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九年五月十二,南京皇城奉天門外的內閣府(吏部)衙門里面,中堂之上,坐滿了留守在南京的大明文武高官。不僅有兩府(內閣府、大元帥府)的頭目,還有宗人府里話事的王爺,還有應天府尹李明睿,還有十大皇商在南京的大掌柜,甚至還有司禮監和御馬監的兩位大珰黃大寶、邱致中,全都擠了進來。本來就算不得寬敞的內閣府中堂,現在都快擠爆了。可是這些擠進來議事的文武官員事到臨頭,卻都坑坑哈哈的不說話兒,除了扇扇子,就是一杯又一杯的喝茶。
讓這些大員們一個個都變成啞巴的事兒,自然就是昨天上午發生的龍江米巷搶米事件了!
上萬居住在南京的“義民”和軍眷,哄搶了龍江米巷上的十二間米鋪,搶走了大約四五千石白米、糙米和面粉,還搶走了價值數萬兩的其他財物,砸毀了數十間房屋,造成上百人受傷,所幸無人死亡。
而應天府衙在接報后,立即出動三班衙役去龍江米巷拿人,同時上報內閣府。
朱慈烺在南京掌權后,就開始了一系列改革,其中一個重點就是地方府(直隸州)、縣(屬州)兩級政權的改革。而地方政權的改革重點,則是“放權”、“明責”、“利益掛鉤”和“末位淘汰”。
所謂“放權”,就是加強府(直隸州)、縣(屬州)兩級政權的事權和財權。確定了地方和中央財政分肥的原則!也就是地方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不必全部上繳戶部,而是可以按比例截流。
原則上公田可以分兩成,商稅(不包括關卡過稅、海關稅、鹽稅)、礦稅、茶稅、酒稅等等,最多可以分八成給府(直隸州)、縣(屬州)兩級,田賦暫時沒有開征,也就不提了。
而應天府是肥得流油的大府,商稅、茶稅、酒稅數額巨大,哪怕上繳五成(這幾個稅種地方最少可以留一半),留在手里的金額還是可以相當可觀。所以應天府三班衙役的人數也就相當可觀了,多達三四千人,幾乎全是落籍南京幾代的土著,不少人還和沒落的南京勛臣和世襲武官家族有關。
不用說了,他們這些人平日里瞧見北人就來氣兒,可為了保住飯碗又不敢隨便撒氣,只好憋著了。
這回遇到北人“米賊”鬧事兒,他們還能客氣?立馬就大舉出動,到了地方就是棍棒劈頭蓋臉的砸下去,打得不少“米賊”都頭破血流,還逮捕了上百人。
本來這事兒到這里就算完了,可偏偏得到下面通報的內閣首輔魏藻德害怕應天府平不了事兒,在和吳襄、曹友義商量以后,聯名下令,調集孝陵衛新軍去龍江米巷戒嚴。
孝陵衛新軍現在就是落難宗子和克難勛貴子弟的一個“出身”——先要去孝陵衛新軍當兵受訓,然后再去講武堂或是稅官學堂讀書。
而這幫宗子和克難勛貴子弟未見得都是北人,但基本沒有金陵土著,和落難的金陵勛臣、武官也不是一路人,也比較同情北人難民——他們這些人基本上也是“難民”,都是兩手空空來南京的嘛!
也不知道是那個混帳王八蛋挑得頭,反正孝陵衛新軍開到龍江米巷后又和應天府的衙役懟上了。
兩邊一頓木棒互毆(新軍沒有帶殺人的家伙,只帶了棍棒),居然打出了人命!
當然是組織和訓練差一截的應天府衙役吃了虧,死了六個,重傷十八個......而被應天府衙役拘捕的“米賊”卻趁機開溜,全都沒了蹤影!
這還沒完,因為龍江米巷鬧了個沒法收場,今兒應天府城內的米商都不敢開門做買賣了——再被打砸怎么辦?一個個都掛出了“本店無米”的牌子,歇業了!
這還不是最叫人頭疼的,最讓今兒匯聚在內閣府中堂的大人物們頭疼的事兒,就是流浪東南的幾百萬上千萬北方難民當中,至少有一半人真的存在嚴重的生活困難——主要的困難就是沒飯吃!
至少兩三百萬人沒飯吃啊!
這還沒計算東南本地的城市貧民和奴婢的吃飯問題呢!
種田的農人好歹有口吃的,要么種點番薯救個急——此時東南各省已經普遍開始種植番薯;要么干脆抗租抗債——反正現在東南士紳威權下降,催租逼債的能力也弱了。
可是城市手工業者和一些沒落士紳是家奴卻面臨著同北人難民一樣沒飯吃的困境!
明末東南的許多城市已經跨入了資本主義萌芽階段,因此存在大量的雇傭勞動者。糧價上漲,對他們的打擊當然是大的。
此外,明朝士紳貴族很喜歡蓄奴,大部分都是家奴。在士紳勛貴有錢有勢的時候,家奴們雖然沒人權,但是能吃飽。可是現在許多勛貴士紳都倒了霉,家奴的待遇也就跟著往下降,不僅沒有人權,連生存權都成問題了,能不鬧騰嗎?
這兩類人加上吃不飽的北方難民,好嘛,起碼是五六百萬人沒飯吃啊!
這可怎么辦啊!
這要都鬧起來,那就又是一場流起義!萬一給李自成利用了(李自成還在假裝做人呢),那還得了?
中堂內的氣氛越來越低沉,氣溫卻越來越高,終于有個胖子福王受不了,嗯咳了一聲就對首輔魏藻德說:“魏相,太子爺總那你和諸葛亮比,你就趕緊想個高招,解了眼前的困局吧!”
魏藻德翻了翻眼皮,什么就諸葛亮啊?那是以后青史上吹的,自己這不還沒到上青史的時候嗎?哪有諸葛亮那么神?
不過他既然是首輔,也不能一聲不吭,于是就瞅了眼吳襄:“護國公,軍田司的庫房里面還有多少米糧?”
吳襄兩手一攤,“不到一百萬石了......還得再堅持好幾個月呢!”
“怎么才那么點兒?”
吳襄苦笑道:“攏共才收了一千六百萬石,又是軍糧,又是賑濟,又要給北邊那幾位送糧食,這不就沒了!”
“戶部,戶部呢?”魏藻德問,“還能擠出多少銀子?”
“最多五百萬兩,”戶部尚書陳銳說,“這是留著給太子爺犒賞湖廣軍功和進軍四川用的。”
“已經運去武昌了?”
陳銳道:“戶部已經行文兩行,讓他們去武昌開設分行并準備五百萬兩現銀以供支取了。”
現在戶部不設銀庫,稅銀全都解入兩行儲存生息,哪里需要用錢,也叫兩行去開始分行,并準備現銀備用。
另外,戶部的賬面比軍田司糧庫好看多了,因為兩淮、浙江、山東、福建的鹽稅,現在總算能正常收取(都是包稅),上海、寧波、廣州三口的關稅也能收上一些,泉州府和南北洋的包稅也能按時上繳。東南各處稅卡的過稅也收了不少。還有許多城市繳了分稅(商稅)給戶部。雜七雜八加一塊兒,每年總能有一千七八百萬兩的收入。
比起崇禎皇帝執政的年頭,戶部的賬面真是好看太多了!
不過朱慈烺現在又是擴軍,又是打仗,還到處修筑堡壘,順便還有治一下淮河和黃河下游,還有個揮霍無度的昏君崇禎要養活,所以開支也非常巨大。
現在陳銳為朱慈烺準備的五百萬兩,并不是從今年的收支預算中擠出來的,而是早些抄末東南勛貴家產所得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