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

陳平安離開了羊腸宮地界,很快就收起劍仙入鞘,飄落在一處瘴氣橫生的崇山峻嶺當中,先前俯瞰大地,只要走出這片山嶺,再往東南行去約莫五十余里,應該就是那座城池高大的銅臭城,而披麻宗修士駐地青廬鎮,就不遠了。.x23us.

學那仙人御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世間云海千變萬化,百看不厭之外,還可以做些解悶事情,先前離開羊腸宮,陳平安就故意揀選一處齊整如刀削過的云海底層,腦袋沒入云海,緩緩御劍而游,若是腳下山野有精怪鬼魅偶然抬頭瞧見這一幕,大概會覺得……這個不見頭顱的練氣士腦子有病?除了這般幼稚可笑的自娛自樂,陳平安也喜歡整個人沒入云海之中,只露出一個腦袋,然后掄起雙臂起起落落,學那鳧水。

這與騎龍巷鋪子里邊裴錢把腦袋擱在柜臺上,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愧是一對師徒。

人煙罕至的山嶺之中,孤寂荒蕪,林中樹木多虬結病態,陳平安途徑一處崖壁,仰頭瞧見了一棵生長于石崖縫隙中的纖細梅樹,云煙繚繞,崖壁底下,有一大灘稀碎白骨,多半是一棵有望修成手段的草木精魅,稍稍開竅,已經開始學會捕食飛鳥小獸了。

一般而言,世間草木成精最難,這類精魅,絕大多數化作人形,就已經走到大道斷頭路,像梳水國渡口青蚨坊那些站在松柏盆景上的可愛小精怪,就注定修行無望,只是靠著草木的先天長壽,虛度光陰。多是被修道之人飼養起來,瞧著討巧喜慶而已。

故而驪珠洞天尚未下墜,小鎮那棵槐樹下的老一輩,就喜歡說些山林水澤中那些子虛烏有的鬼怪故事,故意糊弄、嚇唬稚童孩子而已,不過老人們大多也會夾雜一句,說我們生而為人,已是不易,當珍惜復珍惜,不然這輩子不好好做人的話,下輩子就會投胎變成豬狗。陳平安年少時就喜歡在那邊遠遠蹲著聽故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劉羨陽是從來就不愛聽這些的,總說什么鬼神精魅、門神灶王爺,全是騙人玩意兒,所以多是顧璨陪著陳平安在那邊槐蔭下納涼,然后等到泥瓶巷那位婦人扯開嗓門喊顧璨吃飯、睡覺,這才起身離開。

陳平安掠上石崖,五指如鉤,釘入崖壁,就那么懸掛在空中,然后取出三顆雪花錢攥在手心,以埋河水神娘娘贈予的那部煉器訣,將雪花錢與其中蘊含的靈氣,煉化為一滴滴碧綠幽幽的水珠,從指縫間滴落在這棵老梅樹與石崖裂縫接壤處,陳平安做完這一切后,手掌輕輕一拍崖壁,緩緩飄落在地,繼續趕路。

若是道侶那般處境窘困,急需一筆近乎活命的神仙錢,說不定瞧見了這棵生出些許異象的梅樹,第一個念頭,就是好奇它價值幾許,最后便是壯膽涉險,攀山援壁,將其砍伐,空山斤斧響,至于梅樹本身機緣是否斷絕,哪里顧得上。若是道行恰巧再高一些,又囊中羞澀,遇上了那鐵索橋上那兩頭精怪,不一樣會是一場兇險不亞于大道之爭的廝殺?

陳平安從來不反感那些修道之人的搏殺登高,便是手段狠辣一些,陳平安都可以理解,陳平安唯獨不喜、甚至是厭惡之人,是某些早已身處高位的山上神仙,占盡好處,如那隱匿于云海的蛟龍,高高在上,卻依舊對人間沒有半點憐憫之心,只要是境界不如自己的,在他們眼中皆命如草芥,隨意打壓、殺死礙眼之人后,卻輕描淡寫一句大道無情,便能夠一顆道心堅如磐石。

這是修的什么道?

獨自行走于山林間,陳平安喃喃自語:“自己不喜歡的,就一定是錯的?你陳平安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些?你算哪根蔥?”

陳平安又問自己,“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陳平安搖搖頭。

陳平安覺得古人說話,只說半句,算不得真正的醍醐之語,一旦某些斷章取義的言語,被世人奉為圭臬,當做為人處世的金科玉律,確實可以少去許多人生上的麻煩,不是說不好,可到底還是美中不足的。

比如書上又講了。

慈不掌兵,大權在握之后,必有大仁。

義不掌財,大富大貴之后,必有大義。

陳平安停下腳步,躍上高枝,坐在樹上,拿出久違不曾碰面的刻刀和竹簡,將這兩句話刻在竹簡上。

想了想,又將羊腸宮與那頭小鼠精說的話,關于修心修力的言語,也刻在另一枚書簡上。

陳平安收起刻刀,一手持一枚書簡,高高舉起,燦爛笑道:“這下子,就算是真正‘書上’說了!”

好嘛。

原來都是陳平安自己隨口瞎謅的道理。

估摸著整座天下,也就只有落魄山的那些馬屁精,才會愿意將這些言語當真吧?

陳平安小心翼翼收起兩枚竹簡,心情大好。

隨后陳平安沒有著急趕路去往銅臭城。

而是喝了幾口酒,先前在羊腸宮那邊拎出的酒壺里,還剩下不少。

陳平安開始在心中仔仔細細清點、盤算家當,此次從骸骨灘進入鬼蜮谷歷練,收獲頗豐。

不過身上這件春草法袍的折損,不算輕了,想要真正修繕如初,估摸著最少需要五六千顆雪花錢。

當初在地涌山當著書生一起逃出重圍,為了示敵以弱,不敢太早泄露純粹武夫的底細,只好故意壓抑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單憑法袍,結結實實挨了那頭搬山猿一重錘。后來在黑河之畔,跟那積霄山敕雷神將一番廝殺,身陷雷池,春草法袍更是被電打雷劈得破損嚴重了,這筆不小開銷,讓陳平安有些牙癢癢。

陳平安只得安慰自己,“世間最小的包袱齋做買賣,也還需要些本錢呢,你這種無本萬利的掙錢心態,要不得。”

而且在雷池之中,如油煎火熬自身皮囊魂魄,便是真正的鬼蜮谷歷練。

雖說相較于落魄山竹樓的打熬,輕了些,可是裨益不小,并且雷池本就是天地間最熬人的牢籠,受此苦難,別有妙處,陳平安其實已經察覺到自己的筋骨、魂魄,已經稍稍堅韌幾分。

烏鴉嶺,從膚膩城白娘娘那邊奪來的一件雪花法袍。按照范云蘿的說法,市價兩三顆谷雨錢。

若是賣還給膚膩城,應該會有一兩顆谷雨錢的溢價。

只是一想到那個喜歡故弄玄虛的白娘娘,陳平安就心情郁悶。

當時她變出了一張面孔,以此蠱惑人心,讓陳平安憤懣不已的同時,還有些心虛。

除了讓那對下五境道侶背出鬼蜮谷的五具白骨,咫尺物當中,還擱放有膚膩城十幾位女官侍女瑩瑩如玉的白骨。

至于事后出了鬼蜮谷,能夠在骸骨灘賣出多少價錢,陳平安心里沒底。

陳平安想到這里,忍不住向南方望去,不知那對道侶賣出高價沒有。

所謂的一月之約。

其實陳平安一開始就沒當真,只是讓對方安心收錢罷了。那對在鬼蜮谷掙錢大不易的道侶,是否守約等足一月光陰,陳平安都不在乎。

因為道侶賣出了那五副膚膩城白玉骨頭,不管是等不等那一個月,陳平安都不會在奈何關集市露面,沒等,攜錢潛逃,他們就自己擔心著事后追責,多少是他們的一樁心事。等夠了一月,更好,他們便可心安理得離去,讓那位五境女修破開瓶頸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那筆神仙錢,想必綽綽有余,還足可幫助她穩固洞府境,至于剩下的盈余,男子修士能否順勢破境,只看天意緣分而已。

至于陳平安為何如此。

道理很簡單。

就像陳平安在避暑娘娘的地庫那邊,一定要收取那兩副執手赴死的白骨,為的不是求財,陳平安非但不覬覦那位隴西國君王和清德宗譜牒女修的白骨、龍袍法袍,唯一的念頭,就是回頭找一處他們的故國故地,將他們的白骨合冢葬在那青山綠水之間。

愿那人間有情人,成雙成對,終成眷屬,愿白首不負心的已逝之人,生生死死皆在一起。

大道漫長,長生路遠,修行當中,勤勉練劍出拳、不懼與強者對敵之外,做了這些他人不太愿做、我偏要停步去做的小事情,怎么就不是人生大快意?

剝落山廣寒殿,從避暑娘娘閨房和寶庫,都有收獲。

從書生那邊分了一千多顆雪花錢。

不過陳平安覺得最值錢的,還是那塊作為“門扉”的寒鐵,被墨家機關師精心打造出了一座月寒宮。

至于那頭月宮種閨房內的瓶瓶罐罐,陳平安還是很上心的,以后離開骸骨灘繼續北游,天曉得會不會遇上幾個有錢沒地方花的大家閨秀、山上仙子?說不定她們一個豬油蒙心,就要高價買去?朱斂信誓旦旦說過,天底下就沒有不想要更好看些的女子,若是有,那也是尚未遇上值得“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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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己者容”的心儀男子而已。

至于在羊腸宮地道盡頭,捉妖大仙珍藏的那一大箱子兵書。

陳平安還沒來得及仔細翻閱,打算在青廬鎮那邊落腳后,才一本本翻翻看,應該都是當初兩大王朝和十數個藩屬國遺落在骸骨灘的書籍,給羊腸宮存世千年之后,也恰好是陳平安這個小包袱齋的本錢之一,不過還是需要精心挑選,揀來一批最好的,以后就放在落魄山的自家藏。

一想到將來有落魄山弟子,入樓借書翻書,聽聞藏老人,說上一嘴,這是咱們山主當年遠游北俱蘆洲骸骨灘的收獲,老人再添油加醋地胡說八道一番,說翻看書籍的時候可一定要小心些,因為這些可是從龍潭虎穴里找出的寶貝……

那弟子是不是就覺得回頭看書的時候,一定要更加仔細用心,然后在讀書乏了的燈下,多多少少會有些佩服那位年紀輕輕、便走過了千山萬水的“山主”?

陳平安坐在高枝上,不由得笑了起來。

繼續算賬。

同樣是身穿青衫的賬房先生,在書簡湖就只能想著少輸少虧。

在這鬼蜮谷,就可以想著多掙多賺。

真是日子越過越好了。

在敕雷神將的地盤積霄山,挖掘出了五截大小不一的金色雷鞭。

這些天材地寶的金雷竹鞭真實價值如何,暫時不知。

不過先前那個生有兩顆金雕頭顱的妖物,為何要說自己是搬走了雷池的竊賊?

正因為此,陳平安擔心積霄山那邊有大變故,離開黑河之后,就刻意繞開了積霄山。

其實積霄山與老龍窟一樣,如果真不怕死,一探究竟,說不定還有意外收獲。

當然如此一來,就跟那對境界不高的道侶一樣,真是將腦袋拴褲腰帶上賺錢,拿命在賭。

在黑河水畔的祠廟內,與書生坐地分贓,合伙瓜分書生從覆海元君建造河底的洞府庫藏。

六件靈器。

陳平安舍了那支所謂的法寶簪子,只要了那可憐兮兮的八百顆雪花錢水府庫藏。(ps:上一章正文中的一萬八千顆雪花錢,已作修改,應該是八百顆。)

以及小黿水府里邊,書生順手掃入咫尺物中,一堆類似月宮種閨閣珍藏的“破爛貨”。

即便書簡湖之行返回落魄山后,曉得了自己大道親水,可是陳平安還是拒絕了那件獨獨裨益親水修士的法寶。

天上確實偶爾會掉幾張餡餅砸在頭上。

可是陳平安信不過那個崇玄署楊凝性以玄妙道法、將全部心性之惡凝練為一粒純粹“芥子”的“書生”。

但是陳平安很好奇這門云霄宮羽衣卿相的獨門道法,到底是如何做到煉化心神如煉物的。

陳平安算完賬,才發現自己原來這趟鬼蜮谷之行,竟然掙了這么多家當。

雖說來此途中,發現寶鏡山那邊山水崩裂,極有可能是那楊崇玄終于取得了鏡子機緣,而積霄山雷池被人偷偷搬移騰空,更是一樁大福緣。

可是陳平安不覺得這些他人之豐厚收益,就可以讓自己覺得眼紅垂涎。

事實上,那個處處勾心斗角、事事輸給陳平安的書生,反觀他離開鬼蜮谷之際的收獲,哪怕不提那把楊凝真辛苦為他作嫁衣裳的三山境,只說老龍窟內飼養在小水呈內的金色蠃魚,和那枚當初某位清德宗大隱仙親手鑄造的雕母祖錢,僅此兩物,就已經算是滿載而歸。

不過就算知道了真相,陳平安也不會上心。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你們拿你們的大福緣,我撿我的小破爛。

陳平安驀然而笑,好一個無法掩飾的眉開眼笑,樂呵呵道:“這樣的破爛,真是多多益善!”

然后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再說了,你們可不是破爛,都是大把大把的神仙錢呢。”

何況那從楊凝性那邊扒下來的法袍百睛饕餮大袖中,還藏著那三張瞧著就賊值錢的符。

陳平安跳下高枝,腳步歡快,學那崔東山大袖晃蕩,還學那裴錢的步伐,何其形似神似。

陳平安覺得自己確實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可是又如何,我這會兒開心啊。

陳平安拎著那只酒壺,喝過之后,連酒壺都沒舍得丟,收入咫尺物后,有些遺憾,這一路都沒能撞到精怪鬼物,與銅官山是差不多的光景,可是在即將離開山頭之際,突然發現遙遙一處山腳那邊,有兩撥人起了爭執,雙方對峙,刀戈相向。

陳平安迅速熟門熟路地潛行過去,斂了所有氣機,揀選隱蔽處躲起來。

一架粗鄙不堪的巨大車輦上,說是車輦,其實四周并無遮掩之物,倒像是一張木筏,擺著一張寶座,上邊金刀大馬坐著在一位肌肉虬結的魁梧大漢,身高兩丈,拳如缽大,一手持量身打造的巨大酒碗,正在仰頭痛飲,酒水隨意傾瀉,茂密如林的胸毛如逢大雨,大漢腳邊放滿了空酒壺,寶座旁邊,嬌軀蜷縮坐著一位兩耳尖尖的精怪女子,雙手捧著一只盛滿酒水的大碗,她時不時偷偷打量一眼“敵軍大營”中的某位,她媚眼如絲。

車輦由那八頭小精怪嘍岡詡縞稀/p>

車輦附近,數十個嘍峙姨祝殖值肚梗邢灰選/p>

與這伙山中精怪對峙的,是十數位精銳士卒裝束的高大鬼物,佩刀掛弩,如同人間沙場銳士。

為首一位身穿銀色鎧甲的將領鬼物,滿臉怒容。身邊站著一個矮他一頭的活人男子,與鬼物和精怪雜處相伴,依舊意態倨傲,沒有絲毫畏懼,他竟然身穿一件胸前繡有白鷴的大紅色文官補服,內穿白紗單衣,足登白襪黑履,腰束玉帶,這位約莫年紀不大的“官員”,正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車輦,大罵不已。

身材魁梧坐如小山的壯漢,聽著那人絮絮叨叨的謾罵聲,抬腳輕輕踹了一下腳邊的女子,低聲問道:“到底在說個啥?”

嬌媚女子笑道:“在罵老爺你不是個人呢。”

壯漢愣了一下,“老子啥時候是個人了?咱們跟銅臭城這幫骨頭架子,哪個是人?不就這白面書生自個兒才是人嗎?”

女子低頭掩嘴,吃吃而笑,當壯漢丟了手中酒碗,她趕緊舉起手中酒碗,給接過去后,女子一邊給他捶腿,一邊笑道:“老爺,銅臭城的讀書人說話,可不就是這般不著調嘛,老爺你聽不懂才好,聽懂了,難不成還要去銅臭城當個官老爺?”

壯漢咧嘴笑道:“我倒是想要給那位啥點校女宰相當個芝麻官,白天與她說些書上的酸話,晚上來一場盤腸大戰,聽她哼哼唧唧如同唱曲兒,便是想一想,也真個**。”

那位鬼將聽得真切,按住刀柄,臉色陰沉,怒道:“我家宰相大人她仙子一般,也是你這毛也沒褪干凈的畜生,可以言語輕辱的?!”

壯漢不以為意,喝過了半碗酒,也撒掉了半碗酒,摔了酒碗在車輦外,一抹嘴,身體前傾,一邊伸手入嘴剔牙,一邊笑道:“我與那位捉妖大仙的座下大童子,可是斬雞頭燒黃紙的結拜兄弟,更是搬山大圣的義子之一,吃你家唐城主地盤上的幾個樵夫,算得了什么。”

那文官男子大聲呵斥道:“你這老狗,少在這里裝傻扮癡呆,我們是來找你索要那位新科進士老爺的!此人是宰相大人最器重的讀書郎,你趕緊交還出來,不然咱們銅臭城就要大兵壓境,再也不念半點鄰居情分了!好好掂量一番輕重,是你一條狗命命硬,還是咱們銅臭城的大軍刀槍鋒利!”

陳平安依稀看出車輦之上的那位壯漢,身后盤踞著一頭攆山狗模樣的本相。

只是畫面十分模糊,而且時而浮現時而消逝。

捉妖大仙座下大童子?該不會是在羊腸宮門口,那個偷藏尖刀、然后給自己一指彈死的老鼠精吧?

陳平安看了看那車輦,就怕貨比貨,相較于膚膩城范云蘿的重寶車輦,確實是太過寒酸了,難怪會與那羊腸宮鼠精結拜兄弟。

銅臭城這邊上山討要的新科進士讀書人,肯定就是那個被持扇“君子”抓去剝落山邀功的楊凝性了。

陳平安更多興趣,還是放在了那個文官男子身上。

看得出來,他此次離開銅臭城,算是公務在身,但是觀其神色細微處透露出來的那點幸災樂禍,內心深處,肯定還是希冀著那個有可能與自己爭寵宮闈中的同僚,給攆山狗吃入腹中已經變作此山肥料才好。

罵人不揭短,給道破真身的壯漢也勃然大怒,唾沫四濺,開始罵那銅臭城官員男子是個短命早夭享不了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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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嘴上罵架了老半天。

陳平安也沒見誰率先動刀子。

最后竟是就這么打道回府、各回各家了。

陳平安也是有些服氣。

一拍養劍葫后,便躍下樹枝,遠遠尾隨著那伙銅臭城鬼物。

車輦之上,壯漢巋然不動,似乎不耐酒力,犯困打盹。

等到回了洞府,車輦緩緩落地,那嬌媚女子驀然尖叫起來。

原來神功無敵的自家老爺,竟是莫名其妙便暴斃而亡了,這頭銅官山攆山狗化作人形的精怪壯漢,唯有眉心處,滲出一粒鮮血珠子來。

陳平安臨近銅臭城后,取出那塊披麻宗的牌子掛在腰間。

還背上了一只大包裹,里邊裝有從剝落山月宮種閨房、以及黑河水府兩處所得的瓶瓶罐罐。

至于交易這些,會不會露出馬腳,陳平安如今自然毫不在意,巴不得群妖,順藤摸瓜,尋仇而來。

只是那條捉妖大仙連自家的羊腸宮都不敢久留,哪敢來這銅臭城送死。

先前養劍葫內,初一似乎不太愿意露面殺妖。

是飛劍十五擊殺的那頭精怪。

陳平安扶了扶斗笠,然后覆上那張老者面皮。

先前在黑河邊上的水神祠廟,書生說想要留下那張少年面皮,當做小小的紀念。

陳平安沒答應。

書生退一步,說他愿意重金購買。

陳平安就說買是可以的,價格十顆谷雨錢,既然雙方已是患難與共的好兄弟了,談錢有些傷感情,那就打個十一折。

書生這才戀戀不舍地交還那張面皮。

說好人兄這般厚道的好兄弟,真是世間難找了。

銅臭城在鬼蜮谷南方諸城中,是一座規模不算小的城池,城墻高大,開城門三座,因為城中北邊一大塊被開辟出人間君主的宮城模樣,一大堆被城主敕封的將相公卿、文武官員就都住在附近。城內開辟出十余座大小坊市,商貿繁華,披麻宗撰寫的《放心集》上多有詳細記載,其中就有寫到,懸掛披麻宗玉牌,進入銅臭城,不但出入城池無禁制,在城內所有交易,都有額外的優厚待遇。

由此可見,那位在青廬鎮附近扎根、卻將生意越做越大的銅臭城城主,是個會做人……當鬼的。

果然披甲佩刀的守門鬼物,在見著了陳平安腰間那塊玉牌后,莫說是收錢后一番盤問,還換了一副謙恭嘴臉,一個個低頭哈腰,笑臉相迎,不但如此,還齊聲恭賀“預祝仙師財源廣進”,讓陳平安有些措手不及,略微思量過后,沒有快步離開,而是擺出一番游歷青廬鎮的外鄉大爺派頭,彈了一顆雪花錢給一位負責城門的校尉鬼將,后者趕緊雙手接住了那顆雪花錢,用嘴輕輕一咬,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銅臭城內,以三座大坊著稱于鬼蜮谷,一座女兒坊,有脂粉氣沖天的眾多青樓勾欄,畢竟銅臭城的人間女子,姿色尤佳。除了一些皮肉生意,女兒坊還會販賣人口,揀選一些瞧著模樣靈秀的女孩,在那邊明碼標價,歷史上不是沒有外鄉仙師,相中銅臭城年幼女孩的根骨,帶離鬼蜮谷,相傳其中一位女童,還是那八字純陰的修道美玉,與救她于水火的恩人,一起聯袂躋身了地仙之列。世間山上門派仙府,下山選取弟子,勘驗他人資質,往往是各有所長,也就各有所短,極難真正看準看透,何況千奇百怪的根骨機緣,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我之美玉彼之山石,這類情況,數不勝數。

對此陳平安是深有感悟,那一趟離開書簡湖往北走,無意間路過縣城市井的那座金銀鋪子里邊,有兩位當時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少年伙計,因為有兩位隱藏身份、游歷人間的老神仙在旁看著他們,其中道行更深的老修士,選取了那個看似憨厚無半點靈性的少年,作為傳道對象,而低了一境的修士,才選了那位機靈伶俐的少年伙計作為弟子。

還有一座走馬坊,多是以物易物,鬼蜮谷內的玉石礦物,靈花異草,白玉骨頭,以及無意間中獲得的各種王朝遺物,皆可在此買賣,各取所需,畢竟鬼物修行,也有自己的眾多講究,修行路上,每高一境,就是存世活命更久。

最后一座金粉坊,是專門交易那位點校宰相珍藏的秘寶,當然外鄉游歷的仙師,也可以拿出自己的寶物,賣給那位城主妹妹。

這就是陳平安此行銅臭城的目的地,要來這里當個包袱齋,總得先練練手,學著臉皮厚一些才行。

一路上鬼物行走于白日無礙,屬于活人的男女老幼,也毫無畏懼,逛街購物,各得其樂。

應該是鬼蜮谷這座小天地,已經將那浩然天下的日月之光,如同煉化了一般,尤其是日光已經不傷鬼物。

金粉坊不大,一條街的店面鋪子之外,多是尚未考取功名卻才名遠播的讀書郎在此借住。

這位女子點校宰相的想法,確實天馬行空。

陳平安來到街角第一家鋪子,掌柜是位穿著華美的妙齡女鬼,還有兩個臉色雪白的男童女童小鬼物。

見著了腰懸披麻宗門禁玉牌的陳平安,兩個小家伙都有些畏懼。

銅臭城歷史上多場災殃,可都是這些外鄉神仙,在城中大開殺戒,死傷無數。

那少女鬼魅倒是神色如常,客客氣氣問道:“老仙師,是要買物還是賣物?我這鋪子,既然能夠開在街頭上,自然貨物不差更不不假。”

陳平安換了換嗓音,沙啞笑道:“我若是從那邊走來,不就是街尾了嗎?”

少女嫣然一笑,不以為意。說到底鋪子這邊的生意,從來是客人愛買不買,愛賣不賣。

兩個原本畏畏縮縮的小家伙,倒是相視一笑,這個戴斗笠的老神仙,原來還會說笑話哩。

陳平安看了看鋪子里邊一架架多寶格上的古董珍玩,有靈氣流淌的,極少,多是些從骸骨灘古戰場挖掘而出的前朝遺物,與烏鴉嶺那邊的盔甲器械差不多,無非是一個保養得當,光亮如新,一個遺落山野,銹跡斑斑。而且山上寶物,可不是藏得住一些靈氣就可以稱之為靈器,修士精心煉化打造,能夠反哺練氣士、溫養氣府,才算靈器入門,再就是必須可以自行汲取天地靈氣,并且能夠將其煉化精純,這又是一難,便是所謂的“天地賦形、器物有靈”,世間眾多皇宮秘藏,在凡俗夫子眼中可謂價值連城,但是之所以不入山上高人的法眼,視若敝履,正是如此。

不過店鋪那件鎮店之寶,算是當之無愧的靈器,是一支無羽的重鐵箭矢,想必此物的主人,生前一定膂力驚人,是一位沙場悍將,箭矢尖頭之上,血跡斑斑,至今沒有褪散,已經浸透箭矢之中。

那女鬼掌柜見此人在箭矢之前低頭凝視,微笑道:“老仙師真是好眼光,此物名為‘破山箭’,曾是隴西國一位沙場萬人敵的物件,那位大將軍是兵家修士出身,本命物是一張破山弓,配合十二枝破山箭,一箭出去,可以炸破山峰,威力極其驚人,這枝破山箭更是稀罕,因為箭頭沾染鮮血,是由于射穿了另外一位敵對兵家武將的眼珠子,故而血跡千年不散,故而我家主人又將其命名為‘破睛箭’,若是尋常的銅臭城鬼物和那山中精怪,便是瞧上此箭一眼,都要覺得刺眼,眼眸生疼。老仙師若是買去,跋山涉水,持箭而游,自可邪祟辟易,鬼魅不侵。”

陳平安笑問道:“那張破山弓如今在何處?”

女鬼掌柜惋惜道:“在骸骨灘那場蕩氣回腸的戰事中,沙場上直接給主人拉得繃斷了,弓弦斷了不說,弓身亦是如此。”

陳平安感慨道:“好一場慘烈廝殺。”

女鬼笑道:“若非如此,哪有咱們這些鬼物死而復生的機會,倒是要感謝那些不惜命的沙場武人才對。”

陳平安點點頭,“我再逛逛。”

女鬼也不強求,任由那位頭戴斗笠的老人離開鋪子。

陳平安逛完了這條街上的所有鋪子,發現是差不多的情形,都是一家鋪子珍藏一件靈器,例如盡頭鋪子那邊就擱放有一架鐵板琵琶,品相頗好。

其余零零散散的古物珍藏,都不太入流。哪怕陳平安想要低價購入,到別的地方再轉手賣出,都沒能挑出一兩件來,想必真正的好東西,都已經給那個女子點校宰相收在了那座“宮城”當中。

撿漏和眼力一事,陳平安還是跟馬篤宜還有那頭書簡湖老鬼物學了些皮毛。

不過好東西看多了,一樣物件是好是壞,陳平安還算有點信心,可到底有多好,終究還是差了些火候和道行。

最后陳平安重返最早踏足的那間鋪子,兩個小家伙已經不太怕他,坐在門檻上曬太陽呢,只是挪了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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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讓出道來。

女鬼掌柜笑問道:“老仙師在咱們金粉坊,可有意外收獲?”

陳平安搖頭道:“買不著價格合適又有眼緣的。”

她瞥了眼陳平安背著的大包裹,問道:“老仙師是要割愛賣寶?”

陳平安點頭道:“碰碰運氣,不知掌柜看不看得上眼。”

她笑道:“看過再說,如果真有那一眼貨,我這鋪子是不怕花錢的。”

陳平安便摘下包裹,輕輕放在柜臺上,一件一件東西往外搬。

這只是避暑娘娘閨房和覆海元君水府的三成物件。

足可見陳平安先前刮地三尺的能耐,可謂過境之處,寸草不生。

女鬼一開始臉色古怪。

因為先前幾件,竟然都是些女子閨閣用物,脂粉罐,妝鏡,線刻銘文鴛鴦紋銀盒,女子頭飾,大如拳頭而已,卻精細雕琢又殷紅牡丹一叢、婆娑數百朵……

這個外鄉老仙師,真是個老不羞的色胚玩意兒!

那頭戴斗笠的家伙,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了,便不忙往外掏東西,總算開始翻翻撿撿,取出幾件稍稍正常的富貴物件。

女鬼掌柜慍怒惱羞的臉色,這才稍稍好轉幾分。

當陳平安拿出一雙金箸后,她眼神微變。

比起瞧見那巧奪天工的金花頭飾,還要心動幾分。

最后陳平安只是取出了包裹中的半數物件,疏疏密密,已經堆滿了柜臺,問道:“掌柜可有相中之物?”

女鬼掌柜視線隨意將那些物件全部巡游一遍,只在一件水粉瓷瓶上稍有停留,似乎大體上屬于略有動心而已,更多還是大失所望。

陳平安哀嘆一聲,“既然你我雙方都沒能拿出一眼貨,只好白走一趟銅臭城了。”

女鬼見那糟老頭已經要收拾包裹,這才輕輕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壓住那水粉瓷瓶上邊,出聲道:“老仙師,不知這小瓷瓶兒,售價如何?我瞧著小巧可愛,打算自己掏錢買下。”

陳平安瞥了眼那粉彩小瓷瓶,故意流露出一抹譏諷之意,笑道:“它啊,在我這些寶貝當中,是最不值錢的,送給掌柜便是。”

陳平安確定它是真不值錢,大家閨秀、權貴婦人興許喜歡,可也就賣個幾十、百兩銀子的價錢,之所以被那女鬼掌柜獨獨看中,不過是一連串壓價的手段之一,陳平安再不會做買賣,這點眼力勁,還是不缺的。要論心眼的多寡,城府的深淺,這位銅臭城女鬼掌柜,真能跟那書生媲美?

所以陳平安就開始將柜臺上那些物件,往包裹里塞回,一副你這掌柜眼瞎、老子已經鐵了心要走的模樣。

果不其然。

那女鬼有些藏不住眼神中的著急,又問道:“老仙師,我這鋪子已經許久沒有開張了,這樣吧,我若是將你這包裹里的所有東西打包,出價九十顆雪花錢,如何?!”

陳平安又一次斜眼瞥那一臉肉疼雪花錢的女鬼,伸手推了推那只粉彩瓷瓶,然后手上動作不停,沒好氣道:“我也不是那討飯吃的乞丐,這件東西只管送你了,其余真正的寶貝,我去別處找那兜里真正有錢的買家。我就不信了,偌大一座銅臭城,還沒個眼光好的。”

那女鬼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也不去拿起那只粉彩瓷瓶,又不出言挽留這個糟老頭,任由他收起掏出來的全部家當放回包裹,重新背在身后,見她不拿瓷瓶兒,那老頭也不客氣了,拿在手中,不要拉倒,最后就此跨過門檻,揚長而去。

等到那脾氣不太好的老頭子離開鋪子,女鬼掌柜默念了十數聲,這才趕緊招手,將一個小鬼女童喊到柜臺旁邊,說道:“去跟著那個人,若是他轉頭走回咱們鋪子,你就別管,若是一路走了,瞧著不像是要再回金粉坊的,你就上去跟他說,咱們鋪子愿意與他好好商量價格。”

約莫一刻鐘后,女童小鬼哭喪著臉飛奔回鋪子,皺著小臉蛋,都快要急哭了,說道:“貞觀姐姐,我一路悄悄跟著那個老爺爺,真的沒給他發現我,跟了好久的,結果鄰近女兒坊后,他拐入一條小巷,我不敢跟著太快,怕一回頭就瞅見了我,結果一探頭,等他離開了巷子,我再跑進去,跑出去一看,他就沒影了,貞觀姐姐,那老爺爺真是嗖一下就沒啦,我在那條街上來回跑了好幾趟,可仍是如何都找不見了……”

女童小鬼物雙手捂臉,說到傷心處,便開始嗚咽起來。

女鬼掌柜既心憂又心疼,趕緊繞出柜臺,蹲下身,摸著小家伙的腦袋,柔聲道:“好啦好啦,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莫哭莫哭。”

站在一旁的男童做著鬼臉,幸災樂禍,說道:“貞觀姐姐,方才要是讓我去跟著,那老頭兒就肯定跑不掉啦。雀丫頭笨著呢,貞觀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女童好不容易才止住哭聲,這一下子,直接就嚎啕大哭起來。

女鬼掌柜狠狠瞪了那小鬼頭一眼,然后去柜臺后邊,取出一只銀色鈴鐺,丟給小鬼,“鋪子這邊我走不開,你拿好這信物,記得千萬別丟了,然后你趕緊去北邊宮門,與看門的楚將軍通報一聲,就說金粉坊先前來了一位外鄉老仙師,有好些寶貝在身上,讓宰相娘娘一定不要錯過了,最好是親自與那位仙師見一面。”

男童小鬼使勁點頭,“好嘞,貞觀姐姐,放心吧,我做事比雀丫頭靠譜多了!”

小女童哭得愈發厲害。

女鬼掌柜手指向門外,瞪著那個一次次火上加油的小混蛋,“趕緊給我消失!”

“得令!”

男童立即飛奔出去。

片刻之后,正蹲在地上好言安慰那個小女童的掌柜,轉頭望去,目瞪口呆。

鋪子門外,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手里拎著那個一動不動的小男童,笑吟吟走入鋪子,微笑道:“貞觀,不用找我了,最近銅臭城風聲緊,所有可疑之人的進出,咱們那位城主都讓人仔細盯著呢,所以當那位外鄉老仙師一走入金粉坊,我就得了消息。”

女子將男童小鬼放在地上,她嗅了嗅,滿臉陶醉,嘖嘖笑道:“呦,好重的寶光之氣,貞觀你啊,真是錯過了一樁天大買賣。”

妙齡女鬼愧疚道:“奴婢是想著幫宰相娘娘多壓價,不曾想那老頭兒脾氣不好,竟是直接負氣走了。”

女子擺擺手,“無妨,只要還在咱們銅臭城,怎么都找得到,我已經派人去請他過來了。”

女子正是銅臭城唐城主的親妹妹,名叫唐錦繡,漫長歲月里,正是她好似小孩子過家家,在城內打造出一座朝堂、還籌辦了科舉的點校宰相。

城主唐驚奇是一位老金丹鬼物,但是幾乎從未與人廝殺過,這也不奇怪,南方十余城,蒲禳戰力第一,如果不是自己作孽,早就是一位驚世駭俗的玉璞境鬼物劍修了。其余城主,除了靠近蘭麝鎮的那位太傅城英靈,都未曾躋身元嬰境界,而且都談不上“有望”二字。再往北,才有一位元嬰城主,便是避暑娘娘的那座隱蔽靠山,那座不降城的強勢英靈,當年神策國戰死沙場的那位砥柱大將,麾下三位鬼帥之一,更是銅臭城那張破山弓的主人,曾經親自造訪金粉坊,只是看了一眼擺在鋪子里邊的那那枝破山箭,非但沒有直接搶走,反而銅臭城想要主動歸還此物,那位金丹鬼帥也沒有收下。

唐錦繡笑道:“等他過來后,就說我是這條金粉坊的坊主,真正管錢的,一旦泄露了身份,到時候那位仙師,可不就得往死里抬價。”

女鬼掌柜笑著點頭。

唐錦繡瞥了眼男童女童兩個小鬼物,笑罵道:“倆蠢蛋兒,一邊玩去。”

兩個小家伙趕緊跑出鋪子。

一道修長身影憑空出現在店鋪內,四周陰氣漣漪陣陣。

唐錦繡愣了一下,笑道:“哥,你怎么來了?如果我沒記錯,這還是你第一次大駕光臨我這金粉坊唉。”

被她稱呼為貞觀的妙齡女鬼已經跪在地上,顫聲道:“拜見城主。”

那位中年人說道:“我來這里,是告訴你,除了與那人做生意外,你最好別有其它想法。”

唐錦繡笑道:“不就是一個老頭兒嗎,怎么,你還怕我瞧上了眼?又不是年輕俊哥兒,我可沒想法。”

唐驚奇無奈道:“此人不過是用了些障眼法,如果諜報無誤,應該是那個讓范云蘿、以及山中群妖都大吃苦頭的年輕劍仙。我這不剛得到一個消息,那頭攆山犬也死了,是給飛劍穿破頭顱而亡,悄無聲息,都沒露面。”

唐錦繡舔了舔舌頭。

唐驚奇正色道:“平時玩耍,我都不與你計較,此次事關重大,一不小心就是少去半座銅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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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慘事,你如果還敢胡來,可別怪我將你禁足百年!”

唐錦繡委屈道:“既然是天大事情,哥哥你自己出面不就成了。”

唐驚奇氣笑道:“我出面?做什么?傳出去,是秘密謀劃著剿滅其余大妖?還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周邊城池?或者我在這鋪子里邊,坐下來,嗑著瓜子,跟他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就地還錢?既然人家沒打算聲張,只是來咱們城中買賣,連你都知道隱藏身份,免得對方抬價,我在這里,如何殺價?對方一顆小暑錢的物件,我花一顆谷雨錢買下?不然咱們銅臭城,是不是屬于不給一位年輕劍仙面子了?”

唐驚奇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家那個滿臉羞愧的妹妹,“接下來,你就認定一事,買賣而已,既不要畫蛇添足,也不用刻意討好。可若是對方一味咄咄逼人,不用太過畏懼便是,我們銅臭城與青廬鎮簽訂盟約,那些披麻宗修士,決然不會坐視不管。”

唐錦繡眼神幽怨道:“知道啦。”

唐驚奇轉頭看了眼那妙齡女鬼,叮囑道:“記得提醒她,到時候別犯花癡。咱們銅臭城的點校宰相,還真配不上一位年輕劍仙。”

唐錦繡一跺腳,“哥,有你這么說自己妹妹的嗎?!”

那位城主英靈卻已經匆匆而來悄悄而返。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位故意沒有穿上宮廷裝束的女鬼婦人,領著那個老仙師來到金粉坊街角鋪子。

女鬼貞觀如臨大敵。

唐錦繡早已站在鋪子門口這邊,雙手負后,一手輕輕虛按,示意身后那位真正的掌柜不用緊張。

那位婦人稟明了情況后。

唐錦繡望向那個頭戴斗笠、背負行囊的“老頭兒”,笑瞇瞇道:“老仙師,竟然過女兒坊而不入,躲起來喝酒了,讓我們好找啊。”

唐錦繡然后開始自我介紹,“我呢,是這座金粉坊所有店鋪的大掌柜,貞觀她眼拙,兜里又沒幾個錢,所以還是我來與老先生做買賣好了。”

陳平安微笑道:“好,希望你們千萬別店大欺客,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幾下敲打,就連那嚇唬人的言語,都聽不得一句半句的。”

唐錦繡心中腹誹不已,臉上卻笑容更濃,“金粉坊的鋪子,年歲最短的,都是四五百年的老店了,一塊塊金字招牌,回頭客茫茫多,老仙師只管放心。”

陳平安入了鋪子,唐錦繡和那女鬼貞觀肩并肩站在柜臺后邊。

找到陳平安的婦人則守住店鋪門口。

陳平安摘下包裹,一件件取出,放在柜臺上。

依舊是先取了三成。

琳瑯滿目,寶光流溢。

唐錦繡一件件拿起,一件件放下,當她看到那件雕琢精美、牡丹百朵擁簇的金花首飾后,微微心顫,微笑道:“真是好漂亮的物件,便是放在外邊的市井王朝,僅憑這份必然出自山上神仙的巧妙工藝,也該值個萬兩白銀,畢竟此物大有淵源,曾是安亭國一位美艷皇后的心愛之物,只要碾碎了雪花錢如雨露,滴入所有花蕊當中,據說便會有奇異景象發生,嗯,我開價一顆小暑錢。”

唐錦繡期間又提起那雙金箸,仔細端詳之后,相互敲擊一番,她豎耳聆聽,然后點頭道:“果然是它,此物也在史書上有據可查,是那鵲山國末代皇帝當年御賜給名臣宋靖之物,在一場盛宴之上,為了表彰宋靖的為官清廉,特意命仙家供奉打造了這雙筷子,可不是尋常的黃金打造而成,而是加入了一些山上秘寶材質,故而敲擊之聲,恍如有人在耳畔輕輕言說‘清廉’、‘剛正’兩語。宋靖此人也無愧此物,以文臣身份領軍廝殺,竟然戰功卓著,在沙場上頗有建樹,只可惜一人之力,如何抗拒大勢。”

陳平安突然說道:“既然如此,此物不賣了。”

唐錦繡錯愕道:“老仙師這是為何?我愿意同樣出價一顆小暑錢的。何況這雙金箸,在別處,絕對賣不出這種高價了。我既然買東西之余,在老仙師開價之前,便主動說出歷史淵源,便可知我們金粉坊的誠意,可算真正的以誠待人了。”

“誠意自然是十分誠意了。”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不過這雙金箸我打算送人。”

唐錦繡也就只好作罷,若是平時,這雙金箸她確實會心動,卻只會出價五十顆雪花錢,就當是對方給自己省錢了。

最終行囊里的三成物件,連同那金花頭飾在內,唐錦繡買下了約莫半數,總計九顆小暑錢,算上小暑錢對雪花錢的溢價,也就是九百二三十顆雪花錢。

其中一樣陳平安都沒能瞧出端倪的老舊鎏金香爐,竟然價格最高,唐錦繡也未細說根腳,只說她愿意支付四顆小暑錢,陳平安便提價一顆,唐錦繡一樣猶猶豫豫答應了,等到她讓身旁女鬼貞觀先收起那小香爐,唐錦繡才驀然大笑,得意不已,陳平安便知道賤賣了,不過無妨,人家掙的是眼力錢。

事實上,連同這只包裹在內,剩下咫尺物中所有瓶瓶罐罐的估價,陳平安的預期,就是撐死了賣出五百顆雪花錢。

若是能賣出個三百顆雪花錢,其實都算是大賺了。

自己這趟包袱齋,本就是鳥雀腿上劈精肉、蚊蠅腹內刳脂油的勾當,不奢望大發橫財,只靠一個細水流長的積少成多。

唐錦繡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又從貞觀手中拿過小香爐,雙手細細摩挲,真是愛不釋手,抬頭對那位摘了斗笠的“老先生”微笑道:“這小香爐,來歷可是相當相當不簡單,曾是清德宗一位大隱仙年輕時候常伴左右的修行之物,只是底部篆文,不彰顯清德宗身份而已,但是這位大隱仙曾有一部游記傳世,并不廣泛,我恰好收藏有一本,時常翻閱,爛熟于心,才曉得此物的根腳。香爐雖非法寶,只是件靈器,可真實價格,該有一顆谷雨錢的,地仙之下,無論是鬼物還是精怪,只要點燃一炷山水香,便可很快靜氣凝神,進入禪定坐忘之境,十分難得。”

女鬼貞觀有些著急,便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

唐錦繡這才悻悻然收了口,不再繼續顯擺自己的考據學問。

陳平安笑道:“那說明此物與我無緣,卻與坊主有緣。”

唐錦繡將香爐遞給貞觀捧著,說道:“就憑老先生這份灑脫,我便也豪氣一回,再加一顆小暑錢,湊足一顆谷雨錢!”

唐錦繡從腰間荷包捻出一顆谷雨錢,遞給陳平安,“錢貨兩訖。”

陳平安拿過那顆神仙錢,雙指一摩挲,掂量一番后,才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點頭笑道:“買賣雙方,皆大歡喜,難得難得。以后若是又得了些稀罕寶貝,定要來坊主這邊抖摟抖摟。”

唐錦繡指了指那包裹,然后掩嘴笑道:“老仙師難道忘了包裹之內,還有六成物件沒取出?”

陳平安一拍額頭,“這輩子還沒摸到手過幾顆谷雨錢,教坊主看笑話了。我這就慢慢取出其余物件,坊主只管細細看。”

唐錦繡笑著不言語,十分善解人意。

她心中則冷笑不已。

演,你繼續演。

至于那位捧著香爐的妙齡女鬼,則覺得大開眼界,這位障眼法易容的年輕劍仙,真是個天生做買賣的。

唐錦繡在陳平安從包裹里搬東西出來的時候,也沒閑著,開始將那些花錢收入囊中的心愛物件,暫時先放在身后的多寶架上。至于那些沒能買買成功的物件,則被她先挪到柜臺一旁,動作嫻熟,堆放巧妙,相互間絕無半點磕碰。所以哪怕陳平安又拿出了三成多物件,柜臺上依舊不顯得擁擠。

唐錦繡又陸陸續續挑中了三件,只不過這次出價才兩顆小暑錢,一件羊脂玉雕的手把件,一件金錯銘文的矛尖,也都是因為是兩大王朝帝王將相的遺物,才有此價格,不過唐錦繡坦言,那矛尖去別處售賣,遇上識貨的兵家修士,興許這一樣就能賣出兩顆小暑錢,只是在這鬼蜮谷,此物先天價格不高,只能是個裝樣子的擺件,怪不得她金粉坊不出高價。

陳平安不以為意,依舊選擇賣給金粉坊。

柜臺已經擺不下物件,唐錦繡便讓貞觀放好香爐,再去將老仙師身后那排多寶架上的物件挪走。

這一次唐錦繡揀選了四樣小物件,一只鳧雁銀碗,一卷繪有牡丹兩本的畫軸,一只小蟋蟀金籠子,以及一只小蠻靴……

當唐錦繡放下那卷畫軸、拿起那只小蠻靴的時候。

陳平安面色如常,都是錢嘛。

唐錦繡最后花了四顆小暑錢,最珍貴的那幅畫,所繪那兩本牡丹,相互依偎,名為“小黃嬌娘”和“白衣相公”,是神策國最著名的十棵牡丹之二。這幅畫便占了三顆小暑錢,其余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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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唐錦繡瞧著順眼而已,沾了骸骨灘諸國一些歷史典故的光,不然不值幾個神仙錢,賣給她銅臭城唐錦繡,算是眼前這位“老先生”找對人了。

至于畫卷也好,先前金花頭飾也罷,以及她和銅臭城最為撿漏的香爐,只要不是骸骨灘和鬼蜮谷的“老人”,任你是眼力再好的地仙修士,都要錯過。

兩次結賬,分別遞出那幾顆小暑錢。

陳平安開始收拾包裹,自己這趟銅臭城的包袱齋,當得有些意外又意外了。

是一顆谷雨錢,外加六顆小暑錢啊。

包裹里其余沒能賣出去的一大堆物件,又不是就真是什么破爛貨了,離開了鬼蜮谷和骸骨灘,一樣有機會賣出手換來真金白銀的。

陳平安打定主意,回頭原路離開銅臭城,一定要再打賞給那城門校尉鬼物一顆雪花錢,那家伙一定是嘴巴開過光吧,自己這趟金粉坊,可不就是財源廣進?

背好行囊,陳平安重新戴起斗笠,從袖中取出那只粉彩瓷罐,放在柜臺上,望向那妙齡女鬼,笑道:“就當是一筆彩頭贈送,聊表心意,祝掌柜的生意興隆。”

那個名叫貞觀的掌柜快速瞥了眼唐錦繡,見后者毫無反應,妙齡女鬼這才笑著收下。

陳平安離開金粉坊,從先前城門離開銅臭城,丟了一顆雪花錢給那城門校尉,后者大喜,連連躬身道謝。

陳平安去往青廬鎮。

在那邊找個歇腳的地方,除了休養生息之外,還要畫兩張金色材質的縮地符。

畢竟鬼蜮谷內,稱得上安穩二字的地方,蘭麝鎮都不算,只有披麻宗竺泉親自坐鎮的青廬鎮而已。

青廬鎮距離銅臭城不遠,只是山水繞路,陳平安也沒有御劍,只是徒步行走,在能夠看到青廬鎮的輪廓后,微微松了口氣。

陳平安離開鋪子后。

唐錦繡手指輕輕敲擊柜臺,滿臉笑意。

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自己不但成功請神,還略有賺頭,而且還是正兒八經的掙錢了。

不過唐錦繡有些犯嘀咕,生怕自己那個難得嚴肅教訓自己的哥哥,會罵自己“畫蛇添足”。

在陳平安走出城門的那一刻,唐驚奇就來到金粉坊的鋪子。

唐錦繡有些視線游移不定。

唐驚奇笑道:“挺好的,應對得體,竟然還水到渠成地做了一筆好買賣,難得難得,都知道幫著銅臭城掙錢了。”

唐錦繡如釋重負。

唐錦繡得意洋洋,問道:“哥,你說那家伙曉得我身份不?”

唐驚奇扯了扯嘴角,“一開始未必確定,等到離開鋪子的時候,他應該就已經心里有數了。”

唐錦繡疑惑道:“是我哪里露了馬腳?一位金粉坊的坊主,知曉那么多歷史典故吧,不算破綻吧?我身邊的幾位女官,隨我看過了幾百年的書籍,也都能夠如數家珍的。”

唐驚奇瞥了眼那女鬼貞觀,指了指她。

本就肌膚白皙的妙齡女鬼,立即嚇得臉色愈發慘白無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唐錦繡哎呦一聲,后知后覺道:“那家伙當時送出粉彩小罐,是故意試探貞觀?”

唐驚奇似乎心情不錯,笑道:“你起來吧,又不是多大的過錯,本就是件藏不住的事情。對于練氣士而言,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遠遠不如他們心中的猜疑。再者,外鄉的任何一位世間修士,只要能夠有此境界,一大把年紀便都不會活到狗身上去的。你們兩個的一言一行,和最終結果,已算是最好的了,我這個當城主和哥哥的,對你們沒有理由再多苛求。”

唐驚奇離去之前,對妹妹說道:“記得賞賜給她一顆小暑錢。你啊,對銅臭城男子的那些大度和一擲千金,若是能夠勻一些給女子,就好了。”

唐錦繡翻了個白眼。

那邊。

陳平安已經摘了面皮,走入青廬鎮,并不大,甚至還不如那座奈何關集市。

就縱橫交錯的兩條大街而已,估計屋舍建筑加在一起,不到百余棟,并且并無任何豪宅府邸。

路上也行人寥寥,不過茶攤酒樓倒是也有,賣茶販酒的,竟然都是姿色出眾的少女婦人,想必是那銅臭城在此謀生的女子了,而且多半是有些修道根骨、可惜卻又無法成為披麻宗修士的。

青廬鎮倒是有兩家仙家客棧,一南一北,北邊的,價格就貴了,一天一夜就要十顆雪花錢,南邊的,才一顆。

陳平安問了是否因為靈氣懸殊的關系,不曾想北邊客棧那位女子嫣然一笑,十分實誠,說并無差別,只是北邊客棧離著那位宗主的修道茅屋近一些,有錢的仙師,都愿意在這邊扎堆,而且杜仙師常年都居住在這座客棧,所以經常能夠碰著。

于是陳平安就轉頭去了南邊。

那女子眨了眨眼眸,似乎有些訝異。

能夠走到青廬鎮的修士和純粹武夫,可都一個個財大氣粗,真沒誰兜里是缺錢的主兒,只分有錢和更有錢的兩種,天底下最金貴的面子,豈能因為這一天的九顆雪花錢,就給自己丟在地上撿不起來?

陳平安要了一間屋子后,開始倒騰咫尺物和那只包裹,換了些新鮮物件,放入包裹中。

打算隔個幾天再去一趟銅臭城金粉坊。

這叫逮住了一頭肥羊,就使勁薅羊毛。

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

做完這些,陳平安繼續以一顆顆雪花錢修繕身上那件春草法袍。

約莫一盞茶后,陳平安停下此事。

修補法袍一事,不是砸錢就行,是一門細致活。

陳平安開始練習劍爐立樁,運轉那依舊無法徹底打破所有關隘的劍氣十八停。

一個時辰后,陳平安喝了一大口養劍葫內的深澗水,開始煉化水氣精華,補充自身水府。

只是一個多時辰,才一鼓作氣煉化出三滴“泉水”,給水府中三位綠衣童子接在手心。

陳平安的這類粗淺修行,尚且如此耗時,一旦閉關,更是兩耳不聞世間事,所以才有那個說法,山中不知人間寒暑。

當陳平安趁著休憩時分,沉浸心神,陰神化作一粒芥子,巡游水府,結果就遭了那些小家伙們的幽怨眼神。

大概是說天資平平,就應該更加勤勉修行,笨鳥先飛啊。為何打造出關鍵竅穴的這么一座大府邸后,這些年莫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簡直就是一天打漁一年曬網了。

陳平安愧疚難當,狼狽離開水府。

那條武夫純粹真氣凝練化成的火龍,在水府門外的一處岔口處,它默默凝視著陳平安。

陳平安黯然不語。

它一擺頭甩尾,快速游曳離去。

早些年,它那頭顱之上,曾經站著一位儒衫仗劍的金色小人。

與它一起巡狩四方,在這座小天地內一同開疆拓土,所向披靡,如同相得益彰的廟堂文武。

陳平安收起念頭,撤了內視之法,回過神后,坐在桌旁,視線低斂,怔怔無言。

講道理這件事,說服別人不容易,說服自己也很難。

那么為什么還要講理呢。

一碗市井飯,一部拳譜。

值得嗎?

為此付出的代價,即便極其巨大,已經傷及大道根本,可自己的那個選擇,真的就對嗎,萬一是錯的?

陳平安不是在糾結于第一個早有答案的問題,以及那個注定暫時不知對錯的問題。

但是陳平安在害怕,心悸不已,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自己會想這些。

陳平安猛然間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后,離開桌子,身形顛倒,一襲青衫大袖飄搖,閉上眼睛,開始以天地樁倒立行走。

銅綠湖上,停有一只翠綠竹筏,三郎廟少年袁宣依舊在垂釣,這次沒有外人,也就更加閑適隨意,女子武夫扈從,與那位金丹劍修老人,都各自持有一桿魚竿。

少年剛返回這邊沒多久,而且有些失落,那個據說在鬼蜮谷已經闖下偌大名頭的年輕游俠,沒來。

袁宣瞥了眼始終沒半點動靜的湖面,轉頭問道:“樊姐姐,劉爺爺,不是說那人是純粹武夫嗎,為何青廬鎮那邊,人人都說他是一位境界難測的劍修,只是各自猜測有無躋身金丹境界,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嚇人元嬰劍仙?”

姓樊的女子臉色尷尬,“應該是一位武夫才對的。”

老人要更加見多識廣,笑道:“小樊與青廬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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