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屹隨著顏瑞江往筑臺之內走入進來。
臺內布置較為簡單,只有一些簡易陣禁,但是進入臺中卻要經過一條較長的石砌走廊,看得出是為了防備外敵,便于守御。但是同樣,內部之人若是被困,也是難以從里闖出來的。
兩人一直來到臺腹之內,這里出現一座高有三丈的大堂,頂上鑲嵌著生光明珠,光芒柔和,與外間天光別無二致,當中是一個略微高起地面的八角金銅地火臺,有兩丈長寬,既能取暖又可煉丹祭器。
梁屹見有兩名中年道人正坐在里間,但這兩人皆非玄修,而是真修,且都是一副古舊修士的打扮。
他倒沒有覺得如何奇怪,顏瑞江以往就是真修,本身又沒有什么門戶之見,那么有幾個真修同道也是尋常之事。
只是這兩名真修見他來了,卻是各自站起,道:“顏道友,我等今日還有事,既然顏道兄還有客人,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顏瑞江也未挽留,與梁屹告歉一聲,送了這兩人出去,待轉回來之后,又是親自為梁屹奉茶。
梁屹道:“道友怎還親自動手,這里連個使用的弟子都沒有么?”
顏瑞江笑道:“我是修渾道之人,不知哪天就被大混沌收了去,又何必牽累到旁人呢?”
梁屹看了看他,以顏瑞江表現出來的能耐本事,雖不見得定能攀登上境,可守持住心神當是不難,除非其心中有著什么破綻瑕疵,自知屆時會成為絆腳石,故才這般小心。
顏瑞江這時拿起茶盞,道一聲請。
梁屹拿起品了一口,借著這杯茶水打開話頭,而后逐漸轉至于道法之上,這一番暢談,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間。
顏瑞江此刻作一個法訣,便有靈光照下,見一盤盤用碧玉盤浮現了出來,上面盛放著顆粒飽滿,光潤如珠的米粒。
他道:“這些是顏某從東庭府洲費了好一番力氣才采買來的丹米精粱,每日食用,能補氣固基,放在古夏之時,那是嫡傳門人才得享用之物,道友不妨一品。”
梁屹看了看,起手以玉羹匙盛了一勺擺至身前,一近人氣,這些精粱便自行化作凝乳般的靈霧飄升起來,隨后一絲一縷融入到他的心光之中。
他稍加運化,點了點頭,道:“確實好物。”又問道:“此物很是珍稀么?”
顏瑞江道:“如今算是,不過據說栽種的已是越來越多,再過幾年,怕就是不值得幾何了。”
梁屹點了點頭,道:“若是有朝一日,世上再無珍奇,那方才是好事。”
顏瑞江明白梁屹的意思是好物人人得享,那便無分珍奇了,他感嘆道:“若要如此,那非得大道通平不可。”
他這時自袖中取出一卷道書,道:“聽聞道友近來正四處求問道書,我這里得有一卷道書,也是有緣得來的,給了我不少啟發,道友不妨一觀。”
梁屹也沒有客氣,接了過來,只是看了幾眼之后,便不覺被其中所闡述的道理所吸引,漸漸沉入其中。
顏瑞江這時笑了一笑,站了起來,沿著走廊來到了外間,負手看著外間風物,在此立有小半天之后,見夕陽將墜,他這才轉回,見梁屹仍是坐在那里捧書細觀,看著十分之入神。
他玩味一笑,一揮袖,堂內便有一陣輕鈴之聲傳出。
梁屹聞此聲息,方才從沉思之中清醒了過來,他一算時間,才知已是半天過去,站起一拱手,道:“不想這一思慮此中疑難,便耽擱了這許久,失禮了。”
顏瑞江道:“不妨事,其實不止是道友,許多同道第一次見了這冊道書都會如此,道友既喜此書,不妨帶回去一觀。”
梁屹有些意外,道:“此道書看著非同尋常,講述了諸多道理,道友當真肯借么?”
顏瑞江笑道:“道書就是給人看的,藏著掖著又有何用?唯有交流才能得見大道,不瞞道友,似此前離開的那兩位道友,也是各自得有一卷,實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物,道友自觀可以,交給他人觀摩也可以,只是道友若是悟出什么道理,還請不吝告知。”
梁屹聽他這么說,便也不再客氣,將此書收起,肅容道:“梁某若僥幸有所悟,則必來道友處道明心得。”
因是時候不早,他也是出言告辭,顏瑞江未曾作留,送了他離去,待轉回來后,他不禁笑了一笑,暗道:“梁屹這處已是把書送出,該是邀請一下人了,住在這伊洛上洲之內的,應該還有一個師延辛吧?”
他此回乃是得了某人囑托,專以給這幾位極可能成就上境的玄修送去這等道書的。
這道書乃是贏沖在精研玄法之后親自編纂的,里面涉及了高上玄妙的道法,還有一些看著似似極有道理的注疏,但其實這些只是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為得就是讓人觀此書后陷入迷執之中。
他用的方法很巧妙,若是直接讓眼線直接殺了這些后輩玄修,先不說能不能辦到,辦成了也沒可能脫身,且就算僥幸殺了一二人也沒有用處,整個天夏還有更多的玄修存在著,隨時可能替繼上來。
但他發現,如今許多玄修在注重觀摩道書了,這卻是一個突破點。
欲絕其道,先亂其法。
他就利用這一點,編了許多看似有理,其實極易引人入得歧途的道書,讓幽城的眼線設法將這些傳拓到天夏。
一般玄修看這些沒有什么用,但越是近道之人,則越是能看出其中的玄妙,但也越是難以從中抽離,因為這些道理只要看見了,你不解開,那必然會成為成道路上的障礙。
無論玄法真法,心中有惑,那就難以全力尋渡上進,勉強為之,跌落下來的可能反而更大,這般他就達到了目的。
贏沖判斷,不至于所有人都會落入這番算計,可哪怕只有部分人受此影響,那也算達成一定目的了。不止這樣,他還會在接下來拋下更多道書道法,以此攪亂天夏內部。
梁屹回到玄府之中,迫不及待繼續打開觀看,這書里許多的道理,他感覺一旦窺破,就可助進入上境。
可是這些東西看著只是隔著薄薄一層窗戶紙,可他無論怎么深研,總是覺得就是差了那么一點。
一連十余天,他都是閉關不出,尋找那一絲好似隨時可以觸及,但又始終捉拿不到的道理,連日常功課都是不去做了。
也是他根基穩固,某一日忽然自生警醒,覺得不能這般枯坐下去了,于是以大毅力把心神從中抽離出來,再次整理氣息,調和功行,方才把起伏不定的心思安下。
可他并未真個將此放棄,而只是感覺這東西恐怕不是自己一人能鉆研得透的。
他深思下來,決定在訓天道章上去找尋更多同道交流此法。
念頭一定,他當即喚出訓天道章,心神進入其中,尋了幾個平日經常交流的同道,將道書其中兩篇交給了對方觀看。
顏瑞江雖說這些東西可以隨意交流,任憑他交給他人觀摩。可他本能感覺到,這里道理由于太高深,連自己都是沉陷入內,若是全部拿出去交給了他人觀看,或許反是害人,故是他只是取了其中一部分,并還提醒了幾句。
不出意料,這些相熟同道同樣陷入了某種執迷之中,有些人一心鉆研,不得結果就不肯出來,而有些人在苦思冥想后不得就里,于是知難而退,而有人則是提出去請教道法更為高明之人。
其中一人在訓天道章上言道:“我知有一位桃實道友,時常給人解惑,雖然言語犀利,他所講都是大有道理,我們不如問一問他如何?”
這幾人覺得有道理,因為從以前的事看來,只要是修行上的事,幾乎沒有什么問題能難倒這位的,雖然這位批起人來一點也不留情,但是比起了解真道來,被罵兩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當下有人尋到了甘柏這里,道:“前輩,我們這一些疑問想向請教。”說著,就將那兩篇道法送至他處。
甘柏正自觀看一幕盛劇,被打擾了很不高興,拿來隨意撇了一眼,但卻咦了一聲,再是認真看了看,便道:“這些語句似是而非,你們把全篇找來我一觀。
那人想了想,還是來尋梁屹,并道:“梁道友,如今尋到一個前輩,能解此中之疑,只是這前輩要觀全篇,道友不妨送來一觀。”
梁屹非常謹慎,他先是問了一下這位桃實的身份,再翻了翻以往批言,發現的確是一位能人,這才將全篇道書交托給了幾人。
那人得了道書后,便迫不及待送到了甘柏處,自己則是忍住不看。
甘柏待拿到之后,待把全篇看了下來,冷笑道:“只觀此一篇,便知此人不過是賣弄道法之輩,此給上境修道人看看也就是奏個趣,可用來調劑解悶,放在你等這里,除了學了一肚子空口大言,可謂全然無用。”
那人有些懵,小心道:“桃實前輩,據說這可是上乘道書、”
甘柏不屑言道:“什么上乘道書,在我看來滿篇都是廢話。”罵過之后,他當場在道書下面留了幾句批言:
地能站人天不落,豈用你來告訴我?
說個清楚還算理,滿紙全是瞎琢磨。
拿來只配墊案角,瞧個兩眼都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