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敲詐那段戲,倆人的外形、性格都是偽裝。
男賊陰柔話癆,實則冷酷謹慎,女賊由于懷孕,情緒無常,倒接近于真實。他們來三省交界處銷贓,第二天太陽升起,見到了人煙。
女賊非要拜佛。
香火鼎盛的喇嘛廟,游客眾多。她站在殿門口,望著那佛,抬腳想進又沒進,在殿外跪地,拜了三拜。
高處,是修繕佛殿的傻根。
汪寶強的傻根缺心眼,直楞,單純。換黃勃演是另一種設定,沒有楞,就是村兒里的傻小子——《斗牛》《民兵葛二蛋》。
角色地位也發生變化,戲份削減。
女賊拜佛,男賊偷竊,動作場面不用說,徐老怪最擅長的領域。同時,穿著兜帽斗篷的曹影出場,性感迷人,神秘危險。
這片的故事性強,脈絡曲折,需要一點點鋪墊好。他拍快節奏的港片拍慣了,得有許非和施楠生監督,才沒放飛自我。
約莫20分鐘,火車站,主線人物全部亮相。
尤永戴著小紅帽,拿著“搜狐網”的小旗。
化妝成老頭的葛尤穩如狗,很多觀眾沒看出來,結果一開口:“說了多少次了,要團結……”
“哈哈哈!”
全場大笑,其實沒笑點,但葛尤說就有了。
這叫:出場贏一半!
“這次出來,一是通過實戰鍛煉隊伍,二是考察新人,三是增強向心力,打造自己的企業文化。”
“希望你能在今后的工作中再接再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葛大爺手一抖,一只金表滑過去,掛在廖帆演的四眼手腕上。
《天下無賊》跟《新龍門客棧》有個地方很相似,都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各路人馬交集,明爭暗斗。
男女主角、傻根、警察、黎叔,四伙人集中在火車上。
警察由張涵宇飾演,早就盯上了黎叔一伙,不做聲張,反倒是暗線。
其余全換了真實相貌,梁佳輝短發,下巴干凈;鞏麗頭發隨便一扎,略施粉黛,成熟大姐姐;葛尤自是那個經典形象。
狗舔的油頭,眼鏡西裝,像個奸商。
“說你缺心眼還不承認,賊會把字刻在腦門上么?”梁佳輝道。
“你怎么跟俺老鄉似的?把人想的都那么壞。”黃勃一口家鄉話。
“人心隔肚皮,小心點總沒錯。”
鞏麗慢悠悠喝著熱水,她看在傻根幫過自己的份上才提醒幾句,并未莫名其妙的認弟弟。
梁佳輝把他扳過來,道:“看著我,我像賊么?”
“你不是賊,就有點瞧不起我。”
噗哧!
鞏麗嗆水,咳嗽兩聲。梁佳輝又指著她,道:“你看她,她像不像賊?”
黃勃還真端詳一陣,搖頭道:“大姐肯定不是賊。”
“不是賊,難道是菩薩?”
“大姐就是菩薩!她拜佛可虔誠了,她要是賊,我把眼珠子摳出來!”
“拜佛虔誠就是菩薩?你看誰都像菩薩?你這雙眼長著也沒用,趁早摳出來。”
黃勃不知如何答,講了講自己單純的世界觀,跟著加的一段臺詞:“廟里的喇嘛說,心中有菩薩,所以像菩薩,大姐心里肯定有菩薩。
誰對我好我知道,好人有好報。”
“你是說我惡人惡報嘍?”
“我說了你不是賊,就有點瞧不起我。”黃勃重復一遍這個點。
鞏麗在旁邊一怔,這時候終于堅定了為孩子積德,金盆洗手的念頭。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以后也當個賊。
傻根的六萬塊錢,兩伙賊都沒看上。
黎叔不想惹麻煩,下令不打獵。男賊要占有六萬塊,也不是貪心,只想給傻根一個教訓。
就如他說的:“他憑什么不設防?憑什么不能受到傷害?就因為他傻?就算我們不偷,那伙人也會偷,他遲早要上這一課!”
一個飽受社會毒打,久經江湖的人,看到這種無知菜雞通常會產生三種反應:
要么摧毀,要么保護,要么事不關己。
我們也會遇到這樣的人,比如在職場,很多人選擇了事不關己,頂多提醒幾句。
兩伙賊本來沒沖突,但黎叔的手下不顧命令,私自行動,造成雙方矛盾越來越大。傻根成了工具人,雙方通過他來斗法。
原版的女賊令人生厭,弱的一逼,還自命不凡的攬事,然后凡事都要男賊出手,最后把命搭進去……
這版最大的改動,就是刪掉了“認弟弟”,讓女賊不那么作,且增強了一些實力。
第一、第二次對決,梁佳輝負責,杯子里搖雞蛋,空手剝蛋殼,看的觀眾驚嘆一片。
等到第三次。
夜深人靜,列車在曠野中疾馳,乘客大多睡了。
曹影扭著腰走過來,叼根煙,又摸出一個口紅樣的“煙霧彈”點燃,屈指一彈。“煙霧彈”落在一個乘客的衣兜里,嗤啦嗤啦冒濃煙。
“咳咳!”
“著火了!著火了!”
“快找滅火器!”
車廂頓時騷亂,鞏麗被吵醒,只見傻根沖上去幫忙,緊跟著,一個大桌布蒙在他腦袋上。
她知道對方肯定得手,一腳蹬上桌子,準確找到了穿白衣服的曹影,緊追不舍。
穿過幾節硬座車廂,到了臥鋪,前方忽被人堵住。
等扒拉開,繼續尋找,那件白衣服明晃晃的在前面。但她理都沒理,盯在某個古怪的孕婦身上,直追到車廂連接處。
趕上阻攔,那孕婦竟然身手利落,果然是換了裝的曹影。
“哼!”
鞏麗一招摘掉對方假發,冷聲道:“這么快就懷上了,你屬什么的?”
“關你屁事!”
曹影取下頭發上的一根釵,一端尖銳,一端嵌著刀片。
倆人在狹窄的空間動起手來,設計的宛如穿花蝴蝶,精妙美感。鞏皇技高一籌,攥住她手腕,反向一切。
刷!衣襟割裂,六萬塊的油紙包掉下,且露出紅色的蕾絲胸罩。
(。人。)
哇!底下又激動了。
雖是(。人。),但鞏皇更有料,嘲諷道:“你也不怎么樣!”
“是么?”
下一秒,她面色一變,紙包的份量太輕,明顯是假的。
“你也不怎么樣嘛!”
曹影像只偷到雞的小狐貍,嬌媚的鄙視一眼,得意洋洋的走了。
許老師一捂臉,這段戲是徐克強烈要求改的,百合男沒辦法。
說起來,鞏麗在自己影響下,似乎多了幾個莫名其妙的CP,《風聲》張蔓玉、《臥虎藏龍》章子儀、《天下無賊》曹影。
指不定就是B站的剪輯熱門,哦,還有《花木蘭》的劉天仙。
曹影偷到錢,換裝的時候就交給同伙了。
同伙又被梁佳輝逮住,把錢拿了回來,但沒告訴鞏麗。
列車到了一個小站,二人下車,她這才曉得錢在對方手里,遂發生爭吵,然后說出孩子的事情。
到此為止,男人從不理解到理解。
“轟隆隆!”
“轟隆隆!”
故事進入下一階段,老二攛掇四眼,繼續干男賊。
三人在火車頂上打斗。
原版又瞎杰寶配樂,一點緊張刺激都沒有。這版做了最牛逼的音效,火車的轟鳴,撕裂的風聲,拳拳到肉,砰砰砰從音響里蹦出來。
尤其過隧道時,火車一進去,光線全黑,風聲全無,似瞬間被消音,只剩下強烈的轟鳴在耳膜中壓過。
聽得觀眾一震一震。
為什么有些電影必須在影院看啊?視聽環境不一樣。
“行里的話講,賊輸一眼。
你看著那傻小子,我取他的錢。我取不到,我下車;我取到了,你們倆歸我。”
“我們倆?”
“別誤會,你媳婦還是你媳婦。我是說人才難得,你們這對鴛鴦是少有的人才。你不當大哥,不知帶隊伍的苦處……”
葛尤滿腔心思向明月,拍了拍他肩膀:“車廂里見。”
男女主是雌雄大盜,相依為命。
黎叔是團伙,手下老頭、老太太、母親、孩子什么角色都有。
他施施然走進車廂,就坐在對面,像只老而不死修成精的白面狐貍,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對方。
廣播響起:“有一位危重病人需要獻血,請廣大旅客……”
傻根自然要去獻血,男賊在后面跟著,沒讓他把包放下。
因為自己接了這場賭斗,這條通往臥鋪的路就是戰場,必須要闖過去。
正好一個老頭起身拿行李,保溫瓶不小心從行李架掉落,下面是個娃娃。男賊搶步上前,接住了保溫瓶。
這短短的一耽誤,錢已經被偷了。
接著就是演技爆棚的時刻。
葛尤不費吹灰之力,贏了,屬下把紙包放在他手里,附耳說了一句:“錢被掉包了。”
這是警察偷偷調包的,換成了冥幣,但兩伙人都不知道。
前一秒,葛尤仿佛戲耍孫猴子的如來,后一秒,嘴角緩緩收斂,眼神冰冷,卻又格外淡定。
他慢慢悠悠的踱過去,坐在梁佳輝對面。
這里刪掉了大量臺詞,只留下兩句:
“黎叔看得起你才跟你過招,跟我玩貍貓換太子。”
葛尤身子前傾,低著頭,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背,臺詞緩慢獨特:“我很負責任的告訴你,黎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說完站起身,背著手離開車廂。
剛出去,又倒退回來,腦門上頂著一桿槍。
呼啦啦進來幾個戴卡通面具的家伙,遼北地區著名狠人范德彪開始嚷嚷:“打,打,打……”
“劫!”馮遠政娘娘腔。
“最煩你們這幫打劫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葛尤吐槽。
“啊!”
車廂內亂作一團。
范德彪一直以來,是戴眼鏡的斯文人,《牛大叔提干》《三鞭子》那種。從《賣拐》開始,才剃成寸頭,突出大頭,身寬體胖,伙夫形象。
現在為了這段戲,許非讓他提前變身。
只見他大著舌頭,又結巴:“我要劫個色……”
“IC,IP,IQ卡,通通告訴我密碼。”
“報告打劫的,沒有IQ卡。”
“怎么沒有?”
“我有IQ,你沒有。”
“把你的給我,我不就有了嗎?”
“哈哈哈哈!”
觀眾狂笑,你這種智商,也就告別自行車了!
許非縱看過無數次,仍忍不住笑出聲,彪哥真神人也!
“你當我傻呢是不?這是給死人用的假錢!”
“嚴肅點嚴肅點,我們這打劫呢!”
“哈哈哈!”
車廂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黃奕客串的便衣小姐姐格外開心。
彪哥一轉身,盯著她:“你覺得這個事有意思么?腰腰腰,腰里藏什么?”
“沒什么,不信你摸。”
“誒?”
“誒?”
“你讓我摸滴啊!”
他像一只快樂猥瑣的肥鼴鼠,伸手去摸,笑容瞬間凝固。
“摸到了么?”
“什么呀?你說話啊!”
“槍!”
警方在前面的布置終于展開,不僅擒獲劫匪,還將小紅帽盜賊團一網打盡。老二、四眼都被抓住。
另一邊,傻根抽血暈倒了。
軟臥包間里,鞏麗看著暈在床上的傻根,笑道:“或許這樣很好,他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可以活在天下無賊的夢里。”
“我堅持我的看法,這堂課他早晚要上。”
“上課也輪不到我們,我們算做了好事吧?”
“算,當然算。”
梁佳輝依舊瞧不起傻根,拍了拍他的臉,道:“這小子命好,趕上我們改邪歸正。再過十幾分鐘就到站了,我們趕快下車。
你幾年前不是買了房么?我們去那里。”
“你舍得收手?”
“舍得!”
梁佳輝像模像樣的舉起手,道:“今日王薄、王麗金盆洗手,退隱江湖,你織布來我澆園,讓孩子上個好大學,別再像我們一樣。”
“滾你的!”鞏麗笑罵。
“嘩啷!”
門被拉開了,張涵宇走進來。
二人頓時凝滯,這個人始終坐在隔壁,此刻又出現在這,只有一種結論:他是警察!
沉默的對視后,張涵宇取出那六萬塊錢,塞進黃勃包里:“坐著說。”
三人就座。
梁佳輝盯著對方,無奈笑了笑:“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有件事請教,你什么時候調的包?”
“滅火的時候。我也有件事請教,我盯了你們一路,始終沒看明白。你們是賊,為什么護著傻根?
因為他老實缺心眼,你們良心發現?那不偷他就完了,干嘛還因為他跟道上的人結怨?”
又一陣沉默,鞏麗道:“我懷孕了,想做件善事積點德。”
“入情入理,回頭我寫報告,也能說圓了。”
張涵宇對他們非常感興趣,道:“那讓我猜猜,二位不會是想著干完這件事,就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呵,武俠小說看多了吧?”
話落,他又解釋:“我沒有嘲諷二位的意思,江湖一直都在,只是形式不同,我做警察見得多了。
抓你們是我職責所在,但說心里話,我對你們的舉動心懷敬意。
有些事能用一句身不由已來解釋,有些事沒的商量。
一會就進站了,二位說說交心話吧,我不打擾了。”
原版是白天,現在改成了晚上。張涵宇出來,坐在過道的椅子上,窗外夜色茫茫。
包廂內,鞏麗也看著窗外,又問:“你說這路有盡頭么?”
“有啊!”
“在哪兒?”
倆人同時抬頭,望著上面的排風口。
“只好等明天金盆洗手了。”
“我們不算賊性難改吧?”
“不算,當然不算。”
“我覺得也是。”
原版中,奶茶哭哭啼啼的文藝范,說什么“把孩子給做掉”。
華仔忽然霸道總裁,說什么“如果孩子有事,我要你償命。”
拜托!
雌雄大盜啊!
二人沒矯情,當即越獄。
另一邊,小葉出賣了黎叔,黎叔被拷在房間里,自己卻打開了手銬,也爬上排風口。
于是乎,男女主在前面爬,黎叔在后面爬,不經意往下一瞧,發現傻根的包了。他逃走需要盤纏,遂把包勾上來。
他的武器,是一只纏著線的非常尖銳的抓鉤。
“快,上去!”
梁佳輝掀開蓋子,讓鞏麗先爬到車頂,自己忽聽“叮”的一聲,卻是抓鉤撞到了鐵架子。
他一轉頭,正對上葛尤。
“上來啊,你怎么了?”
“傻根的包在黎叔那里。”
梁佳輝站起身,不等鞏麗說話,又道:“你先走,積德要善始善終,我不想孩子沒福報。”
“我們一起!”
“馬上進站了,你再不走來不及。你去那里等我,相信我!”
夜風凜冽,前方已見小站的模糊燈光,接應的警察嚴陣以待。
本是倆人一起逃走,如今只能走一個。
鞏麗看著他,頭發在風中散亂,周遭似乎又消去了聲音,只余下火車的轟鳴。
她轉身,離開,趁著慢速行駛時跳下車。
畫面忽地一轉,大雨天。
張涵宇走進一家飯店,坐下,看了對面一會。
觀眾紛紛奇怪,正此時鏡頭轉動,露出對面挺著大肚子的鞏麗。桌上擺著烤鴨、餅皮、面醬。
“你這地方還真難找”
“你現在怎么樣?”
“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黎叔判了,背著好幾條命案,死刑。”
鞏麗靠著椅子,始終沉默,好像在聽又好像沒在聽。
畫面閃回。
排風通道里,梁佳輝、葛尤狹路相逢。
這時的光濃烈,一半是亮的,一半是暗的。他變成好人了么?不見得,但那光照在他身。
為了愛人?為了孩子?為了傻根?或許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卻仍然守在了這里。
這版在徐克之手,呈現出一場高質量的決斗戲。
梁佳輝亮出了自己的刀片,在狹小的空間內你來我往,精巧過招。宛如兩只機敏靈活的動物,閃躲,嘶吼,試探,尋找著任何一個攻擊對方的機會。
戲拍的殘酷。
他技不如人,臉上被劃,胳膊、腿被割傷,最后被繩勾勒住脖子……
而外面,夜色蒼茫,女人站在鐵軌上向那邊望。
如同影片開頭,一條路不知來處來,不知去處去。
全場靜默。
當二人越獄時,所有人都希望他們能逃走。當男人留下時,又都希望他能安全回去。誰也沒想到,居然死了,那樣干脆利落。
窗外雨潺潺,再次回到飯店。
“我媳婦也懷孕了,跟你一樣能吃,生怕孩子營養不夠。”
“等你把孩子養大了,告訴他爸爸是什么人,不丟人。”
張涵宇見她一直沉默,張了張嘴,最后嘆道:“別等了。”
他走后,鞏麗又呆怔了一會,伏著身子,大口大口吃著烤鴨卷餅。
這個兇悍強硬的女人,終于忍不住哭了一次。
顫抖著,不停的吃,不停的吃……沒有任何對白,眼淚一個勁往下掉,又跟食物混在一起,被吞進肚子。
這種驚訝的、滿足的與悲戚的,奇怪的糅雜在一起,讓觀眾只能尋求一個最簡單的發泄方式。
當銀幕暗下,燈光亮起。
不知誰起的頭,“嘩嘩嘩”全場都在拍手。
那對小情侶中的女孩子邊哭邊拍手,卻未留意隔壁的人已經離開。
許老師走出影城,凌晨兩點的夜空沒有飄雪,只覺干冷。他打了個噴嚏,趕緊鉆進車,嗯,就是戲里那輛大奔。
同樣的片子,不同的環境,有不同的感受,何況還是改編版。
他現在只想回家,抱抱孩子和孩他媽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