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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年多大?
有沒有老師?
李云這話才一問出,滿場頓時為之一靜,一眾大臣面上帶著震驚,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崔浩。
就連皇帝李世民都是微微一愣,同樣若有所思瞥了崔浩一眼。
誰都能聽出李云這話什么意思?
眾目睽睽之下,崔浩反應最為迅捷,但見這貨一臉驚喜欲狂,語氣之中帶著顫抖,大聲道:“回稟渤海國主,晚輩今年二十八歲,出身清河崔氏,勉強算是分支,不過晚輩在族中身份極為低下,待遇和崔氏的家生子相差無幾……”
若是用后世的某個句子形容,這貨此時說話簡直像打機關槍一樣,又仿佛竹筒倒豆子一般,口中嘰哩哇啦說個不停,李云明明只問了他年輕和學業,這貨卻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說一個遍。
但見他滿臉熱切,喘息急促接著道:“還有還有,晚輩已然成家,但是尚未立業,寒妻來自清河之畔,乃是鄉鄰之間村女,雖是鄉間村女,然而知理懂節,晚輩時時教她讀書,她織布種田供我讀書……”
越說越遠,竟然開始介紹自己的家庭,在場眾臣聽得莫名其妙,細一想卻又覺得毫無突兀。
任誰突然被李云詢問年齡和學業,恐怕也會像崔浩這樣激動和興奮。
只見崔浩連續噴出幾口熱氣,急吼吼又道:“還有還有,晚輩成家已經八年,家妻為我撫育兩個孩子,大的六歲,小的三歲,兩個皆是男娃,算是乖巧可人,今后逢年過節之時,晚輩必然帶著孩子給您見禮。”
果然不愧是個無恥的貨,說著說著就把心思表露了,這貨自己已經二十八歲,卻對李云自稱晚輩,又把自己孩子拉扯出來,表示以后要年年拜禮,此舉雖然屬于興奮之時的詞不達意,但是也可以看出這貨的無恥厚黑。
古人講究謙虛謹慎,讀書人講究傲骨錚錚,這貨的行徑明顯不討人喜,若是擱在平時恐怕早有人跳出來呵斥。
然而此刻卻沒人再敢小覷他。
能混朝堂的沒有傻子,察言觀色乃是當官第一要素,今日之事,一波三折,崔浩這小子能被渤海國主出聲詢問,明顯已經入了渤海國主的法眼。
如果只是問官位也就罷了,問官位頂多就是給予重用,偏偏渤海國主問的是年齡和學業,這就讓大臣們不敢小覷了。
“渤海國主總共刻了九塊玉佩,崔浩這小子……”
這是所有大臣心中同時閃現的念頭,就連皇帝李世民都是目光微閃。
果然只聽李云呵呵一笑,突然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道:“年齡二十八歲,竟然比我大六歲,若是依照年齡來算,恐怕有些說不過去。”
“不不不不!”
崔浩哪里敢讓李云繼續說下去,只見這貨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一臉急吼吼道:“自古有云,達者為先,民間九十耄耋老人,未必強過十五少年,若有疑難請教,也當禮拜稱謝。”
說著看了一眼李云,咽口唾沫又道:“晚輩雖然已經二十八歲,但是二十八年只算癡長,國主少年之時嶄露頭角,僅用六年時間威震天下,力戰黃河,橫掃遼東,您的成就已超古人,怎可用年齡作為限制……”
“哈哈哈哈!”
李云大聲長笑,盯著這貨道:“你真是個小機靈鬼!”
這話才一說出,崔浩心中頓時大喜。
小機靈鬼!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說的話。
唯有長輩稱呼晚輩,才會用這種調侃語言,渤海國主年紀比自己小,按說不能使用這種語言,但是國主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種話,分明是真的把自己身份放在晚輩上。
“國主,我,晚輩我……”這一刻的崔浩心頭猛跳,只覺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他努力吞咽幾口唾沫,想要表現自己的沉穩,然而不知為何總是沉穩不下來,甚至連雙手雙腳都開始打哆嗦。
“這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機會!”他腦中不斷轟鳴,天地間似乎只有這一個聲音。
也就在這時,他再次聽到渤海國主悠悠的聲音,但聽李云道:“我在六年之前,本是長安流民,睡大街,吃施粥,人生彷徨,甚為凄苦,幸有陛下和娘娘垂憐,讓我從一個流民變成了有家的人。”
“這怎么突然開始介紹自己了?”
在場大臣微微一怔,有些不解的看著李云,畢竟李云這一段往事眾所周知,眾人想不明白他為何要專門說上一遍。
卻見李云忽然轉身向著李世民彎腰下去,語帶感慨道:“陛下,先要感謝您給的機會!”
李世民先是愣了一愣,似乎同樣有些不解,不過皇帝隨即便欣然點頭,語帶溫和道:“此時雖是朝堂,然而你是國主,若你是來和朕訴述國事,那么你可以口稱陛下,但你現在是要向朕稱謝,你應該喊朕一聲二大爺……”
“好!”
李云鄭重點頭,道:“就喊您二大爺。”
他繼續彎腰表示恭敬,展顏而笑重新開口,道:“二大爺,謝謝您給的機會。”
李世民這才滿意,道:“朕為長輩,理所應當。”皇帝說著目光一閃,語帶好奇看著李云,又道:“你莫非是要收取第九徒?”
這話讓滿朝大臣心里一震。
崔浩渾身都在打著哆嗦!
李云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對李世民的問話并未回答,反而轉過身來看著崔浩,自顧自繼續道:“陛下給了我機會,讓我從流民變成了皇族,從那一天開始,我的人生已經不同,長安制鹽,黃河力戰,開發河北,坐鎮范陽,后來遠赴關外,一戰橫掃遼東,渤海國正在建設當中,我也被封賜為大唐的第一個諸侯王……”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語氣有感而發又道:“從一介流民,到諸侯國主,短短六年時間,差距天地之別,世人都說是我本事強大,卻不知陛下給的機會同樣重要!”
說著看了一眼崔浩,又把目光看向在場眾臣,輕聲道:“機會是什么?機會是磨難之際別人伸出的手,機會是將落魄者簡拔而出的厚愛,這是身為人族的博大,也是長幼有序的傳承,那時候我就在想,倘若有一天我有了這種能力,我同樣要給人改變命運的機會,所以,我刻了九塊玉佩!”
崔浩努力吞咽口水,感覺心口砰砰亂跳。
在場大臣們卻一臉羨慕看著這個小子,心中不斷拿他和自家的孩子做對比,眾人都能聽出,李云要說到重點了。
果不其然,只聽李云悠悠一笑,再次道:“我刻九塊玉佩,先已發出五塊,這五塊玉佩發的有些莫名其妙,我門下也因之多了五個徒弟,那五個家伙人人熟知,性格之中各自存在缺陷,但是人之一生怎能沒有缺陷,我對五個家伙感覺甚為滿意……”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語氣略顯調侃道:“程處默,李崇仁,劉仁實,房遺愛,尉遲寶林,曾經長安五大彪子,如今也都獨擋一面,雖然還是喜歡咋咋呼呼,但是舉手投足已有成人風范。”
崔浩再次吞咽一口唾沫,這貨兩只手一直在輕輕顫抖。
李云卻似乎故意看不見他的激動,忽然把懷中兩個孩子放到地上,伸手輕撫額頭,溫聲輕語道:“今日機緣巧合,玉佩連續發出,先有包虹,賜名殺生,后有李祐,取做白丁,一日之間連收兩徒,我原本以為已是人生之喜……”
“說我啊,快點說我啊!”崔浩心里貓抓一般急躁,只覺得有種渴望就要迸發出來。
終于,他等到了想要的話。
只見大有深意看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有些事拖久了反而不美,留著第九塊玉佩未必能遇到良材,人應活在當下,不應奢望未來,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妙,哪怕將來遇到更好的人才,可他已經喪失拜我門下機會,你這人雖然油滑無恥,偏偏我對你欣賞有加,若你心中感覺情愿,第九塊玉佩拿去吧……”
說著探手入懷,拿出了隨身攜帶的最后一塊玉佩。
崔浩興奮的簡直快要瘋了。
一顆心在胸膛跳動的快要炸了。
“是我,真的是我……”
噗通!
這貨直接跪倒在地,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他是個讀書人,是李云所有徒弟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他雖然油滑無恥,然而禮節遠超眾人,他先是恭恭敬敬給李云行出大禮,然后用最鄭重方式連續叩了九個響頭,五體投地,熱淚橫流,這才敢哽咽著伸出手,顫顫抖抖接過第九塊玉佩。
入眼所見,刻有兩錘。
翻過背面一看,分明乃是兩字。
談笑!
渤海國主的第九個徒弟。
“從今天開始,我是崔浩崔談笑……”他捧著玉佩喃喃有聲,不知為何眼淚流的更加洶涌。
他似乎囈語般又道:“我一向對外宣稱是清河崔氏,其實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分支已經偏遠到極點,從小活到大,受過多少欺,穿著補丁衣服,住著破爛茅屋,我娘為了供我讀書,幫人洗衣服洗爛了雙手,我爹為了給我討一塊族田,跪在崔氏祠堂十幾天,我娶妻子的時候,連一塊紅布都弄不出,最后只能把母親當年那一塊拿出來,破破爛爛當成了妻子的紅蓋頭……”
也許是因為幸福來得太突然,他的回憶變得太多太多,喃喃又道:“哪怕后來當了小官,遇見嫡支也得跪謝,俸祿全都做了謝禮,還要被他們嘲笑我娶了跛子村姑,他們卻不知道,我的跛妻子開荒種田供我買書,他們更不知道,族學里免費提供的筆墨我沒資格用,我讀書習字的日用,是我跛妻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刨出來的。”
忽然擦了一把眼淚,似哭似笑道:“我無恥,我油滑,我只是想努力往上爬,我想當一個俸祿更多的大官,這樣才能讓我妻子過得好一點,人都笑我,我卻安然,但是向上爬真的很累啊,我都不知道我能撐多久,幸好,幸好……”
咚的一聲!
他猛然再次叩頭,腦袋重重撞在地上,眼中淚水再次洶涌,語中哽咽令人心酸,他似乎想對李云說一聲感謝的話,然而哽咽半天最后只變成兩個字,道:“師尊。”
李云目光不知為何變得冷厲,突然開口問道:“你剛才說俸祿都變成了謝禮?”
崔浩淚水模糊,臉上卻帶著幸福,喃喃回答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徒兒并不想追憶,人要懂得感恩,畢竟是族中推舉了我。”
他想要釋懷,李云卻不肯放過,也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房玄齡低聲對李云暗示一句,語帶提點道:“世家豪門傳承久遠,族中子弟太過龐大,財力有時而窮,不可面面俱到,所以世家子弟一旦被推舉做官之后,要把自己的俸祿九成拿出來回報族中,如此才能繼續傳續,保證世家子弟代代可以讀書,嚴格說起來,算是一仁政。”
“是么?”
李云淡淡一聲,似乎聽懂了房玄齡的解說,然而臉上的冷厲絲毫未變,只是忽然語帶深意說了一句,模棱兩可問道:“我這第九徒弟能算世家子弟么?”