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請進。”
工傷休養結束的許非推門進屋,“喲,兩位主任都在啊!”
“你腿好了?”李沐問。
“差不多了,不耽誤去香港。”
“你小子真走運,一個演賈蕓的還能去香港。”鄭小龍笑道。
“賈蕓怎么了?孫孟泉知道吧,演李紈的還能去呢!”
許非自己找了個凳子,本有事相談,結果李沐先道:“我們境外出差的,單位有筆置裝費,一會我給你簽個字,你去財務領。”
“還有置裝費?”
他震驚,“多,多少錢啊?”
“本來是一百,但考慮到香港的特殊情況,我給你批二百。買件像樣的衣裳,別丟了我們內地文藝工作者的臉。”
一瞬間,許非以為自己是凌凌漆,邊上還有個要給司令買奶茶的達文西。
仨人胡扯了一會,他開口道:“那個我想問問,《便衣警察》賣出去幾家了?”
“包括央視是五家,怎么?”
五家,四萬五千塊錢,十分之一的回報……
許非直搖頭,道:“主任,關于《胡同人家》我有個想法,咱們能不能拉點廣告?”
“電視劇怎么拉廣告?”鄭小龍疑惑。
“往里頭植入啊!比方說,咱們找個大飯店贊助,就昆侖飯店吧。然后就在臺詞里編幾段,當然不能生硬,要結合人物和劇情。
昆侖飯店可以是個意象化的東西,不用露臉,白奮斗窮嘛,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昆侖飯店搓一頓。
反復提上幾次,就能達到做廣告的效果。我們是個生活喜劇,家長里短油鹽醬醋,像什么食品廠,暖壺廠,肥皂廠,通通聯系一下,總能碰著不長眼的。
一家一萬也是錢啊!”
二人沉默,半響,鄭小龍道:“這么著不違規吧?”
“不違規,不過我得打個申請,允許我們自籌一部分資金。”
李沐心動又顧慮,“但是這樣,我們以后可能沒有全額撥款了。”
事業單位分三種,一種全靠撥款,一種差額撥款,后世還有一種自籌自支的,現在還沒開放。
“能不能跟臺里說一下,拿《胡同人家》做個實驗,先看看效果。”鄭小龍道。
“這倒可以。”
涉及藝術中心生存的大事,李沐不得不慎重考慮。當然他能意識到這種商業操作的好處,笑道:“你小子的想法果然多,如果可行,以后我們資金就充裕了。”
“呃,其實還有件事。”許非道。
“還有?”
“好容易去趟香港,總不能真去參觀。我覺得能不能跟亞視搞個交流活動,請些導演、編劇、武指之類的過來,大家一起探討探討行業發展。”
“這個……”
二人的思維跟不上,略顯滯后。
這模式他們清楚,因為去年年底,魔都創辦了一個國際電視節,還設了個白玉蘭獎——第一屆沒有評獎。
據說非常成功,16個國家的23家電視臺和制片公司參與,魔都電視臺向覆蓋的一億觀眾群播放,舉國轟動。
之所以能搞這個,源于魔都的地域性質和政治性質,而且電視臺創辦時間早,底蘊深厚,有錢。
京臺眼紅,但沒法效仿。
許非一提搞交流活動,兩個嗅覺敏銳的家伙立時聯想到很多。
李沐沉吟許久,道:“先別對外人提,你這趟過去,稍微探探風,如果亞視確實親善、感興趣,回來我們再研究。”
“嗯,我明白。”
這回真沒事了,許非閃人。
待他出門,李沐和鄭小龍同時嘆了口氣,有這么一個下屬,玩的就是心跳。
《胡同人家》的劇本尚在打磨,一幫未發育成熟的大佬整天頭腦風暴,恨不能讓每句話都有包袱。
梁左成了總編劇,陳小二扭扭捏捏的也提了不少意見,許非更是親身參與。虧得去香港時間短,否則他還真走不開。
而他去香港的消息,引起了所有同事的恰檸檬。熟的不熟的一個個冒出來,要求各種代購。
從彩電、照相機,到衣服、化妝品,許非一概不理。
特娘的最煩幫人買東西!
到了四月初,歐陽和鄧潔來京,住在央視安排的招待所里。人員全部確定,演員包括寶黛釵鳳,以及李紈、探春和賈蕓——這仨都是關系戶。
另有導演王扶霖,制片主任任大惠,主唱陳力,服裝設計史巖芹,攝像李堯宗等等……戴臨風和阮若琳帶隊,一共十八人。
任大惠最忙,奔波于辦公室、售票處、外辦、外交部、大使館之間,簡直暈頭轉向。
上午,百花胡同。
四月風起,京城又迎來了最難熬的階段,院子一天就得一掃。吳小東和沈霖已經出門,一家三口吃過早飯,剛打掃完院子,歐陽和鄧潔便來竄門。
許非在堂屋擺了點干果,都是年輕人,嘰嘰喳喳兩句話離不開香港,充滿好奇和羨慕。
“英國人特別注重穿戴,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也受影響。我聽說他們穿衣服,都是早晨配一件,上班配一件,晚上又配一件,吃西餐還得配一件,連領帶的顏色都得搭調……”
鄧潔講的眉飛色舞。
她這樣的,許非見得多了,穿個破背心子,趿拉倆涼鞋,擼著串,吹著牛逼:“我跟你們講啊,美國醫療都不花錢,人家社會福利高,那叫公民待遇。哪像咱們,看個病連號都掛不上去!”
其實他去過美國么,丫連美國在哪邊都不知道。
小伙伴沒見識過啊,歐陽一下慌了,“那怎么辦,我就帶了幾件換洗衣裳,還皺巴巴的。”
“買去呀,單位沒給你置裝費么?”鄧潔道。
“置裝費,還有這說法呢?我忘問了……”
歐陽更慌,只得求助于某狗大戶,“許老師,要不你先借我點,我回廠還你。”
“借多少?”
“三,四百吧。”
許非點頭,又問三位姑娘,“你們衣服買了么?”
“還沒呢。”
“那正好,今兒逛街去吧,把這事辦了。”
于是乎,五人出門。
風大,干燥,太陽掛在天上賊煩。五人從西單跑到前門,竄進擁擠不堪的大柵欄。從大柵欄出來,又奔王府井商場。
男女分頭挑,歐陽買了套高爾夫西裝,條紋的。
許非說了八百次不合適,但人家喜歡,本來就矮,還顯肉,橫紋西裝一穿,沒眼看。
買完去找同伴,姑娘們還在試。
許非那個愁啊!一個人沒有錢,他肯定知道自己沒錢,但一個人沒有審美,他是不知道自己沒有審美的。
“這都什么玩意兒?”
他拎起一件張儷的藍裙子,又拎起一件陳小旭的白色高領衫,通通塞回去。
“你是清水臉,氣質本來就淡,再穿白色的就淡沒了。你適合深色系,或者深色打底,配上淺色;又或者淺色打底,配深色,然后化濃妝,就像你那件水紅領褙子……來,試試這個。”
他找了件紅色的襯衫,一條帶花的裙子,“哎,你穿多大鞋?”
嗯?好小。
他下意識看了看那雙腳,拎了雙紅色高跟鞋。
陳小旭抿抿嘴,不吭聲去試了。
“你正好相反,圓臉,但臉型小,杏眼桃腮,適合稍濃的妝,然后配較淺的顏色……試試這件。”
許非挑了件米黃色的連衣裙,“你穿多大鞋?”
“我,我,36。”張儷低頭看自己的腳。
也夠小的。
遂拎了雙白色高跟鞋。
不多時,倆妹子穿好出來,所有人眼前一亮。許非也眨眨眼,這二人站在一處,恬淡中有濃烈,濃烈中有淡雅。
恰似并蒂花開,又各具風姿,見而忘俗。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