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人來矣,人去矣。
一蓑煙雨任平生。
風雨匯聚。
太華山巔,四脈之一洪浮峰。
滿頭華發的童子坐在殿中,而首座卻是背對著他。
雨脈當代首座,是楚端陽。
此時他的手里捧著一塊奇異精金,上面盈滿水珠,那表面光華無痕,本該是一個完美之至寶,但此時卻有了瑕疵。
這是雨脈至寶,清幽雨金。
精金有損,那頂上之處,裂開了一道縫隙。
金沙嘩嘩落下,沒入下方放置至寶的水潭。
冥冥之中,一道氣數折損殆盡,被幽冥接引而去。
四脈至寶,皆由首座看管,更是與歷代首座氣數相連,若是一位首座寂滅,那至寶便會有損,直到下代首座重新蘊養,才會讓它們逐漸恢復。
風脈首座若寂滅,則九竅風聲石自關一竅。
雷脈首座若寂滅,則雷霆紫蓮落下蓮瓣。
云脈首座若寂滅,則八元云母墜出子云。
而雨脈首座寂滅
清幽雨金便會有損。
雨本是水之一道,至柔之處,而清幽雨金乃至柔所化至剛之寶,故此剛過易折,若是首座寂滅,則它自生一損,裂出金沙墜地。
楚端陽身軀一晃,那背影陡然變得寂寥起來
他的面色微白,此時把那清金放下,歸入前方一處碗口大的水潭之內。
那是洪浮殿中放置至寶之處。
“南華”
他喚了一聲,而那童子抬頭,恭敬言語“師伯有何吩咐?”
寂靜三息,楚端陽的語氣變得有些古怪,似乎在強忍著什么。
他不敢說,但莊周卻聽出了其中的感覺,那似乎是悲愴?
一人背對一童子,好半響,首座開口,語氣變得很輕,很輕。
“離洪浮最近的山,是那位仙人的修行之處?”
莊周沉吟,微是思量,隨后答“回師伯,是趙無悔師伯的玉湖山。”
楚端陽點點頭。
他開了口
“那便喚趙無悔來。”
定水山,山腰大殿之內,此為雨脈傳道山殿,那坐下無數弟子,手中捧讀經文,咿呀咿呀,那聲音朗朗,再看其上高坐一人,身披陰陽道袍,頭頂清金簪,手中拿著一柄灰色拂塵。
“雨落清塵,暮暮昭昭,驟雨浮屠,白水滔滔——”
“天雨落,蕩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根系于天,墜于地,中生如人,急來急去,知水潤入萬物而不爭,是謂之上善若水也——”
“圣人無常,仙人無妄,雨隨風來,隨云往,本是天地至理,但若不知為其何來,不知為其何往,則是隨波逐流,此乃下下之道也——”
弟子們在誦讀經文,那高臺上坐著的仙人雙目掃過諸子,頷首微笑。
都是種子,都是未來的仙家。
若要立仙,則要立心,不立心者,成仙不行。
有弟子誦經,遇到難解之處,便去詢問這位仙家,而仙人也愿意為他解惑,這并非師父之言,而僅僅是傳授道理。
太華山中不強求師徒,可尋師,亦可不尋師,師來尋弟子,弟子也可拒絕仙師。
他在教導,在為諸多弟子傳道,解惑,授業,行師父之事,卻不當師父之名。
他在笑,然而就在此刻,誦經的聲音,似乎被壓了下去。
那天外,突然有一道浩然鐘聲響起,傳遍乾坤,回蕩云霄!
他的面色,在這一瞬間變了。
“西天之上,清雨鐘響!”
他匆匆忙忙,快步出了大殿去,那些弟子抬頭,聽得這道鐘聲,俱都露出奇怪的神色,再看見這位仙長師伯出去,便是也無人敢上前詢問。
仙人走出大殿,那就在此時,突然一道光華流轉,伴著春風細雨,降臨至此。
玉湖鏡內光滿天,神鯉游躍在身前。
春來盡化桃源水,雨落仙塵夢人間。
“劉天一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女子的聲音響徹,劉天一抬頭,看見那人,頓是化一道光華登天,攔她詢問。
“趙無悔,是楚端陽讓你傳召?!”
他看向她,而趙無悔懷中抱著行云令雨旗,那雙目平靜,不起波瀾,對劉天一道“須稱首座,何敢直呼名諱?劉師兄,不成體統!”
“何是體統!我是上上代之人,入門更在青箬笠前,一脈三代我為最先,楚端陽當年見了我還要稱一聲老修行,這一脈三代,楚端陽為最末一代不說此事,他召雨脈群仙入洪浮,究竟為何?!”
劉天一面色嚴肅,而趙無悔搖頭“一脈三代,但楚端陽是首座,而你不是,劉師兄,他召群仙入殿,是行首座之職,你且去便是了,究竟何事,我也不曉得。”
她話語說完,便駕云離去,那遠遠回蕩,行遍雨脈群山。
“李寒鴉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魏青羅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隋郁谷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呂重綾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單北望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武秋靈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曲無江聽召,西天清雨鐘響,首座楚端陽傳令,雨脈群仙立時皆上洪浮大殿,刻不容緩!”
同樣的聲音不斷傳蕩,隨著女仙的行去而散播開來。
趙無悔的聲音傳蕩群山,剎那之后,便是漫天皆起光華,那無數仙人,不論人仙神仙,一脈三代,無數真傳,皆起法而登天,看趙無悔傳令乾坤,再化一道長虹歸入雨脈天間。
“何事?何事?!”
“首座傳召,這究竟是”
“人仙神仙皆上洪浮,怎么回事,莫非是陳湯大尊出了西雨境么!”
“定然是大事,我等不可耽擱,速去,速去!”
群仙入天,來至洪浮,那烏泱泱一片,看那神仙在前,看那人仙居側,來來往往,數十位三代雨脈仙家皆來,而楚端陽背立大殿中央,那前方處,滿頭華發的童子對群仙作禮。
“南華,你家師伯怎么了!”
劉天一上前,第一個詢問,那目光遙遙,卻是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立刻便喝“首座,為何喚群仙來此!”
他是老修行,當世一脈三代,他為最長一輩。
楚端陽沉默,他轉過身來,不言不語,只是看著水潭中的那清幽雨金。
水如珠簾,嘩啦啦的落下,浸沒金石,而這塊清金之頂,已經損了一塊。
他沒有轉過身,只是背對著群仙,緩緩開口。
“從今日起人間再也沒有青箬笠了。”
“無垠海中來訊,清幽雨金裂諸位仙家,諸位師兄弟們——!”
楚端陽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蒼涼,那頭顱低垂下來,而大殿之內,不知何時,已是寂靜無聲。
唯他一人在語,那聲音低沉,但卻不知為何,隱隱傳蕩乾坤
呢喃而歸與虛無,又帶著茫茫難言之情,卻是在哽咽。
“青首座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