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歸攏群山作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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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天雨,各擎一傘,滔滔不絕,笑語長談。

朱斂是忙里偷閑,來到山門牌坊這邊,要與賈老神仙親自道賀幾句。

賈老神仙是經常來山腳這邊,與勞苦功高的仙尉道長說幾句體己話。

逢人就是海內知己,見人便要稱兄道弟,深交久處究竟平常。

老廚子與賈老神仙,可不是這種人。都是年復一年日積月累的大好交情,屬于文火慢燉出滋味,小酌怡情見真心。如今落魄山有了兩艘跨洲渡船,一艘是陳山主憑本事從中土玄密王朝那邊“買來”的風鳶渡船,一艘是跟桐葉洲大泉姚氏購得的嶄新“雷車”。而當了風鳶渡船二管事

不久的賈晟,要升官了,因為山主閉關之前,就決定讓賈老神仙當渡船雷車的總管事,至于負責為跨洲渡船護道的人選,也讓賈晟自己挑選。

賈老神仙聞弦知雅意,咱們上山是要朝下宗出手了。

已是青萍劍宗那座書院擔任主講的賈老神仙,當然豁得出這張老臉。

朱斂說賈老神仙有的忙了。賈晟感嘆不已,貧道這算什么忙不忙的,比起山主和朱老先生,就是給真正勞累之人搭把手的小事。

讓貧道做這做那的,這是往貧道肩上放擔子嗎?不是啊,山主這是往自己肩膀挑擔子呢。

哪里做得不對了,以山主的性格和氣量,自然不會責人,只會自責。

與賈老神仙交心,總是輕松愜意的。

相談甚歡,依依不舍臨別之際,朱斂讓賈老神仙有空去拜劍臺那邊坐坐。

賈晟比較猶豫,早就想去那邊拜山頭了,就是擔心會耽誤那位甘棠供奉煉劍修道。

朱斂笑著說不會。

賈老神仙便御風返回騎龍巷,備了些酒水糕點,徒步入山,走去拜劍臺。

卻被告知新近綽號甘一般的老聾兒,去了跳魚山傳道授課,何時回不好說。

賈老神仙便在檐下站著,氣定神閑,一邊躲雨,一邊等人。

先前陳山主與右護法一起閑逛跳魚山,說自己所欠了好些人情債和文字債,絕對沒有任何的夸張。

霽色峰劍房那邊,幾乎每天都會收到好幾封來歷猜都沒法猜的飛劍傳信,暖樹負責每天收信,交給朱先生,林林總總的請帖手札已經攢了好幾大籮筐了。

等到陳平安開始閉關,朱斂還是按照先前自己提出的觀點,哪怕落魄山被外界認為是不近人情,倨傲清高,山主依舊只需秉持一個宗旨,唯名與器,不可假人。與寄信人沒有任何香火情的,朱斂就都先晾著,無一例外,至多過眼再錄檔,記在冊子上邊,許多書信一拆開,內容可謂五花八門,有各種邀請陳山主參與慶典、幫忙給自家書齋、名勝亭閣題字的,陳山主若是實在沒有功夫贈予一幅墨寶,那他們能否自行從百劍仙、皕劍仙兩部印譜中集字。更有什么雅集、詩社懇請陳先生大駕光臨的,還有一些寄來的文集,希望陳山主閑暇時幫忙寫序文、指正內容一二的,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家族、門派私事,或是指點江山的針砭時事,有

勞陳隱官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有些必須回信,就都是朱斂代筆,模仿山主的口氣和筆跡,輕而易舉,小事一樁。

但是某些書信,例如這種直接署名趴地峰或是水經山的飛劍傳信,還是需要朱斂代勞回信,為自家山主解釋一二的。

朱斂的回信復函,一般措辭都比較委婉雅致,開頭多是“奉到來函,不勝愧感”這些內容。

“真人抬愛,題字一事,萬不敢當。”

“重新版刻兩部印譜一事,不愿災梨禍棗,晚輩實難答應,不識抬舉,辜負盛情,既疚且感。”

“惜被庶務纏身,不得抽身一覽,掌門信上所寫山水形勝,字字珠璣,心神往之,可當臥游。”

“貴派過愛,惶恐感激……草草作復,書不成字。”

不會虧待自己,謝狗從朱先生灶房那邊拿來幾碟豆腐乳和咸菜,再給自己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米粥,粥飯是世間第一補人之物嘛。這天魏檗有要事相商,必須親自走一趟扶搖麓私人道場,結果就被那個兩頰酡紅、手捧一碗粥的貂帽少女攔著,蹲在廊道中,含糊不清說自家山主在閉關,誰都

不見。

倒不是介意那個“誰”包括了自己,魏檗只是倍感奇怪,“這家伙真閉關了?”

謝狗點點頭,幫忙澄清道:“真不是偷懶,故伎重演當那啥甩手掌柜,咱們山主這次閉關得很認真,很嚴肅,很鄭重其事。”

魏檗有些為難神色。謝狗立即來了精神,抬了抬下巴,拿筷子輕輕一敲白碗,神色驕傲道:“有事情,跟我說,回頭幫你捎話。我好歹是次席供奉,落魄山五巨頭之外,就數我身份最

高、官帽子最大了。”魏檗笑著搖頭,“這件事,得跟陳平安當面說才行。沒事,也不是那么著急,一旬過后,我再來這邊。在這期間,如果陳平安出關,謝次席就讓他走一趟披云山。

謝狗說道:“一旬還是一個月,現在可說不準。”

魏檗笑道:“無妨,那我就每旬來此點卯一次。”

謝狗疑惑道:“啥事啊,值得堂堂夜游神君如此頻繁登門?”魏檗想了想,“行吧,你幫著捎話,就說有件事,皇帝陛下那邊不好意思開口,就讓我來當說客了。既然答應了近期參加典禮,皇帝就是怕你家山主,太不把大驪新任國師的首次現身廟堂當回事,雖說朝廷那邊確實沒有大張旗鼓的意思,肯定不會借助此事大做文章,可如果他一個人招呼也不打一聲,某天跑去了京城皇宮

,只是參加早朝,露了個面就立即走人,好像也說不過去。所以皇帝陛下的心思,就是希望他稍微講一點排場。”

謝狗無奈道:“就這么檔子事?夜游神君就當信使啦?”

魏檗面帶微笑道:“反正話已經帶到,該怎么處置,就看陳山主自己的意愿了。”

謝狗出言挽留道:“夜游神君這就走了?不多嘮幾句?杵這兒當門神,怪無聊的。”

被貂帽少女一口一個夜游神君說得頭大,魏檗實在是不愿意久留。謝狗突然以心聲說道:“我隨手翻過箜篌的年譜冊子,上邊記錄了一個叫崔承仙的全椒山道士,先前來過這邊,在山腳桌邊坐了半天,我沒有絲毫察覺到異樣,他展現出來的境界修為,跟他的說話口氣,明顯對不上。扶搖洲全椒山,我去過一趟,透著古怪,可不是尋常道士能夠守得住的。你是北岳主人,先前有無感知到

不對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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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微微皺眉,搖頭道:“我也沒注意。”如果有絲毫的異樣動靜,魏檗肯定會第一時間盯著山門口那邊。既然不曾動心起念,就只有兩種可能性了,要么這位訪客道行太淺,在山門口大放厥詞,吹牛皮不打草稿。要么就是境界很高,能夠極好隱瞞修為,讓自己和白景都忽略了。最奇怪的地方,還是在于如今若有飛升境跨洲游歷寶瓶洲,得與那座大驪陪都上空

的仿白玉京事先報備才行,如果假設對方是一位真人不露相的云游仙人,能夠在落魄山的山門口停留那么久,那就更能顯示出對方的不同尋常。

不用謝狗提醒,魏檗便散開神識,片刻之后,“粗略一觀,北岳地界,暫時沒有發現此人蹤跡。”謝狗同樣是屏氣凝神,“只見”方才北岳廣袤山河,如有一條金色長龍肆意游曳,風馳電掣巡狩轄境,由于一尊神君心念轉動的速度太快,一洲北岳山河大地交織

出一張大網似的神識金光,這般動靜,除卻飛升境修士,煉氣士都是渾然不覺,卻瞞不過其余四岳神君。

可謝狗顯然信不過魏檗這門本命神通的效果,放下碗筷,起身說道:“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可以附著在你的神識之上,再查探一番。”

魏檗點頭道:“那就再試試看。”

都是道高者,只需三言兩語,魏檗便以秘法暫時交予謝狗一同巡游北岳的神君權柄。

謝狗很快就埋怨道:“不用搞以點帶面這一套,翻檢山河的速度太慢了。瞧不起我么。只管散開神識,能有多散就多散。”

魏檗看了眼她,謝狗點點頭,胸有成竹道:“非是自夸,我們劍修的體魄神魂,其堅韌程度,非同凡響。今兒必須讓夜游神君長長見識。”

霎時間,從扶搖麓作為起始,便有無數條金色光線拋出一條條弧線,落在遠遠近近的北岳版圖上邊,由點及面,縱橫交錯。

這張金色大網更加細密。

魏檗收起神通,謝狗扶了扶貂帽,“要么躲得深,要么跑得快,肯定不是省油的燈。”

魏檗說道:“既然對方敢光明正大現身山門口,還與賈晟聊了那么久,估計不太可能是什么心懷叵測的鬼蜮之輩。”

山上修道之人,不論男女,只要身居高位,就容易樹大招風,招惹各路人士的好奇窺探之心。

就說米裕,在那桐葉洲,哪怕足不下船,就引來渡口多少女子對其一見鐘情,紛紛起了愛慕之心?

魏檗本以為謝狗還要說點什么,卻見貂帽少女鼓起腮幫,眨了眨眼睛。

好似眼神示意,夜游神君怎么還不走,改變主意啦,打算多嘮幾句?

魏檗轉頭看了眼大門緊閉的竹屋,思量片刻,就要告辭一聲,縮地山河返回自家讀書處,卻聽嘔了一聲。

魏檗趕緊轉頭望去,看到那謝狗背對著自己,端著碗,吐了一碗。

貂帽少女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沒轉頭解釋什么,大概是破天荒難為情了?

魏檗到底善解人意,只當什么都沒發生,就要返回披云山,卻見那謝狗仰起頭,“一飲而盡”。

這下子輪到有潔癖的魏檗,差點沒忍住當場干嘔起來。

謝狗吧唧吧唧嘴,碎碎念著粒粒皆辛苦、由奢入儉難啊,轉身笑哈哈說道:“夜游神君,剛想起有件事,得跟你聊幾句。”

魏檗笑容尷尬,“不著急。”

夜游神君什么的,好像已經不算什么了。

謝狗說道:“緊要事,不拖延。”

魏檗心中幽幽嘆息一聲,坐在臺階上,“說說看。”接下來謝狗所言,還真是不是一件小事,先說了真武山與落魄山的那樁買賣,這就意味著大驪秘錄記載為“甲六山”的龍脊山,只要風雪廟和龍泉劍宗點頭,便有機會正式劃撥到落魄山名下。至于大驪宋氏那邊,估計只怕陳山主不開這個口吧。魏檗心領神會,說風雪廟和阮邛那邊,自己去幫忙言說此事。之后便是落魄山

早有預謀的買山大業了,同理,最想要促成此事的,還是大驪王朝,比落魄山還著急。

驪珠洞天落地生根之時,小鎮西邊群山,連同披云山在內,總計六十有二。

自從龍泉劍宗都要主動為落魄山騰地盤之后,如今還有十來個大大小小的仙家門派,屬于是硬著頭皮不搬。

阮邛是大驪王朝首席供奉,宋氏兩代帝王的座上賓,尚且需要如此“避嫌”,也確實由不得那十幾個門派不多想,不憂心。

實在是舍不得遷徙離開,到嘴的一塊肥肉,還沒吧唧幾下嘴,就要往外吐,擱誰都不愿意。

他們既不愿意做一筆虧錢甚至是蝕本的買賣,又擔心自己的不識趣,與龐然大物的落魄山惡了關系,被記仇。

可他們又無阮邛的身份、劉羨陽的面子,能夠讓魏神君親自動手幫忙搬山。

明眼人都知道,落魄山在新處州的一家獨大,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是紅塵洪流,大勢所趨,螳臂當車,擋是肯定擋不住的。當時魏檗遷走了神秀山在內的七座山頭,分兩次購買入手,前三后四,第二次的四座山頭里邊,其中就有劃撥給徐小橋的道場,舊名鑄山的煮海峰,還有新任宗

主劉劍仙坐鎮的猶夷峰。那座螯魚背,是落魄山白紙黑字租給珠釵島的,雙方還老早就締結盟約了,從書簡湖遷徙至此的劉重潤,據說她與陳山主相識于危難之際,劉重潤跟那撥女修,

自然無此顧慮。

至于屬于黃粱派下山的衣帶峰,與落魄山關系也是極為融洽,有位粉裙女童經常送些特產到山上,這份待遇,旁人羨慕不來。

所以等到跳魚山和扶搖麓,都被落魄山收入囊中,留在新處州的那撥山頭主人,就立即聞風而動,開始各方打聽,詢問價格了。

有些留在處州的門派,已經與上山,以飛劍傳訊反復溝通了此事,一個個都心急如焚,你們落魄山倒是主動開價,找我們談啊!

有次霽色峰祖師堂議事,山主陳平安的意思是在未來百年之內,爭取能夠占據半數山頭。

在這個漸次歸攏漸次歸攏群山為一的過程里邊,落魄山當然做不出那種強買強賣的勾當,總要價格公道、皆大歡喜才好。

謝狗神色認真道:“別誤會啊,我們落魄山可是正經人家,從不仗勢欺人,做買賣,該花錢花錢,只有溢價,絕不打折。”

魏檗笑道:“也不只是錢的事情。”謝狗說道:“以物易物、以寶換山也是可以的,落魄山財庫里邊的那堆法寶、靈器,都可以折算成神仙錢,此外我們還可以在別處幫忙尋找山頭,大體上就是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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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錢加上幾件寶物再加上一塊山頭的交易法子,不怕對方獅子大開口,就怕對方不開口。”“山主甚至還說了,一些個被北岳神君府仔細勘驗過身世清白的門派仙府,可以邀請某位霽色峰祖師堂成員,擔任記名客卿。”“未來也可以送兩到三位修道胚子

,進入跳魚山修習上乘仙法,人數再多,就不成了。傳道一事,必須慎重。聞道二字,豈能輕巧。當然,如此一來,山頭價格得另算。”魏檗頻頻點頭,只是聽到“上乘仙法”的時候,難免有些疑惑,跳魚山那邊要傳什么道法?那幾個桃符山道士,他們若是要傳真法,恐怕不太合適吧。要說所學駁雜的陳平安,也確實能擇菜一般,挑選出幾種術法傳授他人,可問題在于陳平安對那跳魚山,無論是修道還是學武的十六人,根本不上心,反而有意拉開一段距

離。不過老廚子也替山主辯解了一句,這叫上心不分心。

謝狗笑道:“甘一般,在進入劍氣長城之前,還是有幾手不俗術法傍身的,由他親傳授予他人,沒有什么山上忌諱。”“何況我也有幾種粗淺的入門術法,是那地仙之下,夢寐以求的高明煉氣法子,非是自夸,確是再穩當不過的登山法。就像米粥,養胃補人,很能裨益魂魄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對資質的要求比較高,修煉起來,門檻不低。所以我這個次席供奉,才會跟敢甘一般打個配合嘛,天才有天才的修道法,庸才有庸才的登山法,

哈哈,兩相配合,一網打盡,誰來了都不覺得有賺。”

魏檗笑道:“如此一來,不是不可以談。其實等到陳平安當了國師之后,由大驪朝廷將這個消息昭告一洲,可能會更好談。”

買賣當然還會是買賣,就是有點不厚道。

謝狗眼睛一亮,撇撇嘴,“對嘛,我也是這么講的,但是咱們山主不愿這么談買賣,我這個當次席的,又有什么辦法呢。”

魏檗想起一個說法,笑問道:“對了,不是落魄山四巨頭嗎?怎么到你這邊,變成五巨頭了?”

因為小米粒的關系,魏檗對落魄山的大小近況,還是很熟悉的。

那四位身份顯赫的“高官顯貴”、“山中宰相、尚書們”,分別是朱斂,長命,韋文龍,姜尚真。

謝狗看了眼魏檗。

魏檗茫然,一頭霧水。謝狗小聲解釋說道:“四大巨頭里邊缺了個幕后功臣,我一聽就來氣,越想就越氣啊,這不就擅作主張,把夜游神君加上了。小米粒覺得這個主意蠻好,表示附和

,無異議。咋的,小米粒還沒去披云山給夜游神君報個喜?”

魏檗保持微笑,“我謝謝你啊。”

先前魏檗還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結果到頭來,自己也是個笑話?

貂帽少女大手一揮,“不用謝,客氣個錘兒,我剛好有一事相求,有勞魏神君牽線搭橋當媒人。”

魏檗笑呵呵,好家伙,這是讓自己以德報怨嘍?

謝狗壓低嗓音說道:“承蒙山主不棄,我入山晚,驟然顯貴,竊據高位,擔心不服眾啊,就殫精竭慮,終于想出個補救法子。”

魏檗本就緊繃的笑容愈發僵硬。

實在是被她這套文縐縐酸溜溜的言辭給惡心膩歪壞了。

去你娘的來此扶搖麓點卯,回頭讓陳平安自己滾去披云山,找我談那件事情。謝狗卻自顧自神采奕奕說了起來,打起了小算盤,“如今落魄山的兩個近鄰,扶搖麓和跳魚山,都成了藩屬山頭了,只剩下那座幾步路遠的天都峰,略顯孤單,怪

可憐的,我就想要瞞著咱們山主和我家小陌,偷偷買下來。上山問樵,入水問漁,這個規矩,這點禮數,我還是懂的。”

魏檗一言不發。

隔壁天都峰,山頭占地很廣,只是略遜落魄山一籌,但是這么一個大山頭,卻只有十幾個練氣士,而且山中連個金丹都沒有。

天都峰的上山門派,在寶瓶洲南邊,名聲不顯,跟黃粱派是差不多的底蘊。

有一位傳聞閉關多年的元嬰祖師爺,當代掌門是位金丹地仙,坐鎮山頭,再有幾個據說擁有地仙資質的得意弟子。

除了掌門是位貨真價實的金丹,做不得假,其余兩個說法,不是傳聞,就是據說。

謝狗繼續說道:“當年的行情,入手那座天都峰,估計不會超過十顆金精銅錢。當然,得按照如今的市價算了,得翻十倍,再乘以五,五百顆谷雨錢,夠不夠?”

魏檗說道:“天都峰的買家,不看重錢。”

關于天都峰明面上的山主身份,以及真正的幕后主人,披云山都不好泄密。陳平安也有默契,從不會在這類事情讓魏檗為難。

謝狗還不死心,“是完全不看重錢,還是不太看重錢?”

魏檗說道:“那邊從頭到尾,就沒想著靠天都峰賺一顆銅錢。”

謝狗無奈道:“不肯談錢,就難聊了。”

要是在蠻荒天下,就不一樣,雙方坐下來肯談錢的,才是難聊的。

魏檗賣了個關子,說道:“天都峰歸屬,還真得陳平安成了大驪國師之后,才有的談。”

謝狗無精打采,其余山頭,她都瞧不太上眼。先前倒是有一個自稱道號是崩了真君的外鄉人,財大氣粗,到處串門,有個有據可查的桐葉洲譜牒身份,與那十二個門派,都開出了一個讓人很難拒絕的高價,他還愿意先給一大筆定金,只要有意向,就可以拿走定金。一只錢袋子直接摔在桌上,里邊裝的,可是谷雨錢!那位崩了真君還信誓旦旦,如果哪天反悔了,甚

至不論是誰反悔,買賣不成仁義在,不用歸還定金。

要是不放心,擔心是那仙人跳,可以拉來槐黃縣衙戶房當差的,雙方先簽個草稿契約。

天底下有這樣不把錢當錢做買賣的?你該叫仁義真君才對吧?可問題是他敢買,他們未必敢賣。一來錢貨兩訖,正式交割地契,雙方都需要與大驪朝廷戶部碰頭。萬一誰轉手高價賣出了山頭,結果那個崩了真君,轉頭就開

始作妖,出了任何紕漏,鬧出幺蛾子,可別一大袋子神仙錢還沒捂熱,就要去落魄山賠禮道歉,或是去大驪刑部交代事情。又比如,是那個所謂的桐葉洲買家,其實是某位山巔修士的錢袋子,因為事先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要搶先以“低價”買下山頭,再去跟落魄山的陳山主當面鑼對

面鼓,漫天要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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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猜測,會不會是正陽山某位老劍仙的泄憤之舉?你讓我們在邊界立了塊碑,我們就在你家旁邊買山頭,故意惡心落魄山?

可不可能是老龍城苻氏的一擲千金,拿錢開路,想要憑此與陳山主緩和關系?

不管外界如何眾說紛紜,周首席的這種誠心誠意的砸錢舉動,后來很快就被山主臨時叫停了。

結果那些選擇觀望的門派,當時沒收定金的,比較后悔。收了錢的,也良心不安。

畢竟落魄山如今都有了一座下宗,青萍劍宗還分走不少霽色峰祖師堂成員,又對外宣稱封山二十年。

“群山歸一”一事,確實做不得準。

除了那位陳山主自己心中有數,其余人等,關于西邊群山,會不會全部“花落陳家”,暫時不好說啊。

謝狗隨口說道:“我看那搬走的龍泉劍宗,聲勢不小,望其氣,不比五岳遜色。”龍泉劍宗那邊,作為最后一任驪珠洞天坐鎮圣人的阮邛,最早選中了神秀山、挑燈山和橫槊峰。后來又買下了四座山頭,三座給董谷、徐小橋和謝靈這三位親傳

弟子,再預留一座猶夷峰,給那位“暫借醇儒陳氏”的劉羨陽。魏檗點頭道:“首徒董谷能熬出個玉璞境,徐小橋別有機緣,她能夠占據煮海峰,就是修道契機所在。那個福緣深厚的長眉兒,先是閉關躋身上五境,出關沒多久,借助于那件仙兵品秩的玲瓏寶塔,又有了一場雨中悟道法,憑借祭出那件至寶,可以從雨水中,順其自然截取功德,就像小鎮那邊的天井,四水歸堂,其實是

單開了一條道脈作溝渠,引水流入自家中。說不定他會比劉羨陽更早躋身仙人。”魏檗跟阮邛、劉羨陽兩任宗主,關系都很不錯,連陳平安都不清楚一事,阮邛經常私底下邀請魏檗去龍泉劍宗喝酒,關系非比尋常。所以魏檗聊起這些內幕,差

不多就是閑聊家事了。何況劉羨陽跟陳平安是什么關系,早就一洲皆知了。

謝狗笑道:“謝靈的最終大道成就,肯定比不得劉羨陽,差遠了。”魏檗說道:“這只是你們這一小撮山巔人物的看法。飛升之下,好像都不算什么。甲子之前的寶瓶洲,別說多出一位仙人了,就是有人躋身玉璞境,都是了不起的

大事。”

謝狗突然問道:“那場斬龍一役,是不是藥鋪楊老頭牽起的線頭?陳清流與他,一明一暗,有正有閏,交互間架。”(注1)

魏檗沉默片刻,說道:“逝者已逝,為尊者諱,就不聊這個了。”

謝狗無奈道:“就你們規矩多。”

魏檗笑了笑,“習慣就好。”

楊老頭,既是十二高位神靈之一,還是掌握一座飛升臺的男子地仙之祖。

那么他對于當初叛出遠古天庭的真龍,態度如何,可想而知。

山上謀劃,總喜歡草蛇灰線,綿延千里,暗藏殺機。古蜀地界一眾名山,曾被聚攏遷徙至真龍隕落處,就成了如今的西邊群山。

自身便是一頁老黃歷的純陽呂喦,曾經為陳平安解惑,遙想當年,橫空出世的陳清流,他古時煉劍處,洞天名為括蒼。(注2)

竹屋與門外廊道,看似近在咫尺,實則天壤之隔。魏檗返回披云山之前,又說了件事情,“是大驪皇帝親自給出的建議,朝廷那邊會拿出五袋五色土,作為陳平安擔任國師賀禮之一。我們幾位山君,得到消息,被皇帝陛下拉著專門開了一場御書房會議,都覺得沒什么問題,但是各自一袋子五色土的分量,皇帝陛下沒有提什么硬性要求,反正佟山君都已經讓人將一袋五色土交予大驪禮部了,分量不輕,大手筆,換成我,都未必舍得一口氣拿出這么多,也難怪晉青嘀咕了幾句,是不是跟陳山主事先約好了的,故意讓佟老兒幫忙哄

抬物價來著。”

屋內那位陳山主,就是走五行本命物搭配的尋常修煉路數,多年之前,多虧學生崔東山幫忙,得到了五袋子土壤。不過那會兒五色土壤的品秩,還不算太高。寶瓶洲五岳,自然各有五色土之一。當魏檗他們從一國山君,躋身為一洲山君,再晉升為神君。五色土的品秩,就跟

著水漲船高了。

謝狗笑道:“這個皇帝倒是精明,是個會過日子的,這分明是慷他人之慨嘛。他怎么不從國庫里邊拿出一堆金精銅錢?”

魏檗欲言又止,思來想去,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句,“皇帝陛下暗示過我了,等到你們山主接任國師一職,大驪數座密庫珍藏,任憑新任國師自取。”

謝狗兩眼放光,哇了一聲,搓手道:“雄才偉略,好人一個啊,投緣投緣,大驪宋氏還缺不缺皇室供奉?趕了個晚集,當不成首席,我可以當個次席!”

魏檗笑問道:“當真?”

謝狗試探性說道:“魏先生,咱們可是一伙的,你可不能幫著外人坑自己人啊。”

魏檗笑呵呵道:“謝姑娘不肯當真就算了。”

無事閑聊魏夜游,有事相商魏先生?你們落魄山,好風氣啊,一個個的,都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臭毛病。

謝狗催促道:“魏大哥,到底咋個說,給句準話么。”

魏檗咦了一聲,他竟是一個身形不穩,不光是雙方腳下竹制廊道如軟泥。

好像整座扶搖麓,都飄忽如一張薄紙。

只是這種非比尋常的異象,一閃而逝。

反觀那貂帽少女,輕輕跺腳,幫忙打消這份道氣漣漪,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了。

魏檗以心聲問道:“這是?”

謝狗咧嘴笑,只是以心聲回答了一個字,“道。”

注1,993章《山中多美好》注2,985章《關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