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想要推行政策革新的人,要么本人就是皇帝,要么就要是個有足夠權力的權臣,并且本身無懈可擊。
當政策運行到了需要改革的時候,必然也出現了很多依靠政策活下去的漕工,他們是改革的天然敵人。
就算是皇帝,觸碰了他們的利益,也是要頭疼的。
因為只要是人,只要愿意舍掉性命,就有造反和掀桌子的權利。
除了開國皇帝戎馬一生手握強權不懼任何挑戰,其他皇帝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手上的權力到底夠不夠用,不夠用的話,就很難說結果。
而如果是權臣,那就更加困難,除了要得到皇帝的信任之外,還要面對利益集團的無限火力打擊和無窮無盡的構陷、詆毀。
說你貪污,說你腐敗,說你草菅人命,說你無法無天,說你好色,說你貪酒,說你性取向有問題,說你跟家里親戚有不正當關系等等。
就算死了也不放過你,反正人活一張嘴,你死了他們都能構陷你大半夜的揭棺而起與人通奸,完事了再回去躺好當場去世,反正不就是一張嘴嗎?
所以自身不夠堅挺,不夠干凈,不夠利落,那就千萬別想著推動改革。
哪怕只是微小的改革,也是要和漕工們激情對線中門對狙的。
漕工數量越多,改革難度就越大,失敗幾率就越高,當漕工的數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不是改革能解決掉的了。
要革命。
毛玠雖然沒有主觀上的改革意識,他所做的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但是在客觀上,他引領了魏帝國第一次的革新行動。
既除了傳統的農業經濟之外,在農業經濟之上發展一定的商品經濟,給農業欠發達地區注入經濟活力,在一定意義上給商業發展松綁。
這是一種因地制宜發展模式的原始狀態。
所以說,毛玠挑戰的還不是什么一般意義上的利益集團,他挑戰的是一種僵化的思維。
一種把重農抑商貫徹到了極致的,極端鄙視商業甚至發展到不允許任何新事物出現的守舊思維。
這股守舊力量的強大不僅僅體現在經濟層面,也體現在政治和文化層面,不僅存在于現實,也存在與人心,比起利益集團更加難對付。
所以毛玠如果自身不夠干凈,分分鐘就會被扳倒,被批臭,被殺雞儆猴,狠狠地告誡后來者——別想著創新。
毛玠只有自身足夠干凈,才能抗住守舊派的第一輪攻勢,否則連第一輪都扛不過去。
聽懂了郭鵬的意思,馬波表示受教了。
“所以,毛使君安然無恙的度過危局,繼續堅持新政,要求各郡縣照做,其后,財政部尚書王粲上表,他說涼州新政頗有遠見,若是能嘗試一下,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這個消息傳到涼州,各地長官才松了口氣,覺得這樣做不會被攻訐,這件事情才真的推行下去,除了敦煌郡和武威郡之外,其余各郡也開始執行毛使君的計劃。
之后,就是現在了,各郡都確立了商業為主農業為輔的政策,在城中廣設酒肆、旅店,在城外農莊大量訂購農貨,提供給往來客商,以此增加收入,這些年來,的確收效頗豐。”
郭鵬哈哈一笑。
“孤知道啊,所以才讓王粲上表,讓王粲出面支持,沒有朝廷中人的點頭許可和支持,涼州那些頭頭腦腦是不敢真的去做的。
這件事情牽扯太大了,毛玠一個人根本扛不住,出了問題以后要是被追究清算,所有人都要倒霉,他們舍不得官位。”
“太上皇英明。”
馬波拱手道:“眼下涼州商業繁盛,這些錢財也有一部分投入到城外屯田農莊之中,協助他們開墾更多的荒地,擴大生產的規模,現在涼州各郡的農業生產較之延德八年以前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
“這就是好處啊,商業革新肉眼可見的好處。”
郭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緩緩說道:“能讓更多人受益,就能實現一個良性循環,商業發展了,反哺農業,農業也能得到發展,農戶也能賺到錢,但是……”
“但是?”
馬波看著郭鵬。
“凡事都有兩面性,不存在絕對的事情,一件事情有好的一面,也要看到壞的一面,要辯證看待。”
郭鵬放下茶碗,看著馬波:“涼州,包括西域之地,能發展起來,幾乎全靠商業,往來客商人數多,訂購商品數量大,撐起了西域和涼州的發展,現在還能帶動雍州的發展。
但是你們要清楚,這些客商之所以會大量出現,是因為更西邊的貴霜國和安息國需要咱們的貨物,他們的權貴、豪商訂購了咱們的貨物,才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客商來到這里。
看上去一切都挺好,可是一旦貴霜國、安息國出事了,他們內部出現了什么問題,導致那些愿意購買咱們貨物的權貴豪商都沒了,你說,咱們這里會發生什么?”
馬波愣了一會兒。
他著實沒有想到那么遠。
“太上皇,這……會有很大的影響嗎?”
“甚至可以是毀滅性的影響。”
郭鵬面色嚴肅:“要是那些權貴豪商本身不在了,貴霜國和安息國內部發生了諸如咱們這兒前漢末年發生的事情,你說,還會有那么多客商從西邊來、往西邊去嗎?
他們不來了,沒有錢送過來了,咱們的的商鋪做誰的生意?酒肆賣酒給誰?旅店讓誰來住?糧食誰去吃?絲綢漆器瓷器茶葉誰來買?”
馬波想了一下,悚然一驚。
老實說,他的層級還容不得他思考這些國家戰略級別的問題,他自己也沒有主動考慮二者之間的聯系。
他只是放眼于眼下,不斷引導城內發展起來的商戶和城外的屯田農莊簽訂協定,把城外的富余的農產品賣到城內,讓農民多賺錢,也讓商戶多銷售,多繳稅。
以他一郡郡守的身份和地位,以他本人的信譽作為擔當,號召大家一起在他的主持下坐下來,面對面的談,和和氣氣,開開心心,就把約定給簽署了。
然后該出錢的出錢,該送貨的送貨,該做生意的做生意。
農戶有了錢可以主動開墾荒地,擴大生產規模,商戶有了錢也能擴大店面規模,政府收了更多的稅也能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務,三方面實現良性發展。
然后官員就可以讓朝廷注意到自己的政績,好給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機會。
多余的,沒想過,也沒時間想。
他每天往返于各縣和各屯田農莊,與他們商議,撮合、見證他們之間的合作,以此為樂事,不亦樂乎,忙的連飯都顧不上吃。
他絕對是一個勤政的太守,但是這個問題,他從來不曾思考過。
一旦沒有那么多商旅來了,城內的酒肆、旅店做誰的生意?
好不容易擴大生產的城外屯田農莊內的富余的農產品賣給誰?
誰能承擔起這部分的交易額度呢?
顯然,要出大問題。
他絕對想象不到這種世界范圍內的經濟聯通會給外向型經濟帶來多大的打擊,因為他不曾經歷過,他的意識當中也不存在這個環節。
這種情況甚至會跨越萬里海域和十多年的時間,帶來蝴蝶效應式的影響。
比如明朝后期萬歷三大征之一的播州戰役。
播州楊家之所以造反,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當時一直給明朝輸送白銀的西班牙人完蛋了。
西班牙無敵艦隊被英國人干掉了,西班牙人不來了。
西班牙人可是明朝外向型經濟的重要承接商,西班牙人不來了,當時緊俏的一些播州商品賣不出去了。
播州的一些特產當時是很緊俏的產品,可是西班牙人完蛋了,沒有白銀送來了,賣不動了。
產品堆積導致沒錢,但是楊應龍又要很多錢過日子、賞賜旁人以維持自己的統治——不得以,只好到處搶,于是激化了播州和中央的矛盾,直接引發了播州之役。
大水漫灌時期,大家的矛盾可以被繁榮的經濟所掩蓋,都有錢賺,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不管矛盾多大,看在白銀的面子上,都能虛與委蛇,攜手同行。
一旦經濟下行了,銀子沒了,那么掩藏著的矛盾就控制不住了。
以前是你多吃一口我少吃一口,不至于餓死,日子還能過下去,那咱們就彼此和諧一點。
但是現在是你多吃一口我就要餓死,這怎么能行?
開戰吧!
于是社會矛盾瞬間爆發。
經濟危機是可以引發大型戰爭的。
當時誰能想到西班牙無敵艦隊的覆滅能影響明朝經濟,并且遠隔萬里與將近十年得時間點火成功,一舉引爆播州之役。
同樣,這也會引發郭鵬的思考。
貴霜或者安息的崩塌,是否會引發雍涼二州和西域三府的經濟危機,進而影響到整個魏國蓬勃發展的經濟。
會因為他們的動亂就導致魏帝國的經濟出現大規模危機,從而影響魏帝國的穩定嗎?
思慮再三,郭鵬覺得這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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