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福利還是不錯的,像你們這些沒著落或者外地的,專門提供宿舍。”
“不過你得抓緊點,多發展下線,我們有月大會、半年大會,你要是落后可就被踢出去了。”
數日后,小李跟著大姐進了一片民房,隨意推開一間:“你就住這吧。”
跟著又道:“這是新加入的,大家互相關照!”
小李掃了一眼,普通民房,上下鋪的床,有廚房,堆著幾顆白菜。不過最令他驚訝的,里面二男三女,混住。
初級階段,還沒有非法拘禁,也沒有窩點的概念。
因為不違法,都覺著自己在做生意。
歲數都不大,只有一個男人看著挺老。態度不冷漠也不熱情,就像打量一個新入職的同事。
無言尷尬了一會,老男人終于開口,問:“小子,你是哪里的?”
“我本地人。”
“本地人還住宿舍?”
“我家里反對啊,我說能賺大錢,都不信。跟爸媽鬧翻了才出來,等我混出個人樣,再回去讓他們好好看看。”
話題一起,一個女的接道:“可不是咋地?我老頭兒就是不明白,我也是賺了大錢再回去……哦,我是吉省的。”
“那你收入咋樣?”
“生意可好做了,本公司的按摩儀是優質產品,中老年人可喜歡,拉人不費勁。”
女人拽過一個十幾歲的姑娘,道:“這是我閨女,學習不好,我一合計跟我干吧,還能攢點錢。”
小李聊了半天,全圍繞如何賺錢。
不知不覺到夜里,吃了頓炒白菜,洗洗涮涮準備睡覺。
他清清楚楚的看見那個媽,鉆進老男人的被窩,另一個話不多的三十來歲女人,鉆進另一個男人被窩。
那女兒就睡在上面。
“咝!”
三觀受到了沖擊,不禁想起前輩們講的83嚴打,作風叫一亂啊!
媽耶,現在又發展到這程度了么?
本來沒當回事的小李,越來越覺得這玩意不對勁。
又過了幾天。
分局辦公室,一對一匯報。
“年初進入鞍城,約有成員7百多人。本地居多,外地少數,有的甚至攜家帶口。
有一個所謂的總裁,剛晉升不久,財產金額不清楚,但按照他們的算法,約有幾十萬吧。”
“幾十萬?”
“如果他們承諾的是真的。”
“繼續。”
“他們賣一種叫按摩儀的產品,提供食宿,條件較差。每天的任務就是發展下線,統計,拿獎金。
一般人不好發展,往往先從親戚朋友開始,不少被拉攏進來。
我住的屋里有二男三女……”
“等等!”
對面又打斷,“二男三女,一塊住?”
“對。”
“不是夫妻關系?”
“不是,有一個還帶女兒。”
對面忽然興奮,正想由頭呢就撞到懷里——傳銷不犯法,睡一塊可不行了!
“那個總裁會不會出來?”
“可以,現在本地區人少,總裁還在親自發展下線。”
“好好,你先下去吧。”
楊玉,23歲,工人家庭出身。
高中畢業后,他開過服裝店,辦過修車行,皆以失敗告終。后來成了一名理發師,生意不錯。
就在此時,他通過理發店的一個常客,接觸到了傳銷,并頻繁參與各種活動。反復思考后,將理發店全盤賣掉,加入這個瘋狂的行業。
確實有天賦,現階段也好忽悠。
短短時間,楊玉就發展了393人以上的下線,升為A級代理商,超過了拉他入行的那位。
越往上升,他就越了解這東西的本質。
所以當總公司表示,如果他一條線的下面有2個人再升為A級,那就可以“出局”了,會拿到50萬獎勵。
兩條線就是100萬。
之后就無錢可賺了,因為要保證皇帝輪流做,誰都有錢賺。
楊玉不屑一顧,他已經做好規劃,再發展一些人就踢開總公司單干。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張阿姨是個好下線,有錢不在乎,人脈廣,甚至希望她在將來給自己提供點資金幫助。
所以當她連續幾天沒露面時,楊玉有些急躁,打電話忽悠,讓自己老媽忽悠……聽說對方家里出點事,沒打算抽身,這才踏實。
現在不像后世,一般人都見不著A級。
楊玉想帶著人馬單干,自然要多親近。這天,他跑到宿舍,看幾個親自發展的骨干。
“還是表達能力不夠用,得會說,抓住產品核心優勢,針對對方的心理,一擊致命。”
“老年人都怕生病,年輕人怕花錢,那怎么說啊?”
“你想不想父母健康?父母健康是不是最重要?三千塊錢買健康值不值?”
“對吧,你得這么問。”
“哎呀,總裁說的太好……”
“砰!”
門被一腳踹開。
“別動!別動!”
“男男女女干什么呢?”
“掃黃!”
酒店。
一頓起碼值三千塊的豪華酒宴上,幾個人談笑風生。
“沒想到許老板是家鄉人,年輕有為啊!”
“以前鞍城出去的人才多,現在可少嘍,許老板能在京城扎根,也是給鄉親們爭光。”
“最難的是還想著這邊,鞍城不像以前了,出去的不愿回來。”
“來,我敬你一杯。”
“不敢當不敢當,該我敬幾位。”
許老師倒了酒,舉杯一碰。
“沒事沒事,我后天就回去了。”
“解決了,真不用過來。”
“啥?你,你倆過來?你整死我得了……”
又是一大早,許老師掛斷電話,吐出一口氣。
他回來半個月了,自己都沒想到能待這么久。事情說簡單簡單,說復雜復雜,找對人就行了。
聽說那小子叫楊玉,心里還一驚。
特娘的這是鞍城出身的傳銷大佬啊,巔峰時橫跨13省,麾下15萬人馬……如今出門就挨削。
許非進到客廳,一臉嚴肅道:“張桂琴同志,請坐好,我們開個家庭會議。”
他往旁邊一伸手,“特請德高望重的單大爺見證。”
“呵呵呵呵……”
單田芳笑。
“開始了啊!”
他還煞有介事的翻出一篇稿,念道:“我的母親張桂琴,年五十歲……”
“我死了咋的?”老媽生氣。
“老實聽著!”許孝文喝道。
“曾幾何時,她是個溫柔善良,大方得體,鄰里稱贊的好女人。但自從家庭收入增多以來,尤其最近一年,她,飄了!
毛爺爺教導我們,要警惕糖衣炮彈。
她卻已腐蝕在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下,變得喜好奢華,成天不著家,到處玩,還不帶我爸!
此次更犯了嚴重錯誤,但經過我兩天兩夜的教導,還算認識深刻,明白傳銷不是個好東西。
鑒于此次經歷,經兩票對一票的公正決出,即日起收回家庭財政管理權……”
“行了,少扯犢子!”
張桂琴不耐煩,道:“我知道我錯了,以后你爸管錢行了吧?”
許老師最喜歡父母這點,肯承認錯誤的爸媽太少見了,尤其老一輩爹娘。
單田芳笑呵呵的打圓場,道:“桂琴啊,小非說得對,那東西我一聽就不是正路,早脫身最好……不過你也得理解你母親,老兩口生活富足,精神空虛,總得找點事干。”
“誒,這話對!”
老媽忽然來精神了,道:“你但凡給我抱個孩子回來,我也不至于閑成這樣?”
“哈?”
“是啊,你毛歲都三十了,到底怎么考慮的。”
“不是,你扯這干什么?”
“扯怎么了?!”
老媽氣勢全開,拍桌子道:“你當我們都傻啊?我現在都不求你結婚了,可你總得要孩子吧?”
許非一見有群起而攻之的跡象,道:“我們會研究研究,你們就別問了行吧。”
他拽過另一個本子,道:“既然覺著無聊,那就幫我個忙。按現在的形勢,將來下崗職工越來越多,東北肯定是重災區。
我打算在沈城開勞務公司,已經知會小陽了,你們就幫我跑一跑。”
“你能接收多少?”
“不一定,反正服裝生意要大發展,商場也需要人,長期招工。”
據官方統計,官方統計啊。
1993年下崗職工累計300萬,1994年累計360萬,1995年累計564萬……1998年累計1714萬人,2001年累計2811萬人。
剎時間,父母有一種兒子在干大事業的感覺。
單田芳則道:“小非,《白眉大俠》賣的不錯,我最近在考慮去京城開公司,你覺得怎么樣?”
“開什么公司?”
“自然是影視公司。”
“呃,大爺您不適合干這行。您最好開家評書文化公司,根基還在評書這塊。想拍戲就找我,投點錢,完了給您分紅。”
“嘿嘿,這小子,還小瞧我。”
單田芳想了想,道:“不過你是行家,我聽你的,今年就準備動作。”
“行啊,到時候給我信兒。”
許老師4月初回家,18號走的。
正趕上甲A開賽,索性去沈城看了場比賽。
首輪六場:四川全興遼寧遠東,沈陽六藥上海申花,山東泰山廣州隆達,廣東宏遠北京國安,大連萬達吉林三星,八一江蘇邁特。
在沈城體育場,2:3輸了。
全場陌生,他就認識倆申花的,一個申思,一個徐艮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