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宸天,蘭原。
風道人進入了這里之后,便被安排在了一座還算寬敞的宮廬之中。不過除了一開始有一位上宸天玄尊出面招呼他外,此后再無人到此來過,似是把他遺忘了。
不過他也不急,對方愿意拖下去的話,他也自當奉陪。現在耗不起的不是天夏,而是上宸天。
他只是照例每日遞一封要求議談的書信出去。而趁著這個機會,他也是試著觀察了一下此間。
天夏與上宸天分離的這三百多年來,不是沒使者來過這里,但是都未停留多久,也沒有深入到內里。
他判斷自己此刻身處之地,應該是依附于上宸天的某一處小天地中,算不上什么要地,所以沒人來約束他,任由他在這里游逛。
這里同樣也有不少生民,在這片原野上開墾栽種為生,但手中工具很是粗陋,耕作方式也是落后,故他每日都會派遣一具化身出外,向這里的當地人傳授文字和各種知識,幫助他們提升勞作水平。
他記得自己還是一個修為很低的小玄修的時候,就經常做這樣的事情。
那時候他會去到荒原之上,教會地陸上的生民如何耕種土地,教會他們如何辨別和制作草藥,教會他們如何打造更先進的工具,教會他們如何修筑水利,灌溉農田。
當時那些人還只是一些土著,而眼前這些人卻是與天夏人同出一源,雙方溝通起來更是容易。
在這期間,他沒有展現出任何神通法術,只是純粹用自己語言和行動去讓人信物。
不止如此,在用了十多天的時間取得了這里的人的信任后,他開始傳授一些孩童簡單的呼吸法門。
孩童既愛玩鬧又沒耐心,還有一些則需幫助大人作活,所以能堅持下來的沒幾個人。
可他并不介意,哪怕只有一個愿聽,他也愿講。
并且他不是單純的講道,而是在會在講過法門之后說一些非常有趣味,且又引人入勝的故事,有些孩童為了聽故事也就留下來了。
這里雖比不上內層,但是有他這個玄尊在,自然而然便使得天地環境發生了有益的改變。
時間不長,倒也有幾個孩童漸漸開了竅,并且身軀也變得輕靈強健了許多,干得活更多不說,腦子也是變得聰明起來,而有了這幾醒目的例子出現,這頓時引發了當地之人的熱情。
這些生民并不傻,沒好處的時候他們不愿上前,可見了好處,自然一擁而上,連更遠一些的人都是把自家的小兒送了過來。
風道人來者不拒,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如此一個月下來,這些孩童和半大少年,漸漸變得懂禮知禮起來。
又一次講道過后,眾孩童和少年起身,對著坐在石上的他躬身一禮,道:“謝先生傳授。”這才陸續散去。
風道人看著他們歡笑遠去的身影,依舊坐在那里。
這時有一個道人的模糊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道:“這位道友,你如此做可有意義么?”
風道人笑了笑,道:“自然是有意義的。”
那個道人身影道:“你等天夏修道人可真是奇怪。”
風道人看著在田野之中勞作的身影,緩緩道:“此所以我天夏為正道。”
那道人身影沉默片刻,道:“不過是一些卑微的螻蟻罷了,隨道友高興吧。”丟下一句話后,其便就離開了。
風道人知道這道人為什么說這話,或許只是一場天災,或許只是上境修士隨意一個惡念,這些生民的平靜生活便會被打破,眼前所有都將不存。
所以在此人看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可他不這么看,他傳下的這些東西就如薪火,哪怕有一個人記得,哪怕有一個人傳下去,那就等同于把希望傳遞了下去,等著未來再一次將之點亮。
再說未來變化無盡,誰又說得定的呢?
指不定這里還不曾出現變化,上宸天便已是被天夏平滅了,那么這一切不就有意義了么?
他看著那正一個個努力耕耘,對未來滿懷期望的生民,有些事,上宸天的一些人是永遠不會懂的。
而在如此想時,這一瞬間,他似乎觸動到了什么。
長久以來推演的道法,忽然像是地下暗藏之水沖破了地面堅硬的巖石阻擋,化作清泉泊泊流淌出來。
而此刻宮廬之中,他正身所在之處,身上卻有清氣浮動起來,目中亦有清芒泛動,直到許久之后,才是恢復原來模樣。
他自查了一下,感慨道:“不想今次有此收獲。”
這時他有所感覺,看向外面,道:“何事?”
外面有弟子道:“風廷執,上宸天有人來了。”
風道人道:“讓他進來。”
過有幾息,閣門一開,一名素衣弟子來到了他面前,打一稽首,道:“風使者有禮,靈都上尊有請。”
風道人道:“好,我這便前往。”他站了起來,走出了宮廬,見那里有一團靈芝玉云降落在殿前廣場之上,他便踏了上去,只覺芝云由此往上而行,很快就到了一座云殿之內,靈都道人正站在此間。
風道人雖未見過這位本人,但見過畫影,拱手道:“靈都上尊有禮。”
靈都道人還有一禮,隨后作勢一請,道:“風道友請坐。”
風道人再是一禮,在一旁坐了下來。
靈都道人也是坐下,他道:“風道友可知,在過來之時,天鴻卻是帶著不少我上宸天之人去往天夏了。”
風道人聞言卻是半點不慌,道:“可是上尊卻是坐于此間。”
靈都道人道:“那只是因為此回議談未了,依我本意,是不愿和天夏斗戰的,這才推動了此事,但若貴方不愿讓步,那結果便不好說了。”
風道人抬頭看向他,認真道:“其實此事并非不能談,也并非完全不能讓步,但我們只愿意和愿意談的人說話,似那等執迷不悟之人,又何必去理會呢?”
靈都道人目光閃爍了一下,道:“哦?那我倒要聽聽貴方的說法了。”
元都山門之內,自封掌門的任殷平坐在攀微臺上,他依舊是在那里用心推算著什么,有弟子來至臺上,躬身向稟告道:“掌門,那位天夏的韋廷執又來了。”
任殷平道:“把他請至日殿。”
弟子應命而去。
任殷平又再做了半天推算,這才自臺上站起,身上虛氣浮動了一下,就出現在了日殿玉臺之內。
韋廷執已是在此等了一會兒,見他出現,當下稽首為禮。
任殷平點頭回了一禮,道:“韋廷執,對于我上回之言,不知你們可曾考慮清楚了?”
韋廷執沉聲道:“任道友,廷上認為,那定約之事,當初乃是荀季、瞻空兩位道友與我所定,便是當真要談,現在這兩位道友也當出面,就算來不了,也當有信物在此,不然叫我無法信重。否則這兩位若是回轉,再起反復,豈不是空談一場?”
他現在表達的意思,就是我可以與你談,但是你需得有分量的人到此,當初什么人,現在還是什么人了,若是找不回來,對不起,只你自己,卻是分量不夠。
但若對方真把這兩人找回來了,以這兩人的態度,問題自也是可以順利解決了。
任殷平神情平靜,吩咐侍立一邊的弟子,道:“叫王師弟把狄溟,戚未央二人尋來。”
過有不久,王道人帶著兩名年輕弟子來到殿上,稽首道:“師兄,兩位師侄都已是喚到了。”
任殷平道:“師弟,你來和韋廷執說。”
王道人道一聲好,他轉向韋梁,指著那一名白衣弟子,道:“韋廷執,這位狄溟,乃是瞻空師兄的嫡傳弟子。”
狄溟對著韋廷執一禮。
王道人又一指另一名少年道人,道:“而這位戚師侄,則乃是我大師兄親傳弟子。”
那少年道人看去也就是二十出頭,然而身上氣機勃發,可見根基異常之厚實,被指到時,他也是不慌不忙對韋梁打一個稽首。
任殷平淡淡道:“把符信拿出來,請韋廷執過目。”
狄溟,戚未央都是道一聲是,各自從袖中取了一枚符信出來。
王道人笑著道:“韋廷執,這兩封符信乃是我大師兄和二師兄留下的,說是將門中所有事宜,都是交托給任師兄處置,還請韋廷執一觀。”
韋廷執神情微凝,他將兩枚玉符拿了過來,查看了一下,見上除了交托文字,還有兩人之落名簽印。
他心下一沉。
其實別的不說,只從瞻空道人不曾露面來看,這東西極可能是偽造的,不過任宣平有這兩樣東西,至少名義之上已能證明,其自身足可為整個元都一脈作主。
當然,他也可以堅決不認,非要讓荀季。瞻空二人出來,但這般就變得他這邊無理了。
任殷平十分平靜道:“韋廷執,現在可以談了么?”
韋廷執暗自搖頭,目光一抬,神情嚴肅道:“我天夏之意,定約不能輕變,只韋某前次所言,仍是可以作數的。”
任殷平目光轉來,看他片刻,最后道:“任某知道天夏的意思了。王師弟,待我送一松韋廷執。”
王道人道一聲是,作勢一請,道:“韋廷執,請。”
韋廷執暗嘆了一聲,知道這一刻,事情已經是無法挽回了,他站了起來,道:“任山主還請好好思量一番,韋某先行告退了。”言畢,一個稽首,他自大殿內退了出來。
待走到了外面,他對等候在那里的兩名玄修弟子沉聲傳音道:“向門中傳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