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板很少露面,更少公開講話。
所以當記者確認,他親自召開發布會時,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明顯沖著金雞百花來的啊!
馮褲子噴,許老板噴,份量能一樣么?
800記者全沒走,午飯剛過就擠在國際酒店的會議廳內,裝不下,都站票。
連主辦方人員也躲在里面。
“你說許總要干什么?”
“批評金雞唄。”
“那也沒意義啊,金雞都被罵習慣了。”
“我猜他想給金雞施壓,不然就抵制領獎。”
“不能吧。我猜是宣傳《天下無賊》,借題發揮。”
“來了來了!”
剛好兩點鐘,廳外腳步聲響,沉穩有力,每一步的節奏似乎都相同。沒任何外人,許非衣著簡單,拿著水杯和幾頁稿紙就進來了。
前面是桌子,架著一排話筒。
他坐定,道:“今天主要對金雞百花獎的一些事情,跟大家說一說,沒時間寫通稿,湊合湊合。”
說罷喝了口水,仍然一副上課的樣子。
“先說百花獎。
官方的評選規則,在10個以上城市放映過,在十來種電影期刊、晚報上評選,并通過央視電影頻道播放一些候選影片。
我們慢慢捋。
第一件,觀眾表示沒看過《明天我愛你》,官方稱其符合條件,發行很不錯。”
他摸出一個手機,撥號,對準麥克風。
“喂,《明天我愛你》是你們晉省制片廠拍的吧?”
“是啊,怎么了?”
“這戲上映了么?”
“上映了,但幾乎沒什么票房,幾天就撤檔。然后就賣給電影頻道了,好歹回來點成本。”
“那上映有10個城市么?”
“啥?十塊銀幕我就謝天謝地,還10個城市!”
底下人毛孔舒張,興奮的難以自制,許老板牛啊,現場對線!
“《大眾電影》說今年收到了59萬張選票,但不肯公布每位演員的得票數。”
許非繼續撥號:“喂,《新影視》是今年百花獎的合作方吧?”
“對,我們參與了。”
“一共收到多少票?”
“現在觀眾沒熱情,《新影視》發行量100多萬份,才收到幾千張。”
“誰得票最多?”
“潘越明啊!”
“有投《明天我愛你》的么?”
“嗯?你說的是電影么?”
許非掛斷,道:“他們還說這部戲在電影頻道播過三次。”
咔咔再次撥號。
“喂?你們買了《明天我愛你》的版權么?”
“這片根本賣不出票房,只能我們收著,播了兩三次吧。”
“收視率怎么樣?”
“沒印象。農村戲,現在除了上歲數人誰看啊?”
全場寂靜。
記者全傻,尼瑪這是人干的事?真正的手眼通天。
許非收起電話,笑道:“一部沒有票房,沒有投票,絕大多數觀眾沒聽過,收視率平平的電影,為什么能拿下百花獎?”
“一個以觀眾投票為標準的獎項,到底以觀眾為準,還是以某些人的個人喜好為準?”
“為什么不公布每人的票數?”
“我對我的行為負責,我現在可以說,百花獎你造假了!”
“百花獎的誕生有歷史原因,那時可以,不代表現在也可以。一本雜志如何擔得起中國電影最高獎之一的體量?
你們連最基本的,讓觀眾都看過候選影片都做不到!”
《大眾電影》代表和張斯濤就在底下,不止是冒冷汗,血開始往上涌,頭暈腦脹。
所幸許非沒揪著罵,話頭一轉:
“再說金雞獎。
該罵的你們都罵過了,我不重復。”
底下一陣哄笑。
“我說說沒人在意的。
《益西卓瑪》《夢幻田園》兩部作品,至今沒有公映。沒有公映的電影,能拿到中國電影最高獎。
最佳故事片特別獎的提名,有《非常夏日》《緊急迫降》。
后者拿了獎,前者也拿了獎,但拿的是最佳導演特別獎。《非常夏日》提名導演特別獎了么?沒有,但它可以拿。
吳貽弓先生是本屆評委會主任,昨天晚宴,老先生說好電影太多,票數有高有低,但本著不遺漏好作品的態度,所以選了三個最佳影片。
再有,《生死抉擇》的導演技巧粗糙,沒有提名,這點還算公正。
但是,一部沒提名最佳導演的作品,卻能拿到最佳影片獎……
這說明什么?
金雞獎迄今沒有一個科學、嚴謹、公正的評選方式,評委視獎項為私人財產,可以隨意揉搓,玩弄!”
許非展開稿紙,笑道:“最后我要讀一段評論,雖然我不怕得罪人,但不想背鍋。這是南都記者寫的:
‘一群墻頭草式毫無立場的評委,一堆莫名其妙的獎項。在不能取悅觀眾的時候,終于轉而求其次,討好明星或名導。
一方面在頒獎上,誰也不敢得罪;另一方面,在電影市場與觀眾需求嚴重失衡的情況下,仍要打腫臉充胖子,維持一種半死不活的平衡。’”
這話嚴重到可怕,張斯濤不能不吭聲了,道:“小許,你不能無視實際情況吧?我們劃分不同,金雞獎代表的是專家獎,百花獎是觀眾……”
許老師一拍桌子,指著底下噴:
“你說金雞是專家獎,權威性呢?嚴謹性呢?
你說百花是觀眾獎,公正性呢?透明度呢?”
看看你們的評選宗旨:六親不認,只認作品;八面來風,自己掌舵;不抱成見,從善如流!
臉紅不臉紅?哪一條做到了?!
藝術、商業是電影的兩個基本屬性,我們常年瘸著一條腿,商業片發展本就落后。如今入關在即,好萊塢浪潮即將來襲,國內電影改革,連院線制都已經啟動。
可到現在,還有人頑固不化,對商業片充滿歧視!
我們五年計劃,打造自己的大片,就為了讓觀眾回到影院。本應團結一心,藝術、商業齊頭并進,讓中國電影觸底反彈,卻被自家的獎項歧視!
我不是說商業片就得拿獎,但必須有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
不然觀眾都沒了,你講什么專家?講什么藝術?!”
全場記者瞪大眼睛,得嘞,被指著鼻子罵。
許老板不怕得罪人么?
大家想了想,還真不怕。
張斯濤被罵懵了,半響回過神,也有了火氣:“你以為評獎那么容易?你不怕得罪人你來做?”
“我可以做啊!”
許非站起身,撂下最后一句:“大家不要拍照,記得把我的話傳出去。
我真不在乎另起爐灶,搞一個讓觀眾喜歡、信服的電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