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梟雄志

七百九十二 郭某人的枯燥生活

郭某人素來都是個熱愛讀書的人。

從小他就在郭單的指導下粗淺的學習儒家經典。

十二歲到了帝都,跟隨蔡邕進一步學習經典,從文人角度探究這個時代的儒門士人們的內心需求。

等成為盧植的弟子之后,在實用派盧植的指導下,又開始窺探儒家罷黜百家的霸術的奧妙,十八歲才堪堪學成。

不是他不努力,也不是他不夠有天賦,實在是這個時代的太學教育非常粗糙,基本上就是口耳相傳的教育模式,且老師只說一遍,學生能否悟到,全看自己的天賦和機緣。

而精英教育也不過一對一口耳相傳,且老師有了多次傳授的可能,學生成才的幾率會更大。

但是有資格享受精英教育的人,即使在受教育的四十萬人之中,也只有百分之一左右。

很幸運,郭某人就是那四十萬人里的百分之一當中的一員。

可以說沒有盧植的點播和悉心傳授,郭某人不會明白這個時代最高端的游戲規則,也就難以不斷地抓住機遇,將自身利益最大化。

并且也通過這段時間的精英教育,讓郭某人獲得了持續學習、增長自己學識的能力。

他會斷句。

這就非常重要了。

因為這個時候沒有標點符號,文章一以貫之,如何斷句,如何理解先人意思,全在老師傳授,比如至今為止還有爭議的道可道非常道,今人尚且有爭議,就不要說那個時代了。

如何斷句,甚至決定了如何理解這一篇文章的真正含義,決定了這一派學者之后的走向,以及一個家族的社會地位。

所謂掌握經典解釋權就是掌握了斷句之權,汝南袁氏就是掌握了《易》的斷句之權,才成為了難以撼動的學術宗主,四世三公。

盧植會斷句,但是他的家族沒有掌握對于某一經典的斷句之權,沒有這樣的資格,他只能教會郭鵬如何斷句,如何理解先人的意思,這讓郭鵬受益匪淺。

這年頭,你想認字,想得到書,不難,難就難在學習。

沒有老師通過大量練習教你斷句,就算有書讀,能認字,你都學不會經義,自學都是奢望,沒有自我提升的空間。

只有學會斷句,才有自學的可能,而斷句,則是學術宗派壟斷學術的重要權力,被他們死死拽住,絕不松手。

所以郭某人會斷句,能用自己的標點符號來斷句,就是他最大的優勢之一,是他可以不斷自學的原因之一。

比如他對《韓非子》的自學。

在擴大地盤的戰爭之中,郭某人從戰火之中偶然得到了一套《韓非子》。

前世今生,他都沒有讀過《韓非子》,所以他將這套《韓非子》視若珍寶,手不釋卷,只要有時間就不停的讀,至今為止讀了七十三遍,又親自手抄五遍,每一遍都有新的體會。

通過學習,他認為,這套《韓非子》,才是最適合讓帝王學習的帝王教科書。

韓非用詩性的語言,闡述冷冰冰的權力關系,揭示君臣之間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比起儒家學者們專門用來忽悠人的堯舜禹禪讓的故事,《韓非子》才是良心。

立國以后,郭某人親自給郭瑾開了一套學習書單,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韓非子》,尤其是其中的《揚權》一篇。

他親自為這一篇做注,讓郭瑾深入學習這一篇章,了解到上下一日百戰的實質,了解到君臣之間最干脆徹底的敵對關系。

罷黜百家,罷黜了這些冷冰冰的東西,留下的,是滿口的仁義道德。

但是這些東西的實質不會改變,郭某人通過戰爭得以洞悉的實質,是任何人都無法剝奪的。

更何況,他還有自主學習的能力,足以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將韓非子篇章自主斷句,加以學習。

沒人可以限制他自我提升,沒人可以限制他的思想,洞悉他的行動模式。

于是,他不僅掌握儒家學術,掌握法律條文,還掌握了韓非的權術思想,開始學習和運用權術駕馭自己的臣子,一步一步登上高臺。

到如今,誰也不能阻止郭某人用看待敵人的方式看待自己的臣子,無論是誰,在他眼里都會是敵人。

作為皇帝,早上起床就要在權力場上和臣子用智慧和大腦戰斗,正面對戰群臣。

晚上上床則要在床上用身體和妻妾戰斗,通過自己的身體和對妻妾的寵愛程度,側面操控妻妾身后的家族勢力。

生命不止,戰斗不息,一日百戰,生活枯燥而又危險,也難怪自古帝王常常難以長壽。

深刻的體會了做皇帝的本質之后,每一次面對群臣上奏,面對群臣以大義名分對自己的施壓,對自己的行為限制,那個時候,郭某人就會意識到戰爭又開始了。

可是,諸君,你們不曾意識到,我是個喜歡戰斗的人。

諸君!我喜歡戰爭!

郭某人狂笑著,張開雙臂,迎接臣子們的挑戰!

對于郭某人為了自己的精致生活而大興土木、大建內廷,群臣十分不滿,認為這是皇帝要墮落的前兆,認為這是危險的訊號。

于是以尚書令程昱為首,司隸校尉國淵和禮部尚書崔琰緊隨其后,策動尚書臺大量官員一起上表,言辭懇切,話里帶淚,紛紛要求皇帝郭鵬停止享樂,把注意力轉移到江南,轉移到還沒有平定的荊州和益州上。

天下尚未一統,您就要固步自封了?

這是崔琰上表說的。

自古以來建立帝業的帝王,從未見到過做了皇帝就固步自封縱情享受的,你這樣做,難道想要重蹈秦國的覆轍嗎?難道想要你辛苦建立的帝業二世而亡嗎?

這是國淵上表說的。

他們說的話可真的不客氣,一點都不委婉,就是在指著郭某人的鼻子罵。

大義名分真好用啊。

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皇帝施壓,除了“昏庸殘暴”的昏君之外,正常的皇帝怎么會斥責這樣的臣子呢?

不僅不該斥責,還應該低聲下氣的認錯,這樣,才是好皇帝。

終于體會到被臣子怒罵的皇帝的感覺了。

郭某人莫名的有點享受。

很奇怪,之前自己沒做皇帝的時候,沒人這樣做,結果現在做了皇帝,反而有人這樣做了。

感覺很奇妙。

罵皇帝比罵軍閥更有意思嗎?

還是說,更安全?

這種心理轉變就很有意思。

“蘇遠,你說為什么之前我沒做皇帝的時候,沒人會這樣罵我,可我做了皇帝,卻有人這樣罵我呢?”

郭鵬看向了身邊的近身大宦官蘇遠。

蘇遠是原先侍奉過劉健的宦官之一,在僅存的宦官之中,也是資歷比較深厚的,于是被選為郭鵬的近身大宦官。

蘇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侍奉郭鵬小心翼翼,從沒有半點差池。

面對郭鵬的提問,他素來也是小心謹慎,從來不敢妄議郭鵬不準他發表言論的事情。

雖然他識字。

“可能是過去陛下還沒有身系天下安危,而現在陛下身系天下安危,所以群臣更加擔憂。”

他小心翼翼地回復。

“更加擔憂?嗯,有點意思,有點意思啊。”

郭鵬呵呵一笑,沒有在談論這件事情。

雖然被罵的感覺不好,但是其實也還好,至少把自己大肆擴張宦官衙門的事情給糊弄過去了。

這個時候就適合表演出一個虛心納諫知錯就改的帝王形象,其他的,應該就差不多了。

于是郭鵬下詔,向臣子表達了自己的疏忽大意,并且召開了大朝會,令朝廷相關部門一起來商議這兩件事情,并且商討出兵討平荊州和益州的事情,以此做出自己的姿態。

既然劉璋和劉表對方拒絕了自己提出的招降要求,那么剩下來所面對的,必然是戰爭。

這是新朝建立之后的第三個月,延德元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