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儷坐了好一會兒了。
全劇組最舒服的一張椅子,比導演椅還要舒服。
雖然許非讓她隨便看,自己還是很緊張,不敢打擾別人。拍現代劇真的不一樣,特真實,比如那個肥頭大耳的胖子,他要不是走了遍戲,都看不出是演員。
而張儷默默觀察,覺得應該是試拍走位,一個個的走,然后拍了幾條過場戲。
拍完又挪到院里,繼續零零碎碎。
演員比較多,分不太清,其中又有個女演員,拍完忽地往這邊瞧了瞧,慢慢走了過來,唇角有一顆痣。
“李,李老師?”
張儷連忙起身。
“您認識我?”李健群驚訝。
“許非經常提起您,我猜的。”
“哦。”
李健群笑了笑,經常提起,就是經常見面的意思了。
“我很喜歡《紅樓夢》,一會想跟您合個照,可以么?”
“當然可以呀!”
張儷點頭,其實她不清楚,自己現在真的是大明星,跟劇組這些人比起來,也就姜黎黎能站一塊。
“您怎么不過去看看?”
“我怕影響大家。”
“沒事兒,我帶您過去,正好下場是重頭戲。”
一個川普,一個鄂普,口音都不輕,聊的還挺熱鬧。李健群領著張儷站到現場外圍,近距離觀瞧。
場景是那面墻根底下,深綠的藤葉和牽牛花,參差不齊的碎磚,兩只木頭樁子。
天蒙蒙亮,太陽還沒出來,灰帶點藍色。
何賽菲穿著一件碎花襯衣,白褲子,褲子稍短一分,趿拉著一雙紅色拖鞋。化妝師正忙著把她辮子解開,然后往上噴水。
要那種洗澡之后,頭發濕潤潤的感覺。
結果噴了一會,許非始終不滿意,道:“打盆溫水來。”
關景清顛顛去了,很快捧回一盆溫水。
何賽菲倒也爽利,直接把頭扎進去,洗了幾下,又用毛巾一揉,百分百真實。
“把頭發攏到一邊,用手順順。”
“哎對!”
她這么一弄,再抬頭,全場驚艷。柳眉彎彎,眼波婉轉,學越劇的身段一走,似踩在江南的四月天里。
“雨潤紅姿嬌且嫩,細蕊商量慢慢開”。
許非非常滿意,要的就是扎辮子的土,跟此刻的美,這種“哇”一下的對比效果。
“導演,都準備好了。”他回身報告。
“嗯,先走幾遍吧。”尤曉剛心如止水。
“好。”
許非拍拍巴掌,“先試幾條,集中精神,準備了!”
“開始!”
何賽菲抱著洗臉盆從左側過來,坐在木樁子上的葛尤直接看呆了。
她頓住腳步,操著一口軟語:“哥(go),儂看接艘哦?”
“哎喲……貂蟬復生,西施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葛尤搖頭晃腦,滿是贊嘆。
“我哪比得了她們,你就會哄我開心。”
“我可沒哄你,我好歹也活了三十來年,真沒見過比你好看的。”
“瞎說,小貝妹妹就很漂亮。”
何賽菲坐在另一個木樁子上,見對方赤果果的盯著自己,不好意思的扯扯衣褲,“這是我的舊衣服,有點小。”
“停!”
許非忽然喊了聲。
尤曉剛奇怪,問:“怎么了,小許?”
“有個地方不太對,我能不能給他們說說?”
“哦,可以。”
“那個何老師,剛才感覺不對啊。你在勾引她,本質上是欲拒還迎,并不是真的害羞,而且你坐姿太委婉了……”
他見何賽菲不懂,索性道:“我給你演示一下。”
說著,他坐到木樁子上,“為什么給你找小點的褲子,就是為了這場戲,可別浪費了。這個腿啊,先伸,然后勾過來……”
許非側著身,左腿在里收著,右腿向外伸,小腿稍稍往回勾,做S形男人。
“看到沒有,稍稍勾一點,這樣能把小腿曲線和腳脖子全露出來。說的時候也別扯衣服,那是小女孩的做法,這樣……”
他眉目秀氣,歲月靜好,撩了撩不存在的長發,羞答答又帶著幾分故意,“這是我的舊衣服,有點小。”
哎喲,這個騷啊!
還不是惡心的騷,非常自然,并且自信。
何賽菲瞪大眼睛,從根本上懷疑自己來了一個什么樣的劇組。
張儷默默轉過頭,沒眼看。
“懂了么?”
“懂,懂了。”
何賽菲的戲曲功底擺著呢,領會意思一下就出來了。
嫩柳似的身段,白褲子襯出柔和的曲線和腳脖子,下面穿著紅拖鞋,欲語還休,欲拒還迎。
“是,是我疏忽了。你現在還不能出門,我明天去給你買套新衣裳。”
“真的么?哥,你對我真好。”
“相識便是緣分,應該的。”
“不,世間那么多人相識,又有幾個稱得上緣分呢?我覺得這是天意,我要好好報答你。”
“報答,哎,嘿嘿……”
葛尤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猥瑣,“這個,這個,你想怎么個報答法?”
何賽菲也嬌滴滴的,“你想我怎么個報答?”
“停!”
臥……槽!全場罵街,看的正過癮呢,你喊個粑粑啊?
“火候差一點,勾引的意思不夠。”
許非繼續指導,“你說話之前,小小咬下嘴唇,說完頓幾秒鐘,然后過去,蹲下……”
他湊到葛尤跟前,蹲下身,“手看好啊,手法很重要,放在大腿這個位置。”
他伸出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搭在葛尤的右腿上,大腿根往下三寸。
葛尤面露驚恐,“你要干什么?”
許非一把按死,道:“搭上去之后,輕輕揉幾下,注意尺度,太大就404……啊不是,太大就黃了。然后從下往上看,會給你個鏡頭特寫,這種目光男人會有一種心理滿足感。”
他又問葛尤:“還記著擁抱時的感覺么?那個為基礎,表情夸張一點,懂了么?”
“懂,懂!你講戲歸講戲,別老示范行么,我這容易有陰影。”
“屁的陰影,再來一遍!”
“開始!”
何賽菲年輕時確實驚艷,清純中又帶著嬌媚。她款款走過去,蹲下,搭手,揉,“哥,你是我的恩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葛尤身子一抖,僅剩的毛發都立了起來。
臉上極為夸張的掙扎,痛苦,然后猛地扒拉開,“不,不行!”
“你不喜歡我么?”
“不是。”
“那你為什么……”
何賽菲又要上去。
“小薇,你聽我說,聽我說!”
葛尤連滾帶爬的站起來,躲開幾步,“我承認你好看,承認我想老牛吃嫩草,但不代表我們就可以,這個。感情是很神圣的東西,我們留點時間,加深了解,覺得行了,然后再,這個。”
何賽菲明顯錯愕,道:“你覺得我很不要臉?”
“不不不,這怎么說呢。心理學上講啊,人在沒安全感的時候,很容易腦袋一熱,做出一些違背內心的舉動。
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你一個小姑娘在京城漂著不容易,但這樣,這樣不好,你明白么?姑娘家得愛惜自己。
行了,我得睡覺了,明兒見啊!”
葛尤走了兩步,頓住,啪的一扇嘴巴,“裝什么蒜啊你?”
何賽菲正待反應,耳邊又響起來了:
“別停,聽就行。先有點呆住,對,呆住,目光隨著他走,放緩,一二三,放緩……收回來,若有所思,然后笑一下……好!”
許非拍拍巴掌,道:“這個笑,全場的點睛之筆。我教不了你,自己體會,里面很苦,又有點歡喜。借鑒一下擁抱時的感覺,就是那種,哎,這是個好人。”
“我,我試試……”
何賽菲經過一番調教,已然入戲。
她是客串的,沒怎么重視,可現在發現這個角色太有內容了,一時竟迷了進去。
而許非說完,抹過身,“導演,您看要不要給他們一點時間?”
尤曉剛:我特么還能說什么啊?
俗話講,不給演員示范的導演不是好編劇。
許老師給所有人上了生動一課,很多人也算老江湖,但沒見過這么講戲的。
張儷的眼睛閃閃發亮,越看越愛,慶幸自己來著了。平時他只是賤,哪有這么專(fa)注(sao)的時候。
大鋼子靠在墻上,難受無比,“他最后說的那個,就是目光跟著走,然后若有所思,這好像聽他提過,叫,叫什么來著?”
馮褲子也想,猛地記起來,“哦,層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