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收住到了嘴邊的話,朗聲道:“傳他進來。”
任一真和建奴的使者戴磊的行為,無異于在林丹汗的王庭所在狠狠地打了林丹汗的臉,而且任一真埋掉其他建奴和拖死戴磊的行為,更是無異到將林丹汗的老臉翻來覆去的打,打完之后還給摁到了泥土里碾壓了一番。
然而林丹汗決定忍下這口氣。
現在形式比人強。大明的軍隊現在跟他娘的一群瘋子一樣,每次想起來崇禎皇帝那個小白臉帶著幾萬騎兵就敢向自己十余萬人沖陣的情形,林丹汗就感覺自己頭皮一陣陣發麻。
而且,就像是漢人說的武大郎玩夜貓子,什么樣兒的人玩什么樣兒的鳥一樣,什么樣兒的人帶出來的兵也就是什么樣兒,區區一個死太監,帶著二十來個人,就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去明目張膽去懟死大金國的使團。
現在,更是敢一個人只身入王帳,果然是好膽!
雖然心中暗恨,林丹汗還是把臉上的表情收了起來,只是沉著臉等任一真進來。
任一真昂首入內,雖然一身大明內監的打扮,然而行走間,卻是自帶一番威勢。見了林丹汗后,也不下跪,只是躬身一揖道:“大明天子欽派內監使臣任一真,見過林丹汗。”
林丹汗只是嗯了一聲,淡淡地道:“免禮。”
任一真復又躬身謝道:“多謝大汗。”
待任一真直起身后,札魯忽赤思勤先開口道:“貴使就這么殺掉了大金國的使者,卻是沒有想國我們察哈爾部該如何向大金國交待?不知使者何以教我?”
任一真冷笑道:“誰說是我們殺掉的?他建奴的使者目中無人,大白天的想要沖出我大明使團的地方,自己找死又能怪得誰來?再說了,交待?給誰交待?黃臺吉小兒?”
林丹汗不語,額哲卻是先開口道:“癩蛤蟆打哈欠,貴使當真是好大的口氣!就算貴使或者大明不把大金國放在眼里,我察哈爾部卻不行,到時候惹得大金國起兵來攻,貴使可能保證替我察哈爾部退卻敵兵?”
任一真卻是直接說道:“慫貨!”,言語間,竟然是一點兒的掩飾都沒有。
額哲被氣得青筋暴跳,強自壓下怒火后望著任一真道:“貴使也不要逞口舌之利,單只說今日之事,貴使總該給我察哈爾部一個說法。”
任一真望著林丹汗,問道:“大汗也是這般意思?”
見林丹汗不語,顯然是默認了額哲的說法,任一真便接著道:“說法么,沒有什么說法。建奴到不了大汗的王庭,他也不敢來!
今日任某替大汗斬殺了建奴的使者,乃是一心為了大汗考慮。只要大汗忠誠于與我大明的盟約,區區建奴又何足為懼?我大明如今陳兵山海關及左近關隘,又有毛大將軍的東江鎮和朝鮮,外加上錫伯部的扈國公,多方牽制之下,建奴不說是生死兩難,也怕也沒有精力跑來大汗的王庭。”
林丹汗卻冷笑道:“使者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到正題上面去。本汗關心的,就是假如大金國起兵來攻,貴使能否幫助我們守得住?”
任一真也是冷笑一聲,對林丹汗道:“建奴起兵來攻,別說他黃臺吉有沒有膽子遠征察哈爾,就算是他有,他能過得了山海關?我大明冊封的扈國公會這般輕易地讓他過來?”
見林丹汗不語,任一真便接著道:“至于大汗說要給建奴甚么交待,依著本使看來,隨便說他家使者摔死了,喝水噎死了,睡覺做噩夢嚇死了,只要有個理由便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聽到任一真這般不要臉的說法,整個林丹汗王帳之中眾人皆是無語。果然是上行下效,蠻子的小白臉皇帝不要臉,手下的太監也是這般的不要臉。
札魯忽赤思勤忽然鼓掌道:“貴使當真是好口才,思勤佩服的很。”
見任一真滿臉的傲然之色,思勤接著道:“貴使原來提出的條件,我們察哈爾部大體上是同意的。”
任一真見思勤談到了正事兒,便也將臉色一整,說道:“如此甚好。”
至于思勤所說的大體上是同意的這種屁話,任一真雖然原本叫做任天真,卻也沒有真的天真到傻乎乎的去相信。
果然,就聽思勤接著道:“羊毛萬斤,牛一千頭,良馬五百匹,這些大明皇帝提出的要求,也太高了些,還望貴使從中轉圜一番才是。”
任天真斜了思勤一眼,正想開口,卻聽林丹汗道:“本汗乏了,思勤,你便與額哲一起陪大明的使者商談罷。本汗要先要去休息了。”
聽到林丹汗這么說,察哈爾部眾人皆是躬身道:“恭送大汗。”
任一真有心譏諷幾句,卻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如今已經狠狠地折了林丹汗的面子,再折下去,只怕惱羞成怒的林丹汗會真個翻臉,到時候自己等人生死事小,壞了皇帝的事情,卻是天大的罪過了。
當下便將到了嘴邊的譏諷壓了下去,跟著躬身道:“請大汗自去休息便是。”
等林丹汗走后,額哲便先開口道:“貴使畢竟遠來辛苦,不如咱們一邊吃喝點兒東西,一邊商談一番,如何?”
任一真想想臨行前崇禎皇帝的交待,便頷首道:“也好。方才被那幾個建奴的家伙們氣得夠嗆,且得好好吃點兒東西,否則這身體還真受不了。”
見思勤和額哲皆是一副贊同不已的表情,任一真便極其不要臉地接著說道:“你說這建奴啊,好好兒的日子不過,非得要跟大明別苗頭,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咱家一個刑余之人還要上陣砍殺,這些建奴當真該死至極!”
雖然心中一直暗罵這死太監不要臉,思勤仍然賠笑道:“貴使所言極是,極是。”
說完,便一伸手,對任一真道:“貴使,請。”
任一真聞言,也不再拿捏,與思勤和額哲一起向著王帳之外走去。
待到了王帳之外,卻見苗守陌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便是蘇合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杵在那里。兩人不時的東張西望,仿偌這茫茫草原上有甚么了不得的美景一般。
任一直也不理會跟著自己身邊的思勤和額哲,也不怕二人聽到后是不是會感覺尷尬,直接對著苗守陌道:“都辦妥當了?”
苗守陌的膽子也是極大,聽聞任一真的詢問,便淡淡地道:“兄弟們的尸骨正在火化,一會兒就能好了。剩下的建奴不管死活,都補上一刀,然后埋一個坑兒里了,省事兒。”
任一真聽完,這才對著思勤和額哲道:“二位,這是我們大明的副使,錦衣衛親軍百戶苗大人。”卻是任一真為了不讓思勤和額哲太過難堪,直接將一個總旗說成了百戶,中間不知道差了幾級,而且他也不想想,依著額哲和思勤的身份,便是錦衣衛千戶來了,身份上也未必對等。
早就聽探子回報說這位副使大人單臂擒戴磊的事跡,二人倒也沒有懷疑苗守陌的身份,當下便拱手道:“見過貴使。”
一番見禮之后,眾人才又向著安排給任一真的帳篷行去。
待進了帳篷后,任一真當先便在主位之上坐下,接著才對思勤和額哲道:“二位請座。”
任一真卻不知道草原上原本對這主位賓位甚么的沒有什么太大的講究,任一真這番媚眼當真是拋給了瞎子看。
思勤和額哲也落座之后,思勤便拍了拍手,喚了一個服侍的侍女過來,吩咐道:“命人整治些吃的,再烤四條羊腿送過來。”
任一真笑吟吟的也不阻止,反而對苗守陌道:“老苗,把你私下帶的好酒拿出來罷,今兒個也讓草原上的朋友們嘗嘗。”
早就得到過授意的苗守陌道:“嘿,你丫的倒是大方。”雖然口中這樣說,卻仍然起身,去攜帶的包裹里找了一翻,最后才拎著個瓶子過來。
剛一打開瓶子,一股子的酒香氣便在帳篷里面擴散開來。思勤與額哲皆是抽動鼻子,仔細地嗅了嗅,齊聲道:“果然是好酒!”
任一真嘿嘿笑道:“當然是好酒。這乃是皇家作坊里面產的好酒,專供當今陛下及皇室的,便是皇家作坊里面的產量,也是不高。大明藩王雖多,卻也沒有多少人有這個口福。
若不是咱家與老苗還算是有點兒門路,這酒還真是弄不到。”
額哲伸出大拇指贊道:“公公大氣!”
任一真仍舊是嘿嘿一笑,對額哲和思勤道:“二位且等一會兒,等菜和那烤羊腿上來了,咱們再邊吃邊說。”
額哲和思勤聞言,也不再話說,只是點點頭示意同意了任一真的說法,幾人便耐心地等了起來。
這一下,足足等了有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烤的焦黃的羊腿才送了上來。
任一真見狀,便對苗守陌道:“老苗,快把酒給這兩位草原上的兄弟們倒上,大家伙兒一起喝點兒。”
等到苗守陌將酒分別給幾人倒上之后,思勤先端起酒杯道:“來,敬遠方來的朋友。不管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讓它隨風而去罷。感謝長生天給了我們寬廣的胸懷,也感謝長生天讓我們相遇。”
任一真也端起酒杯道:“不錯,人始終還是要向前看的。”
等到幾人都一飲而盡后,任一真接著問額哲和思勤道:“這酒怎么樣兒?”
見任一真絕口不提那些羊毛和牛馬的話題,反而單獨問起了酒,額哲和思勤皆是好奇不已,便放下酒杯,靜靜地看著任一真,想要看看他到底還會說出些甚么來。
任一真見二人不說話,知道二人心中好奇,便解釋道:“咱家是個內監,生平也沒什么喜好,唯一好的,也只有這些白花花的銀子。咱家身邊的這位老苗,乃是錦衣衛的百戶,跟咱家聯手,每個月都是能弄到一些這種美酒。
只是在大明,這種酒卻是太過于顯然,根本就不敢拿出來賣。但是到了草原可就不同了。所以,咱家想問問二位的想法。”
見苗守陌也是點點頭,額哲和思勤對視了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眼中看懂了對方的意思——這種送上門的銀子,不賺的是傻缺!
額哲礙于身份,便沒有再說話。思勤卻是開口道:“貴使就不擔心草原上人多嘴雜,走漏了風聲?要知道,來草原的商隊可是不少。”
任一真淡淡一笑,說道:“那也得有人信不是?再者說了,事涉內監和錦衣衛,哪個商隊活的膩歪了再回去瞎咧咧!”
聽到任一真這般直白的表示,思勤便放下心來,接著道:“這個事兒么,乃是公公關照我們這些草原上的廝殺漢,我們當然感興趣。只是不知道這銀子?”
任一真霸道地道:“二八分便是了。我們八,你們二。”
你個死太監也不怕撐死!思勤卻是反對道:“公公未免對這銀子看的太重了,二八分成,那我們且折騰個什么勁?
只是此事畢竟是公公關照我們,所以便六四分成,我們四,公公和這位苗大人拿六,如何?”
一直沉默寡言的苗守陌道:“三七,你們拿三。風險由我們擔。行或不行,一言而決!其他的也不用再談了。”
思勤和額哲對視一眼,痛快地道:“便依苗大人。”
見二人同意,任一真才笑道:“如此甚好。至于皇爺要的賠償,少是不能少的。但是咱家也給你們交個底,皇爺的意思是,這牛可以只要五百頭,戰馬么,其實我大明也不缺,便是要三百匹也沒甚么,但是一定要沒閹割的公馬才行。”
這些大明的太監,果然沒一個好的!陰陽人!爛屁股!思勤和額哲皆是心中暗罵不已。為了自己賺錢,便能毫不猶豫地賣了自家的皇帝,跟這種人合伙做生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只是想起方才的美酒,思勤和額哲覺得還是應該先試一試——反正出了問題也是這死太監的事兒,自己又能損失什么?
思勤痛快地道:“公公照顧我們,我們也不是那不懂事兒的,牛么,我們給八百頭,良馬三百匹,如何?”
任一真聞言,眉開眼笑地道:“甚好,甚好。你好我好,大家才好嘛。這樣兒,你們也趕緊準備準備,咱家也好先帶著這些戰馬回去。至于羊毛和牛么,你們給送到宣府就行了,到時候咱家會安排好人去接收。”
一直不曾出聲的額哲開口道:“公公放心,定然不會誤了公公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