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biquzw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生涯見字如晤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生涯見字如晤→:
齊廷濟更換容貌,在那京城閑逛片刻,便施展縮地法,去了鄰國那個仙卿派,收斂劍意,隱了身形,在那青山綠水間的形勝道場,如入無人之境。
仙卿派設置了一座粗糙山水陣法的祖山地界,連綿諸峰如列戟,各自開辟有洞府,偶見靈光閃爍,修士的御風身形在空中拖曳出二三流螢光線。
一山孤立,峰頭如青髻,亭亭若青竹玉立天地間,崖壁有雪白石痕,若垂瀑布,若懸白綢,百丈高下若羊脂美玉。山腳有了茅屋聚集、田畦成片的村野氣象,訪山的齊廷濟行走其間,也學那負笈游學的陳緝,臨時打造出一根行山杖,本就容貌清逸,更顯山隱風采。
飛升城寧府之內,馮元宵瞬間連破三境,過龍門、結金丹、孕育出元嬰。
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首先,這就意味著他們在金鏨王朝的作為,是一種契合五彩天下大道的舉動。簡而言之,幾位劍仙以強橫氣力,行移風易俗之舉,是得到天心的認可的。
其次,陳平安最擔心的情況沒有出現,來金鏨王朝之前,他一直擔心這位黃庭交給寧姚照顧的親傳弟子,將來的大道,接近蠻荒,尤其最怕馮元宵要比蠻荒更極端,例如大道即混沌?甚至是尋求歸一?那么一切禮制、規矩皆是大道之敵,如此一來,陳平安跟齊廷濟他們,別說是「替天行道」積攢一份功德了,反遭天厭都有可能。
畢竟馮元宵是五彩天下第一個誕生的孩子,她還有半個桐葉洲人氏的表面身份。至于桐葉洲山河破碎,前些年是怎么個人心光景,陳平安最是有數。即便這座五彩天下,最早是儒家圣賢找尋出來的,之后先生和白也有開天辟地之功,萬一「馮元宵」大道使然,偏不認賬,文廟又能如何?
第三,齊廷濟也存有憑此推衍、勘驗天心的一份私心。金鏨王朝之行,果真能夠得出不同的結果,天地有所「因果答響」,都會讓擔任城主的齊廷濟做出不同的選擇,走向不同的合道之路。故而方才陳平安松了一大口氣,笑容燦爛是真,齊廷濟會心一笑,有所明悟更是真。
至少在目前看來,相互壓勝的寧姚與馮元宵尚未分道揚鑣,不曾出現走向大道的對立面的跡象。齊廷濟便心中有數了,自有計較,想來耗費甲子光陰行走山河,也非老劍仙的臨時起意。
最后,不得不說,真是天心可敬可畏不可欺不可違。
之前在那天魚王朝的京畿縣城,齊廷濟在人群中看到那長幅對聯的內容,由衷感慨一句,真是以戲說法。動心起念,何等無巧不成書?細究來推衍去,算不算也是一種天地大道的事先提醒?見字如晤?
陳平安還真像個狗頭軍師,查漏補缺一句,「先前齊廷濟在氣頭上,說話沒有那么講究。」
小陌灑然笑道:「這算什么。」
謝狗小聲給出一個真知灼見:「小陌,你不懂,這叫摻沙子,看似補缺,實則揭短。束手束腳的山主,是怕我們被自由自在的齊老劍仙吸引,挖了墻角,一趟五彩天下之行,白白失去兩員愛將,豈不是虧大。書上好些成王稱霸的人物,都是看似粗莽實則心細的。」
陳平安忍俊不禁。
小陌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住,「我在公子身邊的時候,你都看了哪些書,學問這么大了?」
謝狗理直氣壯道:「手邊有啥看啥,開卷有益嘛,國師府藏書豐富,每天以史為鏡,越看越覺得自己漂亮。」
寧姚得知謝狗竟然模仿了三山符,便問還有沒有盈余。
謝狗一聽山主夫人也要使用三山符,榮幸榮幸,便從袖中多掏出一摞符箓分發起來。
照理說,寧姚的御劍速度,是要遠遠快過使用符箓的。
陳平安大為意外,忍不住問道:「這才幾天
,就畫了這么多符箓?」
謝狗都不知道如何回答這種問題,在那國師府,她不是寫書就是畫符,總之都是奮筆急飛。
陳平安捻出一張贗品符箓,悉心揣摩片刻,劍氣與符膽相激,手中這張符紙頓時報廢,驀然燃燒起來一團雪白火焰,抖了抖手腕,空中懸有那些蘊藏劍意的金色線條,類似鳥蟲篆。門道極多,謝狗分明用上了近乎繁瑣的疊陣手段,一些復文如積土成山,有那山岳架構?某些云紋則又是大瀆河川的脈絡,只是為何好像符腳多處關鍵地方,略顯雞肋?
陳平安微微皺眉,便將心中疑惑問出,謝狗嘆了口氣,多余解釋幾句,「山主唉,我能夠仿制這張三山符,故意搗鼓得復雜點,不給出最簡略的法子,當然是也怕此符變作那類爛大街的貨色啊,所以設置了好些個陷阱,可若是真有誰學了去,掃除些許迷障,能夠化繁為簡,返璞歸真,就該是他有此機緣了。」
小陌笑道:「遠古歲月里,機緣難覓求道最難,當年這等手段,相當于真轉一句,十分常見。」
陳平安問道:「使用此符有哪些限制。」
謝狗隨口說道:「符紙好,修士用符的門檻就低,符紙差,則反之。」
陳平安當然不滿意這么個含糊答案,追問道:「確切來說,怎么個好和低?」
謝狗想了想,「若是符紙珍貴,類似山主當年的那類金色符紙,修士武夫,兩金起步,好像都能用吧?市井坊間都能買著的那種普通黃色符紙,估計玉璞境修士,或是山巔境武夫?我也說不準,具體什么境界能用,縮地脈的山水路程長短,山主你以后自己找法子求證去。」
如今市面上,縮地符不是很多嘛,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她這仿冒的三山符,完全不值一提。
寧姚也瞥了眼符箓,便以一縷劍氣澆注其中,霎時間撞開了層層禁制,卻不動搖符膽根本。
謝狗再偏袒自家山主,也要覺得咱們山主,確實是高攀,吃著了細糠。
陳平安問道:「那你能不能畫出一種門檻越低越好、最好是沒有門檻的縮地符?」
謝狗搖搖頭,「跟人差不多,各符有各命。使用貨真價實的三山符,就需要消耗功德,還要點燃三炷香,等于是跟三山九侯先生通個氣。反觀縮地符距離短,如鳥雀枝頭翩躚,已經是符膽的極致了。」
陳平安點點頭,如此才合理,以心聲問道:「類似大驪王朝的山岳渡船,若是能夠山體篆刻出一張巨大的三山符?能不能用在蠻荒天下戰場?」
謝狗思索片刻,大致估量一番,「畫是能畫,就是這么一張符箓,有點貴了,就算是以大驪的國力,至多只能當輕騎奔襲用了,想要用作縮地脈的常規手段,好像讓蠻荒天下變得小了,肯定是不成的。只能偶爾用之,否則大驪絕對消耗不起。符越大,符越大,消耗的靈氣,就絕不是簡單的加法了。」
謝狗說了兩次「符越大」,卻是不同的意思。
三山符是山上當之無愧的大符,再以字面意思上的「大符」篆刻在山岳渡船上邊,一張符箓要吃掉多少神仙錢,實在是難以估量。
陳平安便打算將這個難題交給中土文廟去頭疼,只管把設想拋過去。
謝狗咳嗽一聲。山主夫人還在呢,山主就這么神游萬里,不好吧?
陳平安回過神,一起祭出三山符,觀想出一座高山,若是三座山處于同一條來龍去脈,還能節省些許靈氣。他們一一現出身形,此地山勢嫵媚,溪澗九曲,疊瀑眾多,由于位置相對靠近金鏨王朝,已經被一座仙府開辟為宗字頭的道場,有道人在附近開爐修煉丹藥,從別處移植松柏在此,此地有非人力促成的天然美景,白云縈繞山腰一圈如玉帶。
謝狗一有機會就顯
擺才學,故意問了一句,山主,我猜大概這里就叫玉帶峰?陳平安點點頭,以后若有山志,多半如此取名。
小陌突然說道:「齊老劍仙殺心很重。」
陳平安點頭道:「齊廷濟苦于飛升境久矣。」
謝狗心有戚戚然,斜了一眼自家山主,還好,還有個仙人境的墊底。
陳平安氣笑道:「狗子,你好意思跟我比?」
謝狗委屈道:「就咱們四個人,我總不能跟山主夫人比境界吧?」
持符縮地,期間兩山之間有巨湖,陳平安哪怕是第二次遠眺水波浩淼的湖景,還是會驚訝于天地造化之功。
陳平安感嘆道:「浩然和蠻荒都沒有這么大的湖泊,不知道比起青冥天下的小四州,哪個水域更大。」
謝狗試探性問道:「反正暫時是一處無主之地,不如我也學山主夫人,去湖底拽出一條山脈,再立起一塊石碑,以劍氣刻字,就寫"謝狗飛升地"?」
小陌頭疼不已。
不曾想陳平安點頭道:「其實可以多尋幾處立碑,比如謝狗結丹道場,躋身上五境之山,成仙之所,飛升之地,如此一來,便顯得既真實又有氣魄了。」
「不過碑文刻字必須做舊,得有一份悠久歲月的古意氣息。比如玉璞境時刻字,由于境界低,劍意就淺淡些,但是殺心重,剛剛躋身上五境,有一份獨到的睥睨氣概。仙人時,氣勢更足,但是開始神華內斂,飛升后,再來直抒胸臆,一口氣放出,既有氣吞山河的胸襟,也有千百年來尋同道不見的孤寂蕭索之意,如此一來,仙師偶然看碑,定然震撼不已,心神往之。雖說碑文內容寥寥,卻如看世間最精彩最短篇的一部神仙列傳。將來整座五彩天下,誰不猜測"謝狗"到底是何方神圣,誰還敢跟這么一位古劍仙搶地盤,爭道場?」
謝狗由衷贊賞道:「山主,說真的,除了修道,其余事務,你想事情,腦子都不帶轉個彎的。」
這還是山主夫人在場,不然謝狗還有更多心里話可講。
小陌本想訓斥她幾句,卻見寧姚瞇眼而笑,點點頭。
謝狗做事情不含糊,就要去立碑刻字。
陳平安說道:「最好換個名字,或者是隨便編撰個新道號。」
貂帽少女想了想,還是算了。「謝狗」就很好。
謝狗霎時間眼睛一亮,想到一個折中的好辦法,她從袖中抖摟出一位瞜一眼資質還行卻誤入歧途的艷鬼,與她問了姓名,便用她的名字去代替立碑了。
謝狗臨時傳了一門辟水道訣給她,一起去往湖底,順便再教他一門搬山法。
陳平安也由著她們胡鬧去。
這是謝狗第一次來到飛升城,倍感新鮮,熱鬧繁華程度,遠超預期。
謝狗試探性問道:「山主夫人,我能在這邊置辦一座劍仙私宅嗎?」
寧姚笑道:「你舍得自己掏錢建造就行。」
要錢,兜里一顆雪花錢都沒有的,但是符箓有一大堆,謝狗當場從袖中掏出兩大摞三山符,甩了甩,問道:「飛升城里邊,有沒有冤大頭愿意收購?我可以打折,五折!」
陳平安問道:「符紙再普通,終究需要消耗一定的心神和靈氣,你畫了這么多,真有賺?」
謝狗一臉天經地義的表情,「山主,你這話說得就不包袱齋、很不老道了啊。我畫的是符嗎?是錢吶,是銀票啊!」
飛升城祖師堂召開了一場臨時議事,剛好刑官齊狩,二把手捻芯,泉府高野侯,首席供奉鄧涼。他們幾個,要么就在城內,要么在附近藩屬城池、山頭,很快就趕來議事。避暑行宮那邊,隱官一脈劍修,暫時只有董不得,
羅真意,常太清和范大澈幾個,其余顧見龍、王忻水他們,當下就離得遠了。
見著了陳平安,他們都不覺意外。
陳平安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對于齊廷濟秘密擔任城主一事,刑官一脈那邊肯定沒有任何意見,齊狩更是沒理由不開心。
既然是陳平安提出來的,隱官一脈這邊也就順水推舟,沒有任何異議。
大體上,飛升城本土劍修,都會是與張貢一般的心態,好歹是位老字號劍仙。
高野侯這個飛升城的大賬房先生,沒有任何想法,管你是誰當城主,只要別跟老子開口要錢就是好城主,若是還能齊廷濟還能添補家用,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惜顧見龍今天不在場,否則估計就要蹦出一句「以后飛升城不得姓齊啊」。
陳平安仔細講述了一些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的近期戰況,以及浩然九洲山巔修士的各自證道,還有青冥天下那邊的亂象四起。
期間便有三三兩兩的劍修,輪流跑出去喝酒,待得久了,就要被某個心聲催促趕緊滾回來,讓老子出去透口氣。
倒不是他們故意落陳平安的面子,比如范大澈這個公認的隱官天字號狗腿,一樣會跑出來偷喝幾口。反倒是之前的祖師堂聚會,由寧姚住持議事,就沒有這么劍修溜出去,至少隱官一脈劍修是不會起身的。
說完外邊的情況,陳平安便說起天魚王朝和金鏨王朝兩地,前者很快就會與飛升城結盟,他只負責牽線搭橋,至于同不同意,飛升城這邊合計出個確切的答案,若是婉拒,記得飛劍傳信給護國真人楊木茂就行了,如果同意,皇帝丁鼎會親自趕來飛升城一趟。至于后者,皇帝張敷之愿意秘密接納一撥飛升城劍修擔任供奉,投桃報李,金鏨王朝會將境內所有劍修胚子送往飛升城修行。
陳平安建議刑官、隱官和泉府各派一人,并不與張敷之打招呼,選擇悄悄進入金鏨王朝,也不跟自家劍修事先通氣。說到這里,陳平安提議隱官一脈這邊,可以讓那個負責檔案房、名為懷叢芝的少年劍修外出歷練。
羅真意點點頭,她早就認定那個少年,一定能夠與他投緣。
陳平安說了兩事。
自己即將出任大驪國師。
跟齊廷濟約好了,由他接手龍象劍宗。不過齊廷濟會帶著十八位嫡傳弟子一同進入五彩天下。
齊狩問道:「都能帶進來?」
陳平安笑道:「我來想辦法,比如看看能不能跟文廟商量一下,總體人數不增不減,由我帶出十八位,齊廷濟補上十八人之類的。」
一位姓邵的老元嬰大為震驚,問道:「還能這么耍?」
董不得笑道:「先談談看唄,總歸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老元嬰點點頭,做買賣,陳隱官確是一把好手,一貫是舍得臉皮的。
齊狩試探性問道:「若是文廟真肯點這個頭,你想要帶哪些人離開?」
以陳平安這家伙的脾氣,泉府那邊是肯定不會去動的,所以齊狩既怕他朝刑官一脈開刀,再用一個類似壯大龍象劍宗的名義?更怕陳平安一個發狠,假公濟私,直接將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十幾個劍修,一起帶去浩然天下,去了大驪王朝,或是進入青萍劍宗,美其名曰歷練行走?
陳平安說道:「你們商量著來,可以不是我們飛升城的本土劍修,北邊扶搖洲,南邊桐葉洲,都可以挑選合適人選,看看他們愿不愿意重返故鄉。如果東邊,有道士想要去浩然天下,也不是不行。就當是個備案好了,文廟點不點頭還兩說呢。」
齊狩松了口氣。
在座眾人,都知道下次開門,之后五彩天下就要永久關門,唯有一小撮飛升境大修士才能各憑神通出入天下
,屆時就是飛升城的第二場大考。
尤其是剛剛聽說青冥天下半座天下都變了顏色,等到下次開門,屆時會涌入多少道士和難民?無法想象。
在這邊議事只是當個啞巴的捻芯說道:「我能不能跟著重返浩然天下?」
齊廷濟都要當城主了,她在不在刑官一脈繼續掣肘齊狩,就沒了意義。
陳平安笑道:「刑官大人怎么講?」
齊狩說道:「那就先占一個名額好了。」
寧姚說了小陌已經合道,成功躋身十四境,先前那道劍光,就是小陌祭出的。
再順便介紹了一下謝狗,或者說是劍修白景的過往事跡。
坐在門口臺階那邊的貂帽少女,她轉頭朝屋內咧嘴笑了笑。
謝狗心情正好。賣出去好些符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實在不行,打欠條也是可以的。
一位老元嬰劍修,正拿著那張符箓反復研究,確定會不會被殺豬。畢竟是陳隱官帶出來的人,做買賣的風格,可想而知。
在劍氣長城那會兒,趙浦沒有去酒鋪喝過酒,就沒有寫過無事牌,也沒有買過晏家鋪子的印章、扇子,但是被狠狠坑過幾次錢。
「再有押注,我就剁手!」「我還真不信了,坐莊的能夠次次通殺!」「別跟我裝,你就是酒鋪的托兒,不承認沒關系,對了,有沒有穩賺的那種內幕?贏多贏少無所謂,總不能次次都賠本吧。真有?」「滾一邊去,連自家兄弟都騙?老子戒賭了!你先發個誓……」
老人誤以為這位少女姿容的落魄山供奉,是浩然天下寶瓶洲那邊的某位天才劍修,玉璞境之類的。
謝狗小聲說道:「老趙,先前是我謙虛了,與你交個實底好了,其實我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
趙浦朝她豎起大拇指,也不知是認同她次席供奉的身份,還是稱贊昔年劍修白景的壯舉。
其實謝狗還是比較意外的,對于她的妖族出身,好像這些劍修看得很輕。
小陌沒有謝狗這么活潑潑的,只是將那行山杖橫放在膝,跟一旁范大澈聊了些煉劍事宜。
約莫是范大澈起了個好頭,很快就有第二位劍修開口請教,想要碰碰運氣,小陌也是以誠待人而已。
齊狩眼尖,且識貨,堂堂刑官竟然也有臉跑出去喝酒,與那貂帽少女做起了買賣。
若非手頭并不寬裕,齊狩都想要將那些符紙材質與品秩嚴重不匹配的符箓給包圓了。
作為飛升城四座藩屬城池之一的拖月城,溥瑜跟任毅,兩位正副城主,一起偷溜出來。
他們都是金丹境,坐在臺階上喝酒,方才屋內聊起了躲寒行宮的元造化,他們這會兒還在納悶,陳平安怎么就知道元造化是以最強二字躋身的六境,還篤定她是數座天下的當時最強。先前飛升城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元造化的武運饋贈,遠遠超過之前的兩次。
論境界,資質,姜勻無疑是飛升城最有天賦的純粹武夫,元造化和許恭略遜一籌。
而元造化,昔年的假小子,孩子王,如今也是個清清秀秀的大姑娘了。
刑官一脈的年輕武夫,一個個心向避暑行宮,是飛升城上上下下公認的事實。
在這件事上,刑官齊狩也好,溥瑜任毅也罷,倒是都認,心里都沒什么芥蒂。
任毅輕聲問道:「你不如也去浩然天下?」
溥瑜在戰場上傷了大道根本,這輩子極難破開金丹瓶頸了。
溥瑜抿了口酒水,笑道:「怎的,著急摘去個"副"字?」
任毅惱火道:「說正事。」
溥瑜搖搖頭,以前在劍氣長城,確實想過,如今這
份心思就淡了。
議事結束,陳平安他們去了寧府。
一路上有些屁大孩子湊過來,各有各的小算盤。
那青衫男人,身份好認好猜,跟寧姚并肩走在街上,還能是誰,酒鋪的二掌柜嘛。
孩子們有的當面問二掌柜還坐不坐莊掙黑錢了,他有錢,可以跟著押注,昧著良心當托兒都沒問題。也有幫忙問晏家鋪子近期有沒有新貨,自家長輩等著呢,扇子作那定情信物,是極好的,花錢不多,還稀罕。還有問隱官收不收徒弟,一邊問一邊打了一套王八拳。也有跟陳平安討要幾方印章的,說是要給學塾教書的夫子送禮,好讓他下次打板子力道輕些。
男人都會停步,跟孩子們聊幾句,或是笑瞇瞇說著他們暫時還聽不懂、但是師門、家族長輩一定明白的怪話,或是說晏家鋪子那邊肯定還有一批存貨,等著開高價。說不收那孩子作徒弟,讓他爹來認個師父還差不多,孩子聽了,惱得很,氣呼呼跑了,又轉身跑回來看了眼陳平安,再大搖大擺離開,氣得陳平安一腳踹在孩子屁股上。也答應了那個孩子,說今晚就幫忙,明早去寧府門口等著,但是記得帶上所有零花錢,必須錢貨兩訖。
謝狗則將那些女鬼都暫時交予捻芯管束,百來號美人呢,浩浩蕩蕩,默默跟在捻芯身后。
看得好些路邊的酒鬼老光棍們那叫一個目不暇接,這是鬧哪出?刑官一脈還缺不缺人手,當個雜役都沒問題啊?
謝狗先前得了齊狩的首肯,祭出一條無形的劍光道路,替她們開道,免得一露面,剛剛現身,就被城內劍氣沖激得魂飛魄散。她們得以重見天日,那位名字古怪的女子劍仙,先前又給她們賜下幾篇適合鬼物修煉的道訣,驚魂不定之后,這些可憐女子們終于有了幾分脫離苦海的雀躍,再無金鏨王朝京城大殿之上的凄凄切切,陰陰森森,她們內心深處,都是好奇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劍氣長城嗎?
那些勾肩搭背、猜拳吆喝的男子,明明大小酒樓大堂都空著,為何都喜歡蹲在路邊喝酒?
他們難道都是劍氣長城的凡俗夫子?這里有非劍修不得進入酒樓、鋪子飲酒的規矩么?
路邊有一幫扎堆喝酒的邋遢漢子,開始吹口哨。浪蕩子,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貨色哩。
有年輕容貌的男人端起酒碗,不知從哪里獲悉的消息,用蹩腳的桐葉洲雅言,著急忙慌自報名號,問姑娘芳名,有無婚嫁。呵,臉皮真厚。
她們相互間以心聲竊竊私語起來,路邊總有此起披伏的哄然大笑,她們聽不懂飛升城的「官話」,但是這一路走來,女子本就心思如發,便發現有兩個不知是名號還是姓名的說法,被他們提及最多,好像只要一說起,便能惹來一陣陣壞笑,賊笑,哪怕不笑,也是一副賤兮兮的表情。
帶頭走在最前邊的捻芯,也不與她們解釋什么,那是「隱官」二字,與「二掌柜」。
她們暫時落腳地,這邊都是屬于刑官一脈的武夫,武夫拳罡凝聚之地,相較于別地劍修扎堆,劍氣流轉,總歸略好幾分。況且那個叫謝狗的貂帽少女,還送了一張符箓,捻芯祭出,便是一座宮闕,她們便魚貫而入,各自尋找溫養魂魄的休憩場所,漸漸的,她們現身于在亭臺閣樓間,美人靠旁,登高遠眺整座飛升城,只是她們視線多被那些劍氣阻礙,霧蒙蒙的,所見景象不夠真切。
漸漸有女子回過味來,那些街道兩旁喝酒劃拳的男人,哪怕說些她們聽不明白的醉話葷話,好像并不會讓她們覺得害怕。可能是她們淪為鬼物的緣故,幽明殊途,在他們身上,好像感受到了一種既是熱烈的、卻有內斂著的生機。
再者雖然雙方言語不通,他們容貌、神態各異,但是他們的眼神深處,似乎都是一樣的,人看人。
真好。
到了寧府。
陳平安在門口習慣性放緩了腳步,進了大門,路過演武場,瞧見了那個已經是元嬰境的小姑娘,竟然是在走樁練拳。
寧姚帶著謝狗他們去挑住處,陳平安單獨在此停步。
馮元宵壯起膽子問道:「隱官大人,我師父回了家鄉,都還好嗎?」
陳平安點頭笑道:「都還好。太平山已經恢復道統香火了,你師父收了護山供奉,有了相當數量的客卿,我還聽說你師父前不久離開宗門,去了一座遠古金仙煉丹遺址,碰碰運氣,外界傳聞里邊有一瓶仙丹,說得很玄乎,據說能夠服丹飛升,也不知道真假。」
馮元宵點點頭,眉眼舒展開來。小姑娘憧憬著將來去桐葉洲那邊看看。
陳平安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多說什么。
馮元宵不好意思在年輕隱官這么顯擺拳法,隨便找了個借口,回自己院子那邊吐納煉氣。
陳平安也熟門熟路走到自己的宅子,那間充當書房的屋子,桌上還有些尚未篆刻的印材。
寧姚不知何時,來到屋內,發現陳平安聚精會神,低頭刻一方章的底款,囫圇吞棗?
再拿起幾方刻好了底款的印章瞧了瞧,老子翻書如遞拳?此仇不報非君子?
怔了怔,寧姚忍俊不禁,「就這么想要讓他們明天去學塾挨板子?」
臉頰貼墻的謝狗被小陌拖走。
陳平安笑著指了指旁邊的幾方印章,寧姚拿起來分別看了底款,這才就好多了。
大哉先生。字外功夫。杏花煙雨書聲里,讀破萬卷,教過千人。今日教書即讀明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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