友,老道告退了。”他再是一禮,就轉身出去了,隨著其人離開,厚重石門也是隆隆落下。
梁屹轉過身,中間的干池之中有水流冒出來,并有一個美玉砌筑的坐臺和一排石階同時升起,只是站在這里,便覺一股清新凝神之感。
他沿著石階走上坐臺,見這里有一個擺在臺案上的小丹爐,還有一個蒲團。
他自星袋內取了一罐丹散,倒了進去,須臾滿溢,而后用手一擦,騰騰火焰燃燒了起來,并且一股定神清香彌漫開來。
他在蒲團坐定下來,收拾心神,而后緩緩閉上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